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看着云葭,目光凝滞,直到徐琅走过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冷声哼道:“哟,现在不走了,刚刚不是死活都不肯留吗?”
他方才回神。
收敛面上因为云葭那番话而产生的怔然,裴郁垂眸抿唇,即便内心再怎么震撼,他此刻流露于外的又已经是平日的模样了。
他低着头,刚想出声拒绝,可云葭先他一步出了声:“阿琅。”
是在低斥徐琅先前的话。
徐琅撇了撇嘴,心里还有些没好气,他小声咕哝:“谁让他刚刚那么气人的。”他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除了他姐以外的人说好话,没想到这人食古不化、油盐不进,干什么都是那张死人脸,他看着就来气!
话是这样说,但徐琅看着裴郁还是真心实意地和人道了歉,“对不起。”他是脾气急,但也知道好坏,裴郁救了他,那就是他的好兄弟。
他重新出声挽留道:“你就别走了,你那个家有什么好回的?以后你跟我住,看谁还敢欺负你!”
裴郁仍坚持道:“不用,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诶,你这人——”徐琅被裴郁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撩起一肚子火,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葭按住了手。
跟他姐四目相对,看他姐跟他摇头,徐琅就是再大的火也只能泄了。
“裴二公子,你先坐下,我与你说几句话可好?”云葭重新面向裴郁与他说道。
裴郁抿唇。
云葭见他面露犹豫,不由笑道:“你现在这样也没法出去。”
似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云葭说出来的,裴郁怔怔抬眸,四目相对,看到云葭眼中没有掩饰的温柔笑意,他方才又不自在地撇开脸,他什么都没说,但也没再坚持出去。
也出不去。
门口有他们姐弟,院子里还站着好几个下人。
他们若真心相拦,他不可能出去。
云葭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此时不会再走了,她松开握着徐琅的手,与他说:“我和二公子说几句话,你……”
她原本是想让徐琅也先去坐下,没想到徐琅却以为云葭是要他去外面守着,他立刻说:“我去外面守着!”
徐琅说完立刻转身大刀金马往外走,然后直接坐在了外面的石阶上,一副谁也别想出去的样子。
云葭:“……”
失笑摇了摇头。
倒也没喊人回来,云葭看了裴郁一眼后越过他朝屋中的圆桌走去,桌上有茶,摸着还热,云葭便拿出两个茶盏,倒了两盏茶。
她没再出声喊裴郁。
然裴郁背对着云葭,即便不去看也能通过声音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他沉默地枯站一会后,还是转身折返回去,挑了云葭对面的位置坐下,刚落座,就见一盏茶放在他的面前。
扑面而来的茶香气在鼻下萦绕,他并不懂茶,但也知晓这茶应该很名贵。
裴郁背着竹篓端坐圆凳却未伸手,他只是看着眼前轻轻晃动的茶水,始终克制着未曾抬眸落于云葭的脸上。
云葭见此也未说旁的,只是看着裴郁说起正事:“今日公子救阿琅,是我徐家的恩人,请你留下,一是你伤势未好,想请公子留于家中好生调养。”
“二来是因为郑家的缘故。”
“郑子戾虽被带进府衙,但你我都清楚此事不可能动摇郑子戾的根本,想来不用几日,或许今日他就会被人秘密带回到郑家。”
裴郁自然清楚。
就是清楚,他才更加不想留在徐家。
郑子戾为人最是小心眼,今日无论是徐琅还是她那一箭都一定会被他深深地记在心中,他得想法子趁早解决了郑子戾,这样她才不会出事。
他可没有忘记郑子戾对她的欲念。
想到先前在香河边,郑子戾对她的不敬和出言不逊,裴郁心里就像是烧了一把火一般,这让他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更为难看。
他没法想象如果她真的落入郑子戾的手中会怎么样?
徐家人是多,但事有万一,而有些事最怕的就是万一,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万一落于她的身上。
所以郑子戾必须死!
他也只能死!
倘若此刻裴郁并未垂眸,云葭必定能瞧见他那双点漆如寒星一般的眼眸中闪过的戾气,可不巧,云葭能看到的只是他苍白的脸和难看的脸色。
“不说郑家如今在京中的势力,公子应该也很清楚陈氏的为人。若是让她知晓今日你帮阿琅而跟郑家作对,公子觉得她会怎么做?”
陈氏如今本就厌恨极了她家,若再知晓裴郁得罪的是郑家,等待裴郁的只可能是一个结果。
裴郁显然也想到了。
他先前满脑子都是郑子戾和郑家,倒是未去想陈氏,此刻被云葭提醒,不由抿唇。
“以免公子这一去就再也出不来,还请公子留于家中歇息。”
云葭不担心裴郁会拒绝。
秋闱在即,裴郁不可能真的甘心被困在裴家。
果然。
裴郁这次沉默了一会,便未再拒绝,他抬头,视线却依旧不曾与她对视,而是落在她尖而白皙的下巴上面,可即便只是那一片白皙的下巴,也足以让他晃眼。他最终还是垂眸,重新把视线落在面前的茶盏上面,看着那茶叶于茶碗之中舒展,他低声与人说道:“多谢,等这件事了,我就离开。”
云葭对此不置可否。
郑家的事,她会解决,至于裴郁去留,日后且不论,但至少在秋闱之前,她还是希望裴郁能留于家中,不过这事还是需要徐徐图之,免得让眼前这位好不容易答应的人再退一步。
“阿琅。”她喊人。
徐琅一直在外面守着呢,听到声音,立刻扭头,问云葭:“姐,怎么了?”
云葭说:“你让和恩进来。”
徐琅点点头,他朝院子里喊了一声,很快和恩就过来了,他也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往屋内走。
“姑娘。”
和恩进来后跟云葭问安。
云葭嗯一声,吩咐他:“回头让云想斋的庄娘子过来一趟。”
云想斋是徐家的铺子,平日徐家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由云想斋供应。
和恩应声离开,半句不曾多问要做什么。
徐琅却疑惑道:“咱们之前的衣裳不是才让做过吗?怎么又……”话还未说完,他似想到什么,视线落在裴郁的身上,不敢置信道:“他答应了?”
裴郁也明白过来云葭此举是为何意,他蹙眉,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云葭的眼睛拒绝道:“我不用。”
云葭看着他说:“你和阿琅身形相仿,然阿琅比你到底要壮一些,他的衣裳穿在你身上难免有些大了。”
“还是,”云葭问裴郁,“二公子想先回裴家?”
略作沉吟后,云葭又说:“若是二公子有什么紧要的东西,我便让人先陪你回去一趟,只衣裳还请二公子不必推辞。”
“都是家里的人,也实在花不了多少钱。”
裴郁被云葭这样看着,那一句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法说出来,他抿唇沉默,最终还是收回视线:“不用了。”
他的确有重要的东西在裴家,但那些东西绝对不能带到徐家。
尤其,不能让她知道。
一想到若是那些东西被她看到,裴郁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微微颤粟。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哎呀,总算解决了!”徐琅总算高兴了,他跟裴郁说,“早这样不就好了,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他说着一掌拍在裴郁的背上,“以后你就跟我混了,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唔。”
“阿琅!”
云葭看裴郁疼得闷哼出声,忙起身走到裴郁身边查看。
徐琅也白了脸,他慌了神,收回手后手足无措道:“没事吧没事吧,我,我忘记你受伤了,我让人去喊大夫!”他说着就要出去,被裴郁喊住。
裴郁气声道:“没事,没拍到伤口。”
“真没事?”云葭依旧蹙眉,她看着裴郁的伤口,眼见那处并未出血又见裴郁与她摇头,方才松了口气。
“你跟我出来。”这话是跟徐琅说的。
徐琅也知自己冒失了,垂头丧气跟着云葭出去了,被训斥也一句不敢回嘴。
“他日后既留在家中,你便要好好与他相处,你们男孩子打打闹闹没事,只也得知晓分寸,不许仗势欺人,更不许由着性子伙同别人苛待他,若让我知晓,仔细我罚你。”
“我也没想欺负他啊,我就是觉得他做事太墨迹了,一点也不爷们不干脆!”徐琅小声。
云葭叹了口气,她特地带阿琅出来,除了训斥也有交代的意思,此刻听他这般说,云葭便问:“你觉得他为何是这般脾性?”
徐琅被问得愣住了。
“这世间所有人的脾性都与自身背景有分不开的原因,你平日与长幸他们相处惯了,便觉得世间男儿皆如你们一般,该潇洒恣意才好,可你们做错事,尚有家人可以为你们兜底,你觉得他做错事有谁可以替他兜底?”
“他敢做错事能做错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