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和今天刚从燕京府衙的大牢里出来。
前些日子在牢里知道郑子戾出事,他就知道西山那块的事应是瞒不住了,高白阳这阵子又没过来,他就猜到他应该是被杨光控制住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郑伯和知道高白阳一定会给他留下线索,果然,他在他们以前经常碰面的酒肆找到了高白阳给他留下的线索。
他现在跟杨光等人一起待在水井巷。
那边有杨光的宅子。
郑伯和知道在什么地方,便趁夜寻了过来。
郑伯和没想到杨光会察觉到高白阳的不对劲,更没想到耿衍会带着人杀过来,想到耿衍背后的人是谁,郑伯和脸色霎时又是一沉。
他冷眼凝视着外面,脸上神情冷若冰霜,并未回答裴郁的话。
外面已无人。
耿衍已经带着人过去了,而他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就有所动作了,他把藏在怀里的那个本子交给了裴郁。
“你把这个交给刑部的老大人。”郑伯和说完就要开门走。
裴郁接过东西,还未看清是什么,眼见身边郑伯和要去开门,他神色微变,立刻伸手去抓郑伯和的胳膊。
裴郁神情难看,声音也压得很低:“你疯了!”
郑伯和手放在门栓上,闻言,回头看他,待看到少年紧蹙的眉宇时,他竟不知为何,忽然一笑:“多谢二公子今日出手相助,可惜在下应该没机会再报答二公子了,这东西交给二公子,劳二公子替在下多看一眼郑家出事的样子。”
“若在下有幸还活着,来日必定报答二公子!”
他话中仍有可惜,似乎在抱憾自己未能亲眼看到郑家倒台,然也只是可惜了一瞬,他便肃了面容,抬手朝裴郁一抱拳便准备离开了。
高白阳是因为他才会出事,他不能见死不救。
若有幸逃脱,那是他命大,若不幸,那也是他命该如此,左右关于郑子戾的那些罪证都已经在这了,想必这位二公子在这也应是为了此事,交给他,他放心。
思及此。
郑伯和心中再无犹豫。
看着郑伯和一脸决绝的样子,裴郁沉默半晌,终是没再出声,也没再拉着他,见他要走,他也未曾阻拦,只是从腰间拿出几包药粉递给他。
“这是……”
郑伯和面露不解。
裴郁看着他,轻启薄唇:“能替你挡一阵子的东西。”
郑伯和神色微怔,想到裴郁使得一手好针法,倒也了然了,虽然不清楚这位二公子为何会使这些东西,但他并未多问,而是又朝裴郁一抱拳,道了声谢。
裴郁没出声。
他其实并非不理解郑伯和为什么那么做,人都有要守护的东西,而郑伯和如今正是要去守护自己该守护的人,既如此,他又何必拦他?
也拦不住。
他冷眼旁观,握着手里的册子,未再多说一句话,一副随君便的模样。
郑伯和也未再说话,他收起裴郁交给他的这些东西,手放在门栓上,正要往上抬,却又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本以为是耿衍他们回来了。
正吃惊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他担心高白阳,神情震变,当即就要抬起门栓出去,却被裴郁再次握住胳膊。
郑伯和不解回头。
裴郁朝他摇头,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不是同一拨人。”
郑伯和微怔,往外看,果然不是同一拨人,这拨人同样黑布蒙面,手握武器,是跟着耿衍他们来的。
这下就连郑伯和也猜不明白了,这群人究竟是谁?又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外面,暗巷。
陈集像是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驻步回头。
“老大,怎么了?”有人看他停步,小声询问之后也跟着回过头。
陈集没说话,而是神情凝重地看着身后那间漆黑的宅子,他总觉得那边有人在看他,陈集的直觉向来很准,他握着佩剑的手一紧,正要抬脚过去,忽听前方传来一道惨叫声。
陈集的脸色霎时一变。
“走!”
他未再回头,说完就急匆匆掉头往前赶了,身后乌拉拉一堆人立刻跟上。
看着这个情形——
郑伯和一时竟然不知道要不要过去了,他的手还放在门栓上,心中沉吟须臾,到底放心不下,还想抬起门栓就听到身边裴郁说道:“不用去了。”
郑伯和不解回过头。
就听身边少年说道:“已经有人救他们了。”
“谁?”
想到刚刚那第二拨人,郑伯和心中一时回过味来,他问裴郁:“你认识他们?”
裴郁却未再多言。
他把手里的东西扔还给郑伯和,而后便径直抬起门栓往外走。
郑伯和见他离开,张口想喊他,但犹豫半晌还是放弃,心里还记挂着高白阳,郑伯和沉吟片刻,见裴郁已经离开,索性便把东西重新收回到怀中,而后摸黑翻墙往前,打算去看看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不管如何。
他都得亲眼看到高白阳没事才好。
裴郁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知道郑伯和还是过去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拦,事到如今,他想郑伯和应该也不会再犯傻了。
只是陈集怎么会过来?
看他们跟着郑家人的脚步过来,想来是这阵子早就在观察郑家那些人的动静了,只是他们又是受谁的吩咐?
徐叔,还是她?
裴郁不知道,也未去深思,左右有他们出马,这件事应该能彻底了结了。
身后传来兵刃声,这么大的动静也终于让两边的住户察觉到了,有些人家早就睡了,也有些人家在吃饭,此时那些漆黑的屋子一间间依次点起灯,有人披着衣裳在院子里喊道:“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还有人端着饭碗打开门过来一探究竟的。
裴郁没去理会身后这些动静。
他看着头顶那轮清亮的月光,长舒一口气,而后踩着夜色离开了这边,刚走出暗巷,他就看到有一堆官兵往暗巷里面跑。
显然是得到通知急匆匆赶去的。
……
此时的暗巷,陈集有备而来,带来的人数原本就要高于耿衍等人,几十个回合,他就拿下了耿衍。
等拿下耿衍,其余人就容易许多了,很快,场上的战况就分出了胜负。
“老大。”
有人上前,跟陈集禀报情况:“死了一个,伤了六个,还有一个晕了。”
陈集淡淡嗯一声,见死的那个人躺在地上,块头很大,手里还握着一把九环长刀,身上却只有一道伤口,陈集蹙眉,觉得这人死的未免有些太轻易了,就好像只是被人砍了一刀就没了,能使九环长刀的应该不是废物才是。
只这些事同他们也没关系,他今日在此也只是受国公爷吩咐拿下这些人,其余事,皆不用他们管。
因此他也未曾多想。
看了一眼地上被他打晕过去的耿衍,他跟带来的人吩咐道:“把人都捆起来。”
“是!”
手下人很快就有所动作了。
等他们把人都捆完,陈集要等的那批人也就到了,他未多留,更未直接与他们碰头,跟领头的那人对视一眼,他就直接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路护卫,这……”
身后跟过来的官兵看到这个情况,不由面面相觑。
路青看了一眼陈集等人离开的方向便收回了视线,他淡道:“不必管,上去看看人员怎么样,直接带回刑部。”
“是!”
十几个官兵立刻上前。
路青跟着上前检查,待看到耿衍的脸,他嗤笑一声,等官兵来报明情况,他点头,未曾多言,只提着耿衍起来:“走!”
却在这时。
从天而降一样东西。
路青率先反应过来,他一手提着耿衍,一手横拔腰间佩剑,身后官兵慢他两息感觉到不对,也纷纷喊道:“什么东西?”
等他们要提刀去砍的时候,路青感觉到不对,忙道:“住手!”
一群人面露不解,但也不敢违抗,任由东西掉在地上,有人上前捡起,见是一本册子,打开一看,脸色霎时一变。
“什么东西?”路青询问。
官兵不敢不答,忙把手里的册子递了过去。
路青接过。
他把耿衍扔给官兵之后便翻阅起来,待看清里面的内容,路青的脸色也跟着一变,然他到底跟袁野清多年,虽震惊却未多言,只抿唇把册子紧握于手中之后往身后的围墙看了一眼,那里漆黑一片,显然并无人居住。
身边官兵见他抬头看向隔壁的围墙,忙低声问:“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路青沉默瞬息,摇头:“不必,他应该已经走了。”
他心中猜测着给册子的人会是谁,但见他能无声无息躲过那么多人的耳目便知道他武功不低,既如此,再去追查也没必要,左右不是郑家的人。
路青不再多想,藏好册子便一挥手:“走!”
一群人答应着带着人出去了,越往前走,亮光越多,还有不少人在门后围观,只是忌惮他们身上的衣服不敢出来,但一个个也都在自己家探着头往外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裴郁还在西街。
这个点的西街仍很热闹,裴郁隐匿于人群之中,在此已经逗留许久,直到看着官兵带着人出来,他方才彻底放下心,这样大的阵仗,其余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这是怎么了?”
“那些是什么人啊?”
……
耳边议论纷纷,裴郁未置一词,目光却跟随着那些人,见他们离开,他收回视线,折腾这么多天,终于在此刻结束,裴郁高悬的那颗心终于彻底落了下来。
他正要走。
忽听面前妇人问道:“公子看了这么久,要买什么?”
裴郁闻言,垂眸,才发现手里正捻着一对丁香花形状的耳坠。
“抱歉,我……”他原本就是随意走了一摊,并没有要买的意思,然话还未说完,面前妇人已热情洋溢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和我家那口子做的,都是独一无二,世上仅有一份的。”
“公子不如买一副给家里人。”
妇人眼尖,看出面前少年年纪小,不像是有婚配的样子,便说了家里人,她笑着说道:“这耳坠什么年纪都能戴,看公子生得那么俏,想必夫人也一定是好颜色,再戴上这耳坠,定是天仙下凡啊。”
“我没有娘。”
“什、什么?”妇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裴郁并未重复,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丁香花耳坠。
等妇人意识到什么,暗暗哎呦一声,面露自责在想要不要说什么找补下的时候却又听面前俊美的少年郎说道:“替我包起来吧。”
“啊?”
妇人呆若木鸡。
裴郁把手中的耳坠递给妇人:“包起来吧。”
裴郁给了钱,而后拿着包好的耳坠离开,能感觉到身后妇人还在呆呆看他,裴郁却未曾理会,拿着手里这小小一包耳坠,他往前走。
其实也没想过送出去。
只是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她那日穿着丁香花色裙子的样子,就忍不住想买了。
她戴上肯定很好看。
裴郁心里想着,嘴角也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
他原本就生得好面貌,只是从前过于冷寂阴郁方才遮掩了他的好相貌,如今却如蒙尘的明珠被人抚干净了上面的灰尘,露出了他原本的面貌,也让走在他身边的人不住回头望他。
裴郁未曾理会,继续往前走。
夜市热闹,什么都有,裴郁本想着直接回去了,余光扫见一处地方,忽然走了过去。
“这位客官要……”一个头发胡须全都花白的老丈站在烤地瓜的车子后面,看到有人过来,下意识张口询问,瞥见来人是谁后,立刻一怔,连话都忘记说了。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等揉完,发现面前的少年还是先前那副模样,他不禁怔怔开口问道:“小裴?”
“嗯。”
裴郁答应了。
他知道老丈为何那么激动,却未多说,只道:“麻烦给我包两……三个地瓜。”
老丈回过神,忙诶了一声,他一边给人包地瓜,一边忍不住往裴郁那边看,越看他越惊讶,几天不见,他总觉得眼前的少年变了许多,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变了,但就是觉得跟以前相比好像不大一样了。
“小裴,你这几天怎么都没过来啊?好多人都问起你了。”他跟裴郁说话。
“有事。”
“那你之后还来吗?”
裴郁没有犹豫:“来。”等郑子戾的事情结束了,他也该继续他之前的生活了,不能什么都靠他们给,他还是得靠自己,写信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也能积累下来一部分,而且晚上出来也能听听现在百姓议论最多的东西。
这对于他之后考策论也能有所帮助。
地瓜已经好了。
裴郁给完钱拿了过来,走前,他跟老丈说了一声“走了”。
老丈呆呆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小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直到隔壁卖馄饨的男人看过来,觉出他不对,问他:“老王,你怎么了?”
老丈说:“刚才那孩子跟我说走了。”
“啊?”
卖馄饨的男人奇怪道:“那孩子,谁啊?”他刚才忙没看见裴郁。
直到老丈说:“就之前写信的那个小裴。”
男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小裴回来了?”他说着连忙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看,但人群熙熙攘攘,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根本瞧不见人。
他只能继续缩回脖子问老丈:“你莫不是看错了吧?那孩子哪里是会跟人打招呼的样子?”
老丈忙道:“没瞧错,真是那孩子!”见身边男人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老丈只好说,“等他下次来了你问他。”
“不过……”
“不过什么?”
老人面露犹疑,看着裴郁离去的方向,轻声道:“那孩子和以前的确有些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