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夫很快就写了一张药方。
裴郁这一身外伤不过就是失血过多,开得便是补血养气的方子,当归一两、白芍三钱、黄芪一两、甘草一钱、陈皮五分、防风五分、半夏一钱,每日三副,用水煎服。
至于心中郁结,他却无法,只是准备走前问云葭道:“我见你对这个孩子十分关心,只因他今日救了你弟弟?”
云葭的视线依旧落在床上的裴郁身上,少年身上穿得还是那一件不干不净且已经泛黄的白衣,金灿灿的阳光之下,空气中仿佛有白色的尘埃在漂浮,而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墨发垂在肩膀上,衬得他的脸更加白了。
他的睫毛很长,在午后阳光的照映下像在脸上投落两道浅浅的倒影,没了平时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此刻的他竟然显出几分脆弱模样。
睡着的时候,也没有先前看起来那么防备了。
可若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他放在身子两侧的手依旧下意识地紧握着,薄唇也仍旧紧紧抿着,似乎一有什么动静,他就能立刻从床上弹跳起来,这种下意识的反应让云葭的心中更生怜惜。
她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不全是。”她说,却并未过多论述。
孟大夫也就没多问,但见云葭面上担心模样,还是多说了一句:“心病需要心药医。”在云葭看过来,目露探询的时候,他简单概括了一句,“意思就是从源头解决他的毛病。”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也朝床上的裴郁看去,他这辈子见过这么多人,王侯将相、勋贵豪绅,可没有一个人如眼前的少年更让人惊艳,即便是这样闭着眼睛不省人事躺在那,那一张脸也足以让人在见到他的时候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刚才听人说了,这孩子是信国公的独子。
他亦见过信国公,面如美玉、姿质风流,无愧裴郎之名。而他的妻子,他虽未有幸相见,但当年在燕京城的名声也不算小,这样一双夫妻的孩子怎么可能生得差?只可惜,他的命实在不好。
不知道是出于对云葭的关爱,还是因为那位信国公多年来的好名声,不愿他的孩子就这样,亦或是只是单纯地对眼前这位少年起了怜惜之情。
老人还是看着少年开口说道:“人活在这世上只要有执念就会想好好活着,不管是活得好还是不好,所以没执念就让他有执念。”说完又没忍住叹了口气,显然是想到裴郁的身世了,他没再说何至于此,而是跟云葭说,“你要真想帮他,以后就让他多跟你弟弟混混吧。”
“你家阿琅虽然皮是皮了点,但性子却不错,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朝气模样。”
老人这话方落,就听到南边那排槛窗外的廊庑那传来徐琅的声音:“徐长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别后悔!”
少年突然放大的声音,吓得孟大夫捋着胡须的手都不禁抖了一抖。
他回头看,就看到方才正被他夸赞的少年正朝他的父亲,大燕的诚国公抡起拳头,而院子里也因为这个情形而此起彼伏响起几声“国公爷!”
显然是有人想过来劝阻,可徐冲却淡然摆手:“没事,不用过来。”
孟大夫看着这个情形瞪大眼睛,神情都微微有些呆滞了,显然是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他一副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哎呦,这小子——”
他着急要喊人住手,却被身边云葭拦住:“没事,您别担心。”
“你弟弟都要揍你爹了,这还没事?”孟大夫依旧心有余悸,心脏在胸腔内不住跳动,他抚着自己的心口说,“这小子的脾气怎么越来越爆了,现在都敢对你爹动拳头了。”
“你也是,不仅不去管,还笑。”老人说着乜了她一眼。
云葭闻言,却仍旧笑着。
她也因为先前外面传来的动静而正对着南边那排大开的槛窗那。
院子里草木葳蕤,而廊庑下俊朗的少年此刻正一手攥着他爹的衣裳,一手则高高举起,一副要冲人脸上狠狠砸上一拳的样子。
可云葭知道他不会。
果然——
徐琅那一拳头看着气势猛烈、攻击性十足,但最后落下来却只是轻轻的一下,还不如枝头的树叶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动大。
他甚至没有对准那张脸,而是落在父亲的肩膀上。
“您瞧,我说了,没事的。”云葭看着窗外的父子俩如此跟孟大夫说道。
她眉眼含着笑,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温柔,她知道她的弟弟最是心软。
廊庑下的父子俩因为这一拳显然已经重修旧好,而孟大夫看着窗外的父子俩又开始勾肩搭背,一个摸头一个躲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嘴里虽然嘟囔着“不成样子不成样子”,但也未多说。
云葭笑着扶起他的胳膊:“好了,我扶您出去。”
孟大夫点头应了。
云葭回头看了一眼裴郁,见他依旧未醒,便拿起一旁墨汁已干的药方扶着老人的胳膊出去,门刚开,还在外面打闹的父子俩全都看了过来。
徐琅一把推开他爹放在他头上的手,小跑过来问道:“阿姐,怎么样?”
云葭温声与他说:“没事。”
徐琅一听这话总算是放心下,他拍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他真担心裴郁因为他出事。
跟过来的徐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咳了一声,清了嗓子后才问:“还没醒?”
云葭摇头:“失血过多,估计还得再睡一会,我让人先去煎药。”
药方上的那些药材家里倒是都有,也不用再去外面多跑一趟了。
徐冲点点头。
云葭还有话与徐父说,便跟徐琅交待:“阿琅,你扶着孟爷爷出去。”
徐琅自然没有二话,点头答应了。
等他扶着孟大夫走开,云葭又把药方交给惊云,让她送去厨房,而后她一扫院子,发现其余人都在,唯独陈集不在。
“陈护卫呢?”她问徐父。
徐父说:“我让陈集拿着我的令牌去府衙了。”他说到这依旧沉着脸没好气,“姓郑的敢这么对你们,我自然不会让他好受,我不管陈镇跟郑曜是什么关系,但该打该罚,陈镇要敢不老实,我就敢直接提着他进宫去!”
“我倒要看看陈镇是觉得跟他郑家的关系重要,还是他头顶那顶官帽更重要!”
这也好。
她虽知晓今日之事没法彻底拉下郑子戾,但该受的皮肉之苦,他总得亲自受一番。
其实原本她爹不做,她也是要派人过去的,来时总觉得他身边那位郑姓家臣有些不一般,也觉得这事恐怕不会如他们所愿处置。不过既然此事已有她爹接手,云葭暂时也就没再多管,她另有别事要与徐父说,挥退其余人后,她跟徐父说道:“阿爹,我想留下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