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
姜道蕴埋在袁野清的怀里,轻声与他诉说着心里的愁闷,她双眼微红,眉宇之间也俱是藏不住的愁苦:“我听人说悦悦和裴家退婚了,我还听说她昨日晕倒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云葭的性子,她心里顿时又揪得不行,眼睛也跟着红了一大圈:“她素来要强,如今却突逢这样的事,只怕心里肯定难过极了。”
她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这么多年,她对云葭和徐琅不是没有过愧疚,只是她的生活充满了太多事和人,实在分不出更多的地方去给他们姐弟了。早些年她跟徐冲和离想跟清哥在一起被父母指责,甚至因为她的缘故就连清哥也被父母不喜,之后清哥明明被天子看重能在燕京有大作为,但还是带着她离开燕京去外面赴任。
她心疼清哥,自然无暇也无力去照顾他们姐弟。
何况那时她一心只有“死而复生”的清哥,根本没有把那两个根本不是她所愿生下的孩子放在心里。
后来几年。
她又为了想怀上清哥的孩子而费尽心思,便更加无暇去理会那两个远在燕京的孩子了。
等阿宝和阿嫣出生之后,她就更加分不出精力了。
她那个时候每天被喜悦充斥着大脑,满脑子只有她跟清哥终于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了,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双儿女远在燕京,是陪着阿宝和阿嫣一天天长大的日子里,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双儿女。她也曾看着一双孩子这样一天天长大,只是与对待阿宝和阿嫣不同,她对那两个孩子实在没有耗费过太多的精力。
甚至在许多时候,她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厌恶和不耐烦的。
她不喜欢徐冲,也根本没想过要给他生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徐冲不肯纳妾,而家里又逼着她承担她应该承担的责任,她岂会又岂愿给他生孩子?
她甚至责怪过云葭为什么不是男孩。
如果第一胎是男孩,她甚至不会再让徐冲进她的房间,那她自然也就不用再为他生育孩子。
她不爱云葭也不爱徐琅,他们对她而言只是她作为徐家妇应该承担的责任,生完之后,他们跟她也就没有关系了。
可仔细想想,他们又何其无辜?就连徐冲,他又何尝不无辜?他并不是强取豪夺的恶人,当年也是她自己接下圣旨嫁给他的。
可是人活着总得找点东西去恨一恨。
她失去了清哥,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所以只能分出恨去给别人。
而徐冲还有那一双孩子就是她唯一能倾注恨意的对象,所以当年她可以那样毫不犹豫地说走就走。
可在看到阿宝和阿嫣健健康康长大的时候,她看着他们面上的笑看着欢闹的家里总会想起云葭和阿琅当年望着她时面上的踌躇和小心翼翼,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终于发觉自己当年做得有多过分。
她想过补偿想过弥补。
在跟清哥兜兜转转回到燕京之后,沿途路上她也为云葭和阿琅置办过许多东西,可当她满心欢喜想去探望两姐弟的时候,却被阿琅拒之门外。
小时候那个怯懦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他望着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小时候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有彻骨的寒意和冰冷。他不准她进去,还拿东西砸她让她滚,偶尔在姜家碰上,阿宝和阿嫣也总是会被他弄哭。
阿宝和阿嫣是她的心头肉。
她虽没脸苛责阿琅,但心里难免不喜。
而阿宝和阿嫣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以为她对云葭和阿琅好,就是不要他们了,两个小孩因为她的缘故本就生得体弱多病,尤其是阿嫣还有哮喘,每次哭得伤心的时候都会发哮喘,于是姜道蕴纵使有心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去照看云葭和阿琅了。
相比云葭和阿琅,从小养育在她膝下的阿宝和阿嫣自然更加被她看重。
她也害怕两个孩子再跟她哭。
久而久之,她也就渐渐淡了和云葭他们的往来。
她总是想着,就算没有她,他们姐弟应该也能过得不错。
徐冲虽然莽撞但得天子宠信,只要不犯事,他们姐弟能有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云葭更有裴家那样一门好亲事。
没有她也没事。
没有她,他们也能过得很好。
她就这样安慰着自己,又或者说用这样的话来掩藏她那颗愧疚的心。
可她没想到徐家会出事。
没想到跟天子如兄弟一般的徐冲会被天子不喜,更没想到裴家居然会跟云葭退婚。她今日辗转反侧,几次想去徐家探望云葭,又怕再闹出从前那样的事,“清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在袁野清的怀里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她从小被保护得太好,这么多年除了当年袁野清突然失踪不见就再没经历过什么大坎大坷的事了,出嫁之前有父母替她处理一切琐事,先后嫁给徐冲和袁野清也自有他们替她操持,以至于如今她身为一个母亲竟然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
“你想怎么做?”袁野清问她。
“我……”姜道蕴看着袁野清犹豫道,“我想带云葭和阿琅回府。”说完见袁野清眉心微蹙,她以为袁野清不高兴,不由心下一紧,轻语道:“清哥是不能接受吗?”
她也想过。
毕竟云葭和阿琅并不是她跟清哥的孩子,突然带两个孩子回府到底不好,她犹豫道:“清哥要是不喜欢,那我就把他们带到姜府去,只是……”这样的话,她又不能日日照顾到了。
姜道蕴今日便是因为这个才辗转难眠,一面是清哥和阿宝他们,一面是心怀愧疚的云葭和阿琅,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过姜道蕴也清楚。
如果清哥真的不同意,那她应该还是会把云葭和阿琅送到姜府去。
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但手背的肉明显是要薄一些。
“你在想什么?”袁野清目露无奈,还曲起手指轻轻刮了刮姜道蕴的鼻梁,“我岂会这样想?”
姜道蕴目露怔忡:“那你刚刚……”
袁野清知道她是在问刚刚为何皱眉的事,他没有隐瞒,揽着姜道蕴的肩膀据实说了:“我是在想,你和那两个孩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接触过,贸然上门提起此事,他们会怎么想?还有诚国公,他毕竟养育那两个孩子多年,你突然登门,他可否会不高兴?”
“他有什么脸不高兴?”
姜道蕴对两个孩子有愧疚有自责,但对徐冲便只有一腔的愤懑了,或许很多年前,在她逼着徐冲跟她和离的时候,她也有过愧疚,可到如今,想到如今云葭落到这种田地都是因为他狂妄自大的缘故,她对他哪还有半点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悦悦何至于此?还有那个裴家,当初上赶着要跟悦悦定亲,如今眼见徐家出事就急着要退亲,枉我从前还觉得他们好过,真是瞎了我的眼!”
她气得不行。
袁野清忙轻抚她的后背。
等姜道蕴沉重的气息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才继续说道:“明日我陪你去吧。”
姜道蕴微怔:“你陪我去做什么?”想到徐冲每次对清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样子,姜道蕴就不肯清哥陪她受辱去,“你最近不是还在忙定州那个案子吗?不用你去,我会去与他们说清楚的。”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姜道蕴长舒一口气后,把对徐冲的不满压到心底才继续开口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徐冲吵起来的。”
袁野清沉默一瞬,最终还是点头。
他这个身份过去的确不便,只能叮嘱:“那你记得与诚国公好好说,不管他做了什么,但对两个孩子,他从来不曾苛待过,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养育两个孩子本就不易,你与我到底是对不起他的。”
袁野清心中有愧。
若不然也不会在当年陛下要留他于京中重用之际而选择离开。
他这辈子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父母,唯独对这位诚国公心怀愧疚,倘若当年不是他的出现,蕴娘与他想必也能做一世夫妻,那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有父无母。
“清哥!”
姜道蕴皱眉:“便是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他,与你有甚关系?你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我不喜欢。”
袁野清笑笑,他没再多言,只是轻轻抚着姜道蕴的头,过了一会,他才又说:“你也记得问问两个孩子的意思,不要去了又跟阿琅吵起来。”
“哪是我想与他吵,明明是他……”姜道蕴皱眉:“这孩子乖戾难驯,与他爹简直一模一样,等日后过来,我必定要好好教他。”
袁野清看着她皱眉:“阿蕴。”
姜道蕴知道他要说什么,虽不喜欢但还是点头应了:“知道了,我会好好与他们商量的。”
袁野清这才放心笑了起来。
他轻握她手:“阿宝和阿嫣他们那边,我会去说,你不必担心。”
姜道蕴听到这话,终于高兴。
她先前就在担心调解不好两边孩子的情绪,也怕再闹出几年前的事,如今有清哥这一番话,她总算是放下心来。她跟从前做姑娘时一般,重新扑进袁野清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说道:“清哥,你对我真好。”
袁野清抚着她的头轻轻笑了笑。
他眉目温和,抱着姜道蕴温存了一会才哄她:“好了,夜深了,你先睡,我去洗漱一番就过来。”
姜道蕴此刻再无心事挂于心上,自然一身轻松,她轻轻应了一声。
待袁野清去洗漱,她先上了床,却还是等着他回来。
等袁野清熄灭屋中烛火回来的时候,她习惯性扑进他的怀里,而袁野清也习惯性地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