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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浮光三千里 > 第259章 二百五十九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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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煦下值归来,与吕夫人的马车打了个照面。

他觉得那马车眼熟,便多看了两眼,不想与马车里的吕夫人对了个正脸。

“见过吕夫人。”胡煦上前行了一礼。

吕夫人自惊怒中抽神,望向车前搭话之人,“你是何人?”

胡煦道:“晚辈胡煦,阿樆的朋友。”

阿樆?吕夫人皱眉,“她一个未婚在室女,岂能容你这般轻薄称呼?没规没矩。”

她如此不客气,胡煦却并未恼怒。

“百姓邻里不比得豪门大户,走的是世俗人情,如何亲厚便如何称呼。况且阿樆与宋叔并无异议,也就不劳夫人操心了。”

吕夫人正因宋樆那番话心头憋闷,便疑他这番话有含沙射影之嫌,立时怒道:“你什么意思?”

既然已开口搭话,胡煦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夫人既然这么多年都对阿樆不闻不问,如今委实没有必再要来打扰她和宋叔安稳日子。”

吕夫人怒喝:“放肆!”

胡煦稳道:“阿樆已经过了需要您的时候,如今您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不如还她安宁。况且,您若真疼爱她,便不该再叫她伤心为难。”

“我与她之间的事,岂容你一个外男置喙?”吕夫人越发羞恼。

胡煦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我一个‘外男’尚且惜她几分孤弱。而您,弃她十几年不顾在前,假意亲近,试图从她身上牟利在后,这般作为,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么?”

吕夫人大震,厉声道:“你在胡言什么?”

“我有没有胡言,夫人心里最清楚。”胡煦与她对视,毫不退缩地道:“我来是想告诉夫人,无论您想从阿樆身上图谋什么,我胡煦绝不会坐视不理。”

吕夫人怒不可遏,“毛头小子,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来插手我的事?”

“夫人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接近阿樆的呢?母亲?还是吕家主母?只可惜,您早已与宋叔和离,又抛弃了阿樆,要想以母亲的身份来诱逼她,也得看宋叔和阿樆认不认。”

胡煦从容以对,针针见血,“若是以吕夫人的身份,那恕我不知,吕司竹与宋家又有什么关系?”

见胡煦对宋家和自己的过往,甚至是吕家都知之甚深,吕夫人惊骇之余,不由得心生警惕。

这人与宋樆绝非寻常朋友,怕不是在打宋樆的主意。

“我与宋樆是断不了的血亲,无论她认不认,无论我是何身份,我都是她亲娘。”吕夫人冷笑:“倒是你,别想在她身上打什么歪主意,她不是你可以高攀得起的。”

“既然您把话挑明了,那也我实话告诉您,我确实有意于阿樆,却并非打什么歪主意。”胡煦眉目清朗,眼神坦荡,“而是出自真心,发乎真情。”

“你!”吕夫人气得脑子发昏,眼前也暗暗一片,她咬牙切齿道:“我不会同意的。”

胡煦笑道:“用不着您同意,只要阿樆和宋叔同意便可。”

吕夫人气得晃了晃身子,一旁的侍女连忙将她扶住。

胡煦怕人有个好歹,不好再以言语相激,便缓下语气劝道:“夫人既然身子不适,还望您多保重,早些回去歇息吧。”

“用不着你假惺惺!”当家主母不是那么好当的。

吕夫人这些日子既要忙于后宅事务,弹压不顺之奴,又要来找宋樆求和,来回奔波,累得她身心俱疲。

眼下被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狂妄之徒气得头晕眼花,差点坐不稳。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失态,便朝随从侍女们吩咐道:“回家!”

胡煦恭送道:“夫人慢走。”

马车扬长而去,留下愤怒的烟尘。

胡煦往宋樆家看了一眼,想起自己方与吕夫人所言,面皮顿时有些发热。

他站了一会儿,正要往宋樆家去看看,却听旁边一辆马车上有人在喊他。

“胡公子。”

他回头一看,却见是温惠的随从,头皮顿时一麻。

随从笑道:“方才听您同那夫人自报姓名,小的还以为听岔了,没想到还真的是您。”

方才的话果然被听去了。

胡煦尴尬一笑,“温先生来找阿……宋娘子?”

随从道:“老爷一直念叨要来宋娘子家中访兰,却一直不得机会,今日正好在附近采买,便寻过来了,此刻正在宋娘子院里。”

“那我这便去拜见。”胡煦顿了顿,对随从道:“方才我与吕夫人的谈话……”

随从疑惑地看着他,随后见他神色略有些不自在,挤眼笑道:“小的知道了,小的定会替公子守口如瓶。”

胡煦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

此时他还未与宋樆表明,宋樆心思细腻,不好让她从旁人口中得知,免增误会,待时机合适,他会亲自向宋樆……

他咳嗽一声,随后拍了拍脸,往宋樆家门走去。

宋樆收拾心绪回到家中。

“温先生,久等了。”

温惠将一株兰草挪到了石桌上,正仔细观瞧,见她回来,忙朝她招手问道:“这可是十八娇?”

“先生好眼力。”宋樆看了兰花一眼,随后上前赔礼道:“怠慢先生了。”

“哎,是我没打招呼就来,冲了你的客。”

“不妨事,本就是不速之客。”

温惠早先就觉得宋樆与那吕夫人之间不大寻常,此时听她如此说来,便好奇问道:“这吕夫人同你有何渊源?”

对温惠,宋樆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是我生母。”

“原来如此。”温惠了然。

吕家续弦之宴他是去过的,在婚宴上他曾听人提起过,这吕二夫人是和离再嫁,只是不知其前夫家原来是宋家。

瞧宋樆对那吕夫人这般态度,温惠试探道:“你同她不睦?”

“嗯。”宋樆低头,“她离家后,便同我和父亲断了关系,最近不知为何又找来了。”

温惠揣度道:“许是想同你重修旧好。”

“不尽然。”宋樆侧眼,摸了摸十八娇的剑叶,涩然道:“况且,我虽与她有旧,却从未有过好。”

温惠叹息,瞧着又是一场冤债。

“温先生。”

“竹春?”温惠转头,看到门口杵着的胡煦,惊喜道:“你怎么也来了?快,进来说话。”

胡煦进门,先与温惠见礼,随后答道:“我也住这条巷子,就在对门。”

温惠惊奇道:“我说怎么这么巧呢,原来你和宋娘子是邻居。”

胡煦微微一笑,随后看向宋樆,询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宋樆摇头,又问:“你见到她了?”

“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

宋樆微微一惊,随后说道:“下次再见,无需搭理。”

看来宋樆也清楚,这吕夫人不会甘休,应当还会来纠缠。

胡煦嘱咐道:“你也要当心,她来找你应当另有目的。”

“她同你说了什么?”

“并未明言。”

温惠眼珠子在二人身上滚来滚去,随后对胡煦问道:“竹春也认识这吕夫人?”

“见过两三次,却并不十分熟悉。”胡煦反问,“先生也认识?”

“我也并不十分熟悉,不过与她夫家的吕家老太爷倒有几分交情,只是在老太爷过世后,便同他家少有来往了。”

话赶至此处,温惠不由得多嘴了几句,“如今吕家后头这几个,目光短浅,脑子也不如老太爷清明,一门心思钻营如何攀附权贵。此次因户部尚书的关系,差点丢官,却还不知检点,近来又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是吕司竹将朝廷的一些差事,下放给了韦家。”

“韦家?”胡煦问道:“可是巨贾韦家?”

“正是。”温惠点头,“韦家此次受牵连,被封了不少产业,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想趁机将其拉拢之人不在少数,这吕司竹显然也是动了这份心思。”

说着,温惠直摇头,“眼下风头正紧,却还行此悖逆圣心之事,这吕家气数啊难长了。”

想着故去的老友,温惠不禁唏嘘。

胡煦对温惠所言留了个心眼,盘算着明日正好得空,不如去找楼云春问问,对此事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温惠看着宋樆,对她说道:“吕夫人是你母亲,你们母女之事,我原不好干涉,可方才听你们提起她似乎另有所图,我便与你提个醒儿。你与那吕家最好少来往,莫要被带累了去。”

宋樆点头,“多谢先生提醒,我会留心的。”她本就不打算来往。

胡煦也对宋樆道:“她若再来找你,你定要告诉我。”

宋樆的心湖吹起阵阵涟漪,她定定看着胡煦,想起山中与父亲的交谈,有许多话涌到嘴边,却又被她强压下,只对胡煦点了点头。

青春男女,这般灵犀,其意为何,难做他想。

温惠抚须一笑,随后对胡煦招呼,“竹春不如坐下说话。”

胡煦不辞,顺言落座。

宋樆见二人要长叙,便道:“我去煮茶。”

“哎,有劳,有劳。”温惠道谢后,对胡煦道:“方才去了书肆,同胥掌柜议了议兰谱之事,她提了个新法子,甚得我心。来来来,我同你说道说道。”

胡煦目光追着宋樆往后院去,直到被门挡着,这才回神,对温惠道:“晚生洗耳恭听。”

宋樆来到后院生火煮茶,听着外头胡煦与温惠若有似无的交谈声,不由得盯着火苗出神地想,胡煦近来对自己似乎很关心。

胡煦秉性温良,与他为邻三载,他帮过自己很多忙。她知道那是出于怜悯,可依然忍不住动心,抱有那么一丝侥幸与幻想。

可在得知他有意中人之后,这丝侥幸与幻想也烟消云散了。

过后便是他高中状元,身份的差距,致使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若非认识胥姜和温先生,答应帮忙他们校订兰谱,她与胡煦恐怕早已形同陌路了。

与胡煦的再次亲近,使她心摇似火,可却始终不敢再往前。因为她无法看清,胡煦对她到底是倾慕,还是怜悯。

她已经够不堪的了,不想再自作多情。

可偏又让他看见了眼泪,听见了心事。

他将一双眼睛放在她心底,洞悉了她的脆弱,让她无法控制地对他生出依恋。

而他却似乎毫无所觉。

她在踌躇,该不该计较,又如何计较?

水壶里滚出水泡,洒在炉子上‘滋滋’作响。

宋樆找出忍冬茶,分进碗盏,用水冲泡之后,端到了前院。

温惠抚手对胡煦赞道:“你说这胥掌柜脑子里怎么这么多奇思妙想,京中怕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有趣的娘子了。”

胡煦点头附和,“东家年纪虽轻,眼界却不凡,当初若非她点拨,我也难有今日。您的兰谱交给她,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放心,放心。”温惠见宋樆端茶出来,又冲她和胡煦道:“说起来我这兰谱能成,还得多亏了你们二人。我已同胥掌柜说好,待制成兰谱后,我在兰园设宴,咱们好好庆贺庆贺。到时候你们可是上宾,可不能缺席啊。”

胡煦起身帮忙接茶,然后先奉了一盏给温惠,“那我们就等着收您的请帖了。”

宋樆手一晃,茶水洒出来些许,胡煦赶忙接过她手中的茶放在桌上,“可有烫着?”

“没有。”手没有,心却被‘我们’二字给烫了。

宋樆望进胡煦眼底,瞧见了明明白白的关切。她胸口微滞,不期然想起了华婶,心头颤颤巍巍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或许,她可以再试一试。

温惠喝着热茶,嗅着兰香,品一番儿女情长,好不惬意。

待茶喝尽了,他才想起正宗儿来,抱过那盆十八娇,满脸期盼地对宋樆道:“宋娘子,这十八娇可有分株?”

“并无,只此一株。”宋樆摇头,见温惠还想问,又道:“它已抽穗,即将开花,此时也不宜分株。”

温惠将花转来转去地仔细瞧了瞧,还真瞧见几颗指甲盖大小的花芽子。

他遗憾道:“既已抽穗,便只有等明年了。”

随后脸上又浮起一丝憧憬,“传闻十八娇一枝花序上会开十八朵墨兰,且香气浓郁,一株便可使满园生香,世间难得一见,也不知是真是假。”

宋樆道:“先生若想知道传闻真假,开花时验一验便知道了。”

温惠一喜,“你是说可以将这花卖给我?”

宋樆摇头,“十八娇无价,也不出卖。”

温惠满脸失望。

宋樆又道:“不过山下不利于它催花,可送去兰园寄养,待到明年三月出新芽后,可分一株给您。”

路转峰回,温惠脸上便像是开了十八朵墨兰似的,笑得皮都展不开了,嘴里连连道好。

他搓了搓手,“我明日便要回兰园,不如今日便将这十八娇带去,随我一起入山。”

宋樆答应了。

温惠见她点头,忙不迭地将十八娇抱起同二人告辞,像是生怕宋樆反悔似的。

二人送他离开。

离开前,温惠还不忘对宋樆嘱咐道:“你可别忘了我的话。”

宋樆应道:“您放心,我记得的。”

她不会同吕家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温惠又对胡煦道:“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你们邻里相亲,多顾着点。”

‘邻里相亲’四字落在二人耳朵里,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两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对方,却又迅速转头。

胡煦道:“晚生会的。”

送走温惠,二人在原地立了半晌,迟迟未动。

宋樆道:“回去吧。”

胡煦点头,“好。”

回到各自家门前,胡煦叫住宋樆,“阿樆。”

宋樆回头。

“你……”胡煦见她一脸倦容,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眼下不是好时机。

他改口道:“你早点歇息。”

宋樆凝视他片刻,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嗯,你也是。”

随后便进屋,关上了门。

胡煦掏出钥匙,半天没找着锁,他摸索半晌,门从里头被拉开,露出一张无语的脸。

“家里有人,门又没落锁,你戳哪门子的锁眼儿?”

胡煦一惊,“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胡家阿姐说道:“在你跟那什么吕夫人表明对宋樆心意的时候。”

胡煦顿时涨红了脸,然后手忙脚乱的将阿姐推进了院子,死死别上了房门。

上苍啊,到底还有多少人听见了!

这边吕夫人刚回吕宅,便被丫鬟告知,太夫人和老爷正等着她。

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强忍着不适,同丫鬟一起往太夫人房里去。

一进门太夫人院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熏得她越发头晕。

她轻掩住口鼻,缓了好一阵,才抬脚往太夫人房里去。刚走到门前,便听里头正在谈论她。

守在门口的丫鬟正要拜见,却被她制止,然后屏退了出去。

她悄声走到门边,听那老婆子道:“我原不同意她掌家,是你偏要坚持。你瞧瞧,不过半月,家里就乱了套了。”

丈夫连连赔不是,“她毕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没什么见识,母亲您费心多教教。”

“确实没见识,有见识便不会鼓动你去结交韦家,还妄想同韦家结亲,那韦家是能随便结交的吗?此次吃了亏,还不长教训,只知计较眼前的利益,而不去想想将来。这等贪得无厌、目光短浅的女人,你就不该迎进门。”老婆子越说越气。

“母亲息怒,回头儿子好好说说她,不好为她气坏了身子。”

丈夫替老婆子拍背,随后转开话头道:“要说这新找来的巫大夫还真有些手段,给您开的药也服帖,只吃了两日,您就精神了,瞧骂人骂得多利索。”

老婆子气笑了,“记得备份礼好好谢谢她。”

随即又捏起了吕夫人的不是,“按说这事本该她瞧着办,可她却装傻充愣,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不愿。”

随后冷哼道:“怕是巴不得将那大夫给得罪了,好治死我。”

“母亲您这话就说得严重了,绮罗她倒没这个意思,她只是愚钝,思虑不周罢了,过后儿子替您好好教训教训她。”

老婆子缓了语气,“怕你只是嘴上说说罢了。真要教训,便先将掌家之权收回来,让她捏着,我不放心。”

丈夫哄道:“让她掌家不过是暂时的,等您身子好了,这家还是得您来当。”

好一出母慈子孝。

吕夫人立在门外,眼里胀满对老婆子的恨意,还有对丈夫的失望。

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

为何不告诉那老婆子,与韦家结交本是他的意思,答应同韦家结亲也是他的主意!

为了成全他所谓的孝道,他将一切都推给了她,让她出来做挡箭牌。

她认了,也忍了。

为了巴结韦家,让她去劝说与吕家没有关系的宋樆,嫁给韦家那庶子。

她也都照做了。

可他为何却不能维护自己一句,哪怕是一句!

这便罢了,他竟还想收回自己的掌家权!

这些年,她受够了老太婆的打压,受够了旁人的白眼与轻视。

如今好不容易轮到她做主,她不会让那老太婆如意!

吕夫人泪流满面。她揪紧了胸口,踉跄地走到院子中,不慎与一个丫鬟撞了个满怀,然后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夫人!”丫鬟连忙扑上去将她扶起,检查状况后呼喊道:“来人啊,夫人昏死过去了!”

屋里院外,顿时乱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