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
云葭一边询问,一边顺着裴郁的目光朝身后看去,可身后并无什么人,有的也只是还留在原地看向他们的陈集与和恩,至于再远一些,元宝还跟在阿琅屁股后面,主仆俩都还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没、没什么。”
裴郁也同样注意到了那并无什么人的身后,他悄悄松了口气,不想让云葭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索性直接岔开话题同她说道:“徐琅在那,这儿离得远,他看不到你。”
意思是她要是找徐琅的话,可以直接过去了。
云葭笑了。
她回过头看着裴郁说道:“我知道。”
看着面前极力掩饰也依旧显得有些局促拘谨的少年郎,她仍笑着与他说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
裴郁冷不丁听到这话,心神猛地又是一跳,他原本正低着头,不敢直视云葭的眼睛,此刻却不受控制般抬起头,视线也跟着落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四目相对,看着眼前那双温柔似春水般的眼睛,他又不自在地撇开视线,“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问云葭。
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无意识地捏紧了。
云葭原本是为庄娘子替他量衣而来,不过如今……回想刚才走近时,他望着阿琅骑马时眼中那点藏不住的艳羡,心下不由一软,声音也不自觉放软了许多,“不想骑马吗?”
裴郁下意识想说“不想”。
刚才跟徐琅、跟陈集,他都是这样回答的,他不会骑马,也不想在他们面前丢脸。
可也奇怪,明明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在她面前丢脸了,可此刻被她这样询问,那一句“不想”却怎么都吐不出,仿佛违背自己的内心就是欺骗了她。
而他最不想的就是骗她。
他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继续当起他的鹌鹑。
他这个性子着实不算好,但凡心急一些或是不了解他的,恐怕都会被他气得不行,继而开始远离他。
毕竟谁也不想总是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刚才云葭还没来时,徐琅就又因为裴郁这个性子生了一肚子气,只不过小少爷今次却没跟裴郁发火,谨记着他姐的教诲,再生气也只是自己跑马泄愤去了。
然云葭早知裴郁脾性,自然不会介怀他这般模样,此刻见裴郁低着头闷声不吭,云葭也只是笑笑,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与他说:“你随我来。”话落,云葭直接越过裴郁朝他身后的马厩走去。
如今战事不算频繁,早年间的几场战役奠定了大燕如今区别于其他番夷的基础,现在四海升平,虽不至于万邦来贺,但也的确能称得上一句海清河晏,鸿嘉帝早年又解除了限商令,因此坊市上的马匹并不算紧缺,尤其早年边关开通互市之后,还能跟西域那边直接通市换马。
徐家马厩里的马便有西域那边的大宛马,除此之外,还有蒙古马,以及一些黄河马、云南马。
“这几匹是早年跟大宛那边换来的,大宛马是作战时最好的马匹,传说它日行千里之后流下的汗水犹如鲜血一般,所以外面的人也称呼它为汗血宝马。不过可惜,大宛马过于昂贵,数量也稀缺,并不能真的运作于作战之中。”云葭说话时,手掌轻轻抚摸着身旁那几匹马。
这些马都十分通人性,感受到云葭的抚摸还会凑过来乖顺地贴她的手心。
云葭笑着拍了拍它们的头,继续向前走,她能感觉到裴郁就跟在她身后,两步不到的距离,也能感觉到她刚才抚摸那些马匹时,他因警惕而骤然变得紧绷的身形,他站得离马厩很近,比她还要近,这样的距离,倘若马厩里的马突然攻击她,他伸手就能直接把她从那边拉开。
倘若是前世的云葭,自然不会自作多情。
可如今她早知他面冷心热,此刻瞧见,眼中自是又浮现了点点笑意。她佯装不知,继续向前走,与他介绍起马厩里的其余马匹,“这是蒙古马,虽然跑得没有大宛马快,但是它耐力好,即便于极寒天气也能继续前行,也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云葭说得很慢,就像是随口跟裴郁聊家常一般。
从大宛马到蒙古马,再到大燕如今自己养殖培育的黄河马、云南马,云葭如数家珍,她把其中的优缺点都与裴郁说了一通,眼见裴郁并不似最初那般拘束之时方才继续回过头与他说道:“其实骑马并不难,选择一匹有眼缘的马匹,把它当做自己的伙伴一样好好对它,它也会回馈你最忠诚的心。”她说到这的时候,看着裴郁的眼睛,“马跟人不一样,人有七窍玲珑心有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你或许会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会害怕被欺骗欺负,可这些马,它们都很单纯,只要你对它好,它就会同样对你好,你不用担心会被它们欺负也不用担心它们会背叛你。”
她的声音实在太具有魔力了。
裴郁与她四目相对,竟不由自主地朝身边那些马匹看去。
“所以,要不要试试?”
身边属于云葭的轻柔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裴郁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竟是未再拒绝,他看着云葭,轻轻答了一声:“好。”
云葭笑着与他说:“走吧,我带你挑马去。”
她说完便收起伞带着裴郁走进马厩里面,外面只能看到马儿露出来的头,走到里面方才能看到它们到底多高多壮。
徐家的马厩很大,每一匹马都有自己专属的马棚,还有专门的养马人,看到云葭带着裴郁进来,那些人纷纷朝两人问好。
云葭笑着与他们点头,继续带着裴郁往前走,边走边与裴郁说:“你看哪一匹马合你的眼缘就试着进去跟它说说话,先跟它亲近了,我们再出去试试看。”
裴郁点头。
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云葭,想到她看不到,又轻轻嗯了一声。可是马厩里的马实在是太多了,他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怕云葭久等,心里又不由着急,可这样却越发挑不好了,他平日鲜少有紧张焦灼的情绪,此时有也不过是紧抿住两片薄唇。
云葭感觉到了,笑着安慰他:“不着急,自己的伙伴要慢慢挑,要不然挑一匹脾气不对自己胃口的,反而糟心,我当初也花了不少时间。”
裴郁被她这样安慰着,原本焦灼的心情不由慢慢平静下来,他在云葭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又用干涩的声音与她说道:“你有事可以不用管我,我自己会挑的。”
云葭笑着说“没事”,不过也没再管他,她自顾自和其中一个年长的马夫说话:“瑞雪最近怎么样?”
马夫笑着说:“好着呢,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小的每天还会让人带它出去转转。”
云葭笑了:“难为它了,它性子活泼,你们平日有空的时候多带它出去转转。”
“诶。”马夫自是连连答应,又问云葭:“您要过去看看吗?您这么久没来,它肯定想您了。”
云葭平日事务繁忙,即便出去也鲜少有骑马的机会。如今既然来了,自然得去看看自己的爱驹,她点点头,与裴郁说:“你先挑着,我过去看看。”
裴郁应好。
看着云葭离开,他继续看起两边的马,还是一无所获。
走到前面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云葭的马。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很难用漂亮去形容一匹马,可裴郁在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脑中就浮现了这两个字,此刻它正亲昵地黏在她的身边,还在用头不住拱她的脖子,像是在撒娇。
“好了,瑞雪,乖,以后有空我经常来看你,别闹了。”
瑞雪。
的确符合它的名字。
裴郁看了一会两人的亲近,在看到瑞雪的头埋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时,裴郁蹙眉,心中也产生了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他轻抿薄唇,怕云葭出来,他还没挑好,便继续往两边看起来,这一次,他的目光却被一匹黑色的马所吸引。
如果瑞雪是漂亮的话,那么这匹马就可以用英武来形容了。
即便处于逼仄的马厩,它也依旧如一位王者一般,它耷拉着眼皮,感觉到裴郁的视线方才抬眸看了过来,如战场上身经百战的将军,又像是群马之王,它只是那样靠墙坐着,却依旧给人一种摄人心神的气势。
裴郁一路走来也未对其余马匹流连,此刻却看着它未再走动。
“我想进去看看。”他与那匹黑马对视一会后,跟身边的马夫说道。
马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待瞧见那匹黑马,面露犹疑:“您要这匹马吗?”
裴郁问他:“它有主人了吗?”
不知为何,裴郁的心里竟有一些遗憾,他很少有喜欢到想要的东西……
“倒是没有,就是……”马夫依旧面露犹豫。
裴郁便以为是因为这匹马太过贵重,不过光看样子也能看出来,他心里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强求,又跟马厩里的那匹黑马对视了一眼,裴郁正要离开,云葭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怎么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拿帕子擦着被瑞雪舔舐过的脖颈。
裴郁的目光在她的细颈处停留了一息就匆匆收回视线:“没什么。”
倒是马夫在一旁说道:“二公子想试下墨云。”
云葭闻言,亦有些惊讶,她问裴郁:“你喜欢它?”
裴郁既知强求,自是不愿让她为难,刚想摇头,就听云葭笑道:“喜欢就去试试。”
裴郁微怔,等回过神,忙说:“不用……”
“不过这匹马可不好驯服,你进去的时候要小心。”云葭跟裴郁说完之后,又与一旁的马夫说道,“二公子进去的时候,你看着一些。”
马夫答是。
裴郁的心神倒是因为这番话一松,所以刚才马夫的犹豫和她的惊讶是因为这匹马的脾气不好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裴郁倒是不担心了。
他没再说话。
马夫上前开门,裴郁深吸一口气后进去。
按着马夫的指引,裴郁上前,黑马依旧靠坐在地上,即便面对他们两个人也没有起来,像是根本懒得理会他们。
马夫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二公子要小心,它脾气不好,您注意些,千万别被它踢到。”
裴郁点点头,虽然小心警惕着,却并没有后退,更没有生出一丝怯意。他在黑马睥睨的注视下一点点朝他靠近,然后蹲下。
黑马看着他,没有别的动作。
身后倒是传来一阵动静,云葭牵着瑞雪走了进来。
这间马棚虽然不算小,但两匹马待在一处也显得有些逼仄了,裴郁正疑惑云葭所为,就见云葭笑着抚摸瑞雪的头,与它说道:“去哄哄它。”
哄它?
哄谁?
裴郁惊讶。
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黑马。
便发现黑马此刻竟不似先前那般目中无人,在瑞雪撒着蹄子靠近的时候,它也跟着起来了,两匹马靠近之后便交颈靠在了一处。
云葭站在它们身后笑看着它们。
待看到依旧半蹲在地上,对眼前这副场景面露惊诧的裴郁,她笑着与他解释道:“瑞雪和墨云是夫妻。”
裴郁原本目光还呆怔着,等反应过来,霎时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