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倒是没想到两人会一起过来,她原本想着到堂间等晚膳布置得差不多了,再让人去喊他们过来,未想他们竟然这个时候就来了……眼见两人走近,她亦笑着与他们打招呼:“来了。”
“嗯!”
徐琅笑容灿烂地跟她点了点头,然后十分自然地走上前就跟从前似的挽住云葭的胳膊,撒娇似的问她:“姐,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云葭看着他笑:“总有你喜欢的。”
徐琅对此却不满意,云葭被他缠得没法便让和恩与他说夜里准备的晚膳。
和恩笑着应是,她一道道报起菜名,还故意学了外面酒楼的小二报菜名般抑扬顿挫,徐琅没说什么,旁边的元宝却馋得差点流下口水。
几个人在那边笑闹,云葭则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裴郁,自阿琅走过来之后,他便一直站在离他们两、三步远的地方,也未抬头,就垂着眼帘站在那边,仿佛他们虽然身处一地却又恍若是在两个时空,中间隔着跨越不过去的迢迢银河。
“二公子。”
她出声喊人,在裴郁抬首看过来的时候,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与他笑说道:“你这样打扮很好看。”
见少年神情错愕,先前的那些隔阂也仿佛在顷刻之间消弭不见,云葭不由眉眼轻弯。
她此言不虚,刚才两人走过来,裴郁一身黄色圆领锦袍站在阿琅身边,虽不如阿琅笑容灿烂耀眼,却依旧十分夺人眼球,甚至让人忍不住就想把视线投落在他的身上,看了再看。
云葭自然知道裴郁是好看的。
她见过那么多俊朗的公子,却依旧无人能比过裴郁的容貌。
可他过往时候多穿黑、白两色的衣裳,平日又总低着头,气质阴郁,让人还未曾注意到他的容貌就已心生不喜,何况他又有那样的名声在,凡是知晓他是谁的都避他如邪祟,又岂会多加关注他长得如何?可云葭无惧他的名声,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他阴郁气质下的出众容貌,又因前世种种对他心有怜惜,自然便更加格外关注他。
此刻见他这般打扮就跟每一个耀眼夺目的少年郎一样,不由心生欢喜。
“和恩。”她跟身边婢女交待,“等庄娘子来家给二公子量体之时让她多挑几块黄布,二公子穿黄衣好看。”回想前世他穿绯衣官服的样子,也十分好看,遂又交待,“红衣和紫衣也拿几块。”
和恩自然应是。
裴郁却因先前云葭的夸赞依旧处于错愕之中,等他反应过来想拒绝的时候,徐琅已经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就说他这样打扮好看,他还非不信。”
他这话是对云葭说的,等说完,又把头转向到裴郁那边,看着他说:“现在我姐都这样说了,你可信了?我阿姐的眼光可是全天下第一好!”
他说话时神情不知有多骄傲,很有几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样子。
云葭面露无奈,轻声喊他:“阿琅。”
“本来就是嘛。”徐琅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兴高采烈地跟云葭说道,“对了,阿姐,你知道郑子戾那个狗东西挨了五十大板吗?刚才我碰到陈集哥问他了,他跟我说的!”
“最好直接让他在床上躺个半年!”他握起拳头诅咒道。
云葭点了点头:“陈集刚才跟我说了。”她交待徐琅,“既然他已经受罚,这事就先过去了,你不许私下再去做什么,免得再生事端,知道了吗?”
徐琅知道郑子戾挨了五十大板,只觉大快人心,自然满意点头:“知道知道!”
以后郑子戾敢跟他作对,他就拿这个数落他,对付这种人,丢他的面子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不过想到陈集哥说他挨打的时候涕泪横流哭爹喊娘最后还失禁了,他就嫌弃地啧了一声。
他挨打的时候就从来不哭!
亏他以前还觉得郑子戾有点东西,现在一看,这人就是个纸老虎,离了郑家和他那些护卫,他什么都不是,跟这种人较劲简直就是浪费他的时间。
这种人也不配做他的对手。
云葭见他答应遂放下心,又回过头与裴郁说话。
“二公子。”她轻声喊人。
裴郁先前被徐琅打断不好开口,此刻听云葭喊他,以为又是说衣裳之事,正要出声拒绝,却听她说:“这次二公子受了伤,原本轮不到也不该由我替二公子做主,只郑家势大,真与他家较劲也很难有什么好结果,所以这次只能让二公子先委屈一些了。”
“然天道命数因果循环,郑子戾为人暴戾不堪,日后终有酿成祸果之时。”
裴郁没想到云葭会和他说这样的话,他自然知道她这一番话是怕他觉得委屈,可他从未这样想过……
受伤对他而言是家常便服,替徐琅挡箭也是他心甘情愿,何况她今日已向郑子戾射了那一箭,也算是还了那一箭。
看着眼前那双温柔的杏眼,裴郁的心在轻轻震动,像鼓锤敲击着鼓面,又像石子砸入平静的湖面,他看着云葭,迟迟不曾说话,直到见云葭面露迟疑方才垂眸开口:“……我知道的,我没事。”
他活在这世上。
从未有人在乎过他的情绪,也从未有人替他做过这些。
他生来孤独,有家人却跟没有家人一般,他的父亲不爱他、祖父不管他、就连他的外祖一家也从未关心过他……他在这世上,一直是寂寥单薄的,也从未奢想过有朝一日有人能替他做主。
可她收留了他。
她替他操持一切,让他知道原来有人护着是这样的。
裴郁知道自己不该贪恋,他曾替人抄写佛经之时看过一句话——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切依靠因缘而生的法都如梦幻,如泡沫中的影子,如雾霭一样的不可琢磨。
他怕此刻就如梦境一般。
可梦总会醒的,就像泡沫会破,露水会消失。
不想受伤就该及时倒退。
这世间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求而不得的贪恋,只要不求不贪不恋,那就不会受伤。可即便清楚,裴郁还是控制不住心生贪恋和妄念。
他从来就没有办法拒绝她,又或许,这原本就是他一直所期盼的事。
原本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而是换成:“谢谢。”
“什么?”
云葭一时未明白他这一声谢为何事。
裴郁说:“衣裳。”
其实还有许多,但裴郁没有说。
云葭便笑了:“二公子不必与我客气,你与阿琅在我眼中是一样的。”
“怎么就一样了,怎么就一样了?”原本没说话的徐琅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睛,不满地叫嚷起来,“阿姐,我不是你最可爱的弟弟了吗?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云葭笑他:“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似的。”
“再大年纪,你也是我姐!”徐琅抱着云葭的胳膊哼声说完,完全不在乎他徐小少爷在外的名声,说完又看向一旁的裴郁,够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扬眉道:“不过你要是叫我哥的话,我就允许我姐对你第二好。”
裴郁一时未察,整个人直接被带着往徐琅那边倒,离云葭的距离更是不过半臂。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他清晰闻见云葭身上的香气,裴郁的耳根不自觉红了起来,他想挣扎却听到不远处有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过来:“没大没小,裴郁比你还大,要叫哥也是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