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元旦的前一夜,家家户户的饭桌上都比往日丰富了许多。
新的一年来临之际,谁家还不使着劲的挥霍一下。
浦江城的一条里弄,提着大包小包的邱岳峰,走的比往日带劲多了。
紧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
1979年的最后一天,邱岳峰的小女儿邱昊昊,在外派劳动了8年后,终于得以回城了。
“饿了吧昊昊,”邱岳峰疼爱的看着小女儿:“一会回家就开饭,你妈从昨天就开始忙了,整整一桌子好菜,都是你爱吃的。”
“嗯,”
邱昊昊笑呵呵的应了一声,接着又开始打量四周。
仅仅是眼前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里弄,就够自己瞧一阵子了。
就在父女俩身后的大门合上的那一刻,邱岳峰17平方的小家里,立刻就传出了一声声不同往日的热闹。
挨着个的拥抱,挨着个的抹泪……
直到冰冻的脚趾头开始有了些知觉的时候,邱昊昊的一颗归心才终于踏实了下来。
“小妹你快看,”
邱岳峰的三小子在一家人坐定后,伸手把电视机给拧开了:“我们家也有电视机了。”
“这台电视机好大呀,”邱昊昊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视机使劲瞧:“真好看!”
只一会的功夫,邱岳峰和爱人已经给女儿的碗里添满了菜。
“以后伱天天都能看电视了,”
刚说完,邱岳峰忽然从电视机里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嗯?”
五斗橱上的17寸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部全新的纪录片:《浦江啊浦江》。
跟随着一辆旅行大巴的视角,浦江城的各个知名地点一一出现在了电视机里。
说起来倒也巧了,邱昊昊这一会正好可以先跟着纪录片了解一下现如今的浦江城了。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旅游季节,我带着摄影机踏上了浦江的土地……】
……
安和街的51号小院里,姓江的一户人家,此时也围坐在电视机前。
这一会电视机里播放的节目,同样也是《浦江啊浦江》的纪录片。
【西郊公园是1954年建成的,据说,在这展出的野生动物已经有280多种……】
随着解说声的不断响起,旅行团的镜头又来到了一座动物园里。
“这声音听着好耳熟呀,”江爸总觉得在哪听过:“杜丘,是杜丘吧?”
正坐在沙发上绕线球的吕晓,微微点了点头:“这部纪录片的解说员,就是我们单位的毕克。”
“二嫂,”帮着吕晓撑毛线的江川,好奇的问了一句:“除了《追捕》里的杜丘,他还为谁配过音呀?”
“我想想啊,”吕晓手里的毛线球,越缠越圆:“《尼罗河惨案》的波洛探长、阿凡提,”
“阿凡提也是他配的音?”
“他和邱岳峰,一个配了阿凡提,另一个配的是巴依老爷。”
【浦江可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不得不离开公园里的人们……】
纪录片里的镜头一转,一栋栋排列有序的高楼出现在了电视机里。
“三叔,”一直安安静静看电视的江小鱼,忽然指着电视站了起来:“三叔的房子。”
“呀,”江妈这会也看出来了,她赶紧转头对着家里的几位喊道:“你们快看,这就是老大下午领我们去了地方。”
“对对对,”江爸激动的差点把烟给扔了:“那就是老三家的楼。”
这也太意外了,下午自己刚溜达过的九栋高楼,没想到晚上竟出现在了电视机里。
而且,还给拍得更高大了。
“这就是老三新分的楼房?”
一向沉着冷静的江河与吕晓,赶紧仔细的瞧着电视:“看着还蛮高级的嘛!”
“当然高级了,你们见过谁家有电梯的嘛?”
“这地方是浦江嘛?”
江川和如画睁大了眼睛盯着电视,越看越觉得陌生:“怎么那么像国外呀!”
听了小女儿说的这番话,江妈笑得更开心了。
这一刻的江爸江妈,早已经忘掉了路边的农田和老牛。
就像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纪录片一样。
哪怕此时的万人体育馆正被块块农田包围着,却连一颗萝卜秧子也别想进入镜头的框框里。
随着徐汇新村九栋高楼的一路延伸,浦江体育馆也出现在了电视机了。
“你们快看,站在老三家的楼上,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这座万人体育馆。”
【瞧,这座新建的浦江体育馆,可不能不看……】
毕克的解说声,恰到好处的重新响了起来。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钢琴配乐,但凡是浦江能拿得出手的看家建筑,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了电视里。
这会再看看江爸和江妈的笑脸,那可真是要多灿烂就有多灿烂!
……
“今年年头的时候,部分官员连护照和签证都分不清楚,”
烟雾缭绕的轻工局办公室里,许局长的声音正在迷雾中来回穿梭着:
“在广-州,和香江商人进行商务谈判的人,被对方怒指无知透顶。
更让对方大呼心累的是,咱们国家五花八门的官衔。
到最后,实在搞不清楚的外商,只能从进场的先后顺序,来判断官阶的高低……”
眼见许局长的语调越来越沉闷,江山一脸疑惑的看向了坐在身旁的黄华。
巧合的是,黄华同志也正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一番无知的眼神来往后,两人决定继续认真听讲。
“据香江一家报刊的粗略统计,内地竟找不出几个45岁以下、受过良好教育的干部。”
说完这话后,许局长的表情比平日里更觉着板正了。
“说这话的是香江的哪家报纸?”江山觉得这会必须有人开口了。
不然,不就等于在坐的全都默认了这句话的含义。
“没记错的话,”许局长其实记得一清二楚:“应该是《香江工商报》。”
“是它呀,”江山一猜就是它:“您根本不用在意这家报上的言论。”
“为什么不用在意?”
“香江目前的报刊有不同的派系,”
此时的江山,好歹也算是新闻单位的职工。
聊聊这些话题,还是合情合理的。
“那这《香江工商报》属于哪派?”
“标准的亲台派!”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许局长看着江山道:“也就是说,这家报上的内容不可全信。”
“随便听听也就得了!”
《香江工商报》在此时也被称作美蒋报纸。
等到1984年确定了回归的日期后,这家报社也随后宣布了关门歇业的消息。
许局长默默的点了点头。
虽然江山的话令他有了些许安慰,但也仅仅只有些许。
“我说这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许局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只是觉得,咱们国家目前除了缺少外汇,更缺少人才。”
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用力的点头称是。
“知道今晚我为什么又把你找过来了吗?”许局看着江山问道。
“不知道,”江山是真猜不到。
傍晚的时候,前脚刚踏进51号小院的江山,就被黄华的小汽车拉来了轻工局。
和上次一模一样,黄华自己也不清楚所谓何事。
只晓得这一会的许局长,正在满世界的找江山。
在这个即没有call机,也没有手机的年代,找个人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你俩都还没吃饭吧,”许局向门外指了指:“我们去食堂边吃边聊吧。”
……
面对许局给安排的高规格招待标准,江山和黄华决定不负所望的吃出个高度来。
看着眼前全力以赴的两个人,许局的筷子也没敢歇着。
咽下几口饭后,许局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搁在了桌上:“这东西都见过吧。”
两支六边形的绿色铅笔,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江山抬头一看:“当然见过。”
黄华:“铅笔。”
在这个同志还是同志,2b还是铅笔的年代,这玩意就已经是绿色漆身,搭配白金字号的熟悉模样了。
“你俩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江山和黄华,双双摇头。
“你们可别小看了这支小小的铅笔,我国之前并没有自己的铅笔生产商。
从“废科举、办学堂”开始,外国铅笔就开始涌入了我国。
有资料显示,仅此一项,国外铅笔商每年都能从我国掏走数百万元的银圆。
1932年,一位名叫吴鼎的留学生,进入了日-本的三菱铅笔株式会社。
观察到他处处学习、项项留心的行为,日-本的一位高管也猜出了吴鼎进入工厂的真正目的。
但即便如此,这位高管也没有显示出半点慌张:就算你在我们工厂待两辈子,也绝不会做出一支铅笔。”
许局长说到这,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面对桌上一只只快速见底的餐盘,他继续说道:
“对方的这句话,不仅没让吴鼎后退,还变得更加努力了。
只一年的功夫,回国后的吴鼎在变卖了部分家产后,便在浦江创办了我国第一家铅笔厂。”
“他学会了?”
“当然!”
眼见二位终于放下了筷子,许局决定先返回办公室再说。
“工厂建成后,吴鼎从苏-州找来了粘土,湖-南寻来了石墨、”
办公室的烟,又重新冉冉升起:
“云-南采购紫胶、东北买来椴木,经过多次实验后,终于制作出了完全国货的“鼎”牌铅笔。
从此,咱们国家终于有了自己的铅笔生产厂家了。”
此刻的江山,和黄华听得一样入迷。
在这之前他还真不清楚,一支小小的铅笔居然包藏了那么多的乾坤。
“之后,在国内提倡使用国货、抵制日货的浪潮下。
吴鼎在铅笔上印上了‘中国人用中国铅笔’8个大字。
并同时推出了“500号航空救国”铅笔,“200号好学生”和“300号小朋友”多个型号的的铅笔。”
说到这,许局微微笑了起来:“还别说,那个年代的企业还是很注重宣传的。”
许局这话江山也同意。
3、40年代国内私企的宣传意识,可真是刻在骨子里的了。
“但好景不长,1937年淞沪会战时,吴鼎的中铅公司也受到了炮火的轰炸。”
可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吴鼎也从没有想过关闭工厂。
先迁厂至重-庆,再次被炸后继续迁厂至兰-州,走一路生产一路。
抗战八年期间,中铅共生产出了五千多万支铅笔。
“但,自打老美的橡皮头黄铅笔出现后,尽管吴鼎想尽了一切办法,却依然难以与之抗衡。”
说到这,许局叹了口气:“自此,中铅的生产就处在了半停产的状态了……”
听到这里后,江山忍不住皱起了眉。
没记错的话,中铅在两年前,还生产出了中华牌101号绘图铅笔。
之所以自己对这事记忆犹新,只因为这款“101”的出现,填补了我国绘图铅笔的空白。
就在他刚想开口提问的时候,许局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