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樊自清的到来,云葭便又让厨房多做了一些好菜过来,就连好酒,她也让人送了不少过来,供樊叔和爹爹享用。
后来两人觉得跟他们几个晚辈在一起,喝不痛快,索性直接去书房喝酒了。
云葭也未曾阻拦。
她知道阿爹需要痛痛快快喝一场。
出去吩咐人多送些下酒菜过去,又让人时刻备着醒酒汤,免得回头两人真的喝多了,一概吩咐完,回屋的时候,她便发现徐琅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云葭放轻脚步,声音也变轻了许多:“醉了?”
“嗯。”
裴郁点头,声音同样放得很轻:“刚睡着。”
云葭笑得无奈:“他酒量向来不好,只是我没想到喝果酒竟然也能醉。”怕他这样睡着不舒服,云葭便跟裴郁合力把人扶到了里边的罗汉床睡去,又让人去厨房多准备一份醒酒汤,免得徐琅醒来不舒服。
她一概弄完,也有些饿了。
之前一直在忙,都没怎么顾得上吃喝,刚落座,就见身边裴郁给她盛了一碗汤:“先喝碗汤,填填肚子。”
云葭朝他看去,心里又是一软。
她知道聪慧如裴郁,必然能够察觉她今日的异样,可他从头至尾什么都没问,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阿郁。”
“嗯?”裴郁刚把汤碗放到云葭的面前,听到这话,抬头,“怎么了?”
云葭看着他说:“陪我喝酒吧。”
裴郁听到这话,先是蹙眉,然后便想出言拒绝,他还记得她那日喝醉时的样子,但与云葭四目相对,看着她望向他时眼中那两汪浅浅的笑意,他那一句拒绝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原本也没法拒绝她。
最后还是点了头,轻声应了好。
桌上还有桑落和果酒,他特意只挑了果酒,还未给云葭斟满,自己的倒是没怎么注意,全斟满了。
云葭瞧见之后好笑,也未说什么。
她亦不多言,只是拿着酒盅慢慢喝着,喝完便又把空杯对准裴郁,是要他继续倒酒的意思。
裴郁蹙眉。
就连那挺翘的鼻子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漆黑的双眸落在云葭的身上,虽然不说话,但眼中表达的意味十足。
是不肯再给人倒酒的意思。
云葭瞧见之后也不多说别的,只笑盈盈看着与他说了一句:“我想喝。”
裴郁听到这话便又没办法了,他又是沉默地看了云葭一眼,最后还是顺了她的意思给她倒酒。
一盏接着一盏,裴郁最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他犹豫道,“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他虽然觉得云葭这样应是与他无关,但还是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找起了毛病。
“没。”云葭摇头,继而皱着眉反驳了他的话,“别总是往自己身上找毛病,我并没有不高兴,我……”她说到这一顿,过后才又轻声说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旧事。”
一些没办法与人诉说的旧事。
云葭握着手里的酒盅,又喝了好几盅,她并不觉得自己醉了,可她的确醉了,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涣散起来。
她想到了上辈子。
她并不可惜也不怀念上辈子,她只是有些遗憾没能亲自与他道一声谢。
云葭的眼睛不自觉悄然红了。
裴郁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忽然瞧见她红了眼圈,心里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张口想问她怎么了,但想到现在的情况,能让她红眼的恐怕也只有裴有卿了。
裴郁嫉妒过也羡慕过裴有卿,在小时候,在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而裴有卿永远被人簇拥的时候,他就曾经深深地羡慕过他嫉妒过他。
但越长大,他对裴有卿的这点羡慕和嫉妒就越来越淡了,即便裴有卿越来受欢迎,越来越多人称颂赞美,他也觉得与他无关。
直到那年他与她定亲。
他心里这一抹阴暗的心思便又如杂草一般横生出来。
可裴郁觉得,此刻他的心情比那时、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来得糟糕,他差点就要维持不住脸上的那点冷静了,他既为她心里还有裴有卿而生气,裴有卿究竟有什么好的?又为她红了眼眶而感到深切的难过。
手里握着的酒盅都快被他捏碎了,可他说话,还是一句:“你还在想他吗?”
云葭头脑浑噩,听到这话,一时未反应过来去想他如何得知,只一边喝酒一边轻声应道:“是。”
裴郁一听这话,握着酒盅的手更紧了,听到轻轻的破裂声,他蓦地低头一看,便发现手里的青瓷酒杯竟然真的被他捏碎了。
他神色微怔,继而有些心慌。
怕云葭瞧见,询问他为何如此,忙去看,却见她微红的眼眶,眸光已不是那么清明。
心里提着的那口气稍松,还好,她并未发现,他把已呈现出一条裂痕的酒杯放回到桌上,没再握于手中,免得自己回头真的失态被云葭瞧见。
但经此一事,裴郁心里的那点情绪也终于变得平静下来了。
他想,裴行昭和陈氏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裴有卿的确没有对不起她过,她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厚非,会想他,很正常。
可虽然这样想着,裴郁的心里却还是十分不舒服。
他不敢让云葭窥察出他那点不高兴的情绪,垂着头,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一点:“那就去找他。”
云葭摇摇头,轻声:“……找不到了。”
“怎么会找不到?”他不愿意承认,故而声音很轻,“他如今应该已经得到信了,在回来的路上了。”
裴郁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抿起唇。
他就算再讨厌裴有卿,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裴有卿不会放任不管。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现在……
他就要出现了。
裴郁想到这些,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再无平日的沉稳,他埋着头,忍不住去想,如果裴有卿回来,那他们是不是又要在一起了?
徐叔和徐琅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但如果她真的坚持的话,想必他们也舍不得拒绝。
裴郁越想越焦心,也越来越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要想到她跟裴有卿再续前缘,他这颗心就跟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让他难受得喘不过气。
“裴郁。”
听到云葭喊他,裴郁并没有注意到她此刻并未如从前一般喊他“阿郁”,他蔫蔫地答应了一声,抬头,见云葭看着他,裴郁隐隐感觉到她此刻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就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
可他今日思绪实在是太乱了,虽然隐隐觉得不对,也未曾多想,只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云葭看着他轻声说:“谢谢。”
清醒之际没法也没理由说出来的话倒是在醉时说了出来。
裴郁听得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道谢,但回想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她不会是在跟他道谢他让她去找裴有卿吧?他这是给了她决心了?
裴郁心里怄得简直想吐血,但看着云葭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
她高兴就好。
左右如今徐叔已经没事了,她又成了县主,裴行昭和陈氏以后绝对不敢再欺负她,她要是真的喜欢裴有卿就嫁吧,大不了他替她多看着一些就是了。
裴郁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的自己在说“裴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能让她随心所欲嫁给裴有卿?”而另一半的自己则在说“她喜欢就好了,她喜欢,他就愿意替她去做”……
突然听到咚的一声,惊醒了还在胡思乱想的裴郁。
抬头一看,瞧见云葭也跟徐琅似的趴在了桌上,还未知晓哪一半胜利的裴郁看着这幅画面面露无奈,他轻声说:“还说自己酒量好,你不也醉了。”
说完他取下云葭手里的那一盏酒盅,免得回头她摔落在地上。
裴郁没有立刻出去喊人,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昏睡的云葭,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终于叹了口气,像是做了决定一般出去喊人。
“又喝醉了?”
惊云知道她喝醉果然惊讶,进来一看,看着昏睡的云葭,无奈道:“怎么又喝醉了?以前都没怎么见过姑娘喝酒,现在倒好。”她走过去喊人,却未能把云葭喊醒,只能出去找人准备轿子,打算把云葭抬回去睡觉。
裴郁也走了出去,没留在这边,只叫了一个小丫鬟进去伺候。
看着外面晴朗气清,他的心情却十分糟糕。
心里再次对那个还没回来的裴有卿记恨上了,都是因为他,她才会变成这样。
裴郁心里阴沉沉的,跟下了一场狂风暴雨似的,脸上的表情也不算好,直到云葭被人带走,他方才进去,拍了拍徐琅的肩膀。
“啊!”
徐琅惊醒过来,他坐在罗汉床上,还有点昏头昏脑的,神情也有些呆呆的:“我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啊?”
裴郁没搭理他,见他醒了,神智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说:“走了,回去看书。”
徐琅呆愣愣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裴郁已经往外走,他也就连忙跟了出去,走过堂间那张桌子,他听到有下人轻声说:“咦?怎么碎了一只酒盅?”
徐琅一看,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弄坏的。
他当然不会因为自己弄坏一只酒盅而觉得不好意思,只是难免心虚,他怎么喝个果酒也能醉啊!幸亏老爹不在,不然依照他那个德性,绝对又得说他没用了。
徐琅红着脸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