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已然得到裴有卿回来的消息。
刘安先前在半路碰到裴家的下人,让人先递了消息回来。
知道裴有卿一回来就去徐家找徐云葭了,陈氏近些时日本就难看至极的脸色自然是越发难看了,那日裴行昭的话还犹在耳旁,她心中其实也认可裴行昭这一行径,她管着偌大一个裴家,最知道一个家底丰厚的儿媳妇会有什么样的用处。
但怎么偏偏是徐云葭!
还偏偏是这等时候……
跟徐家撕破脸面,如今又要上门求娶,即便是陈氏也觉得实在丢人,更没这个脸面去。
她就跟被掰成了两半,一半告诉自己娶徐云葭有利,左右儿媳妇嫁进门,她这个做婆婆的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依照她对徐云葭多年的了解,她也知道徐云葭脾性温厚,并不是那种会与长辈作对的性子。
可另一半的自己却实在抹不开脸面去徐家求娶。
想到当初被徐家这样落脸面,陈氏心里就恼恨得要死,别说去徐家了,就是想到这事,她就怄得吃不下饭,偏偏这些日子裴行昭还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她看着心中便有气。
她倒是也没多想,只当裴行昭是已经笃定徐云葭会成为子玉的妻子。
好事都是他出面,坏事都是她兜底。
陈氏因为许久不曾歇息好而显得有些阴沉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她沉着脸啐道:“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了这个畜生!”
李妈妈就在一旁伺候,听到这话忙喊道:“夫人……”
陈氏懒得搭理她,但也未再多说,只是想到子玉如今在徐家,她心里便又恼又恨。
她以前倒也没觉得子玉与徐云葭怎么亲近了,如今想到他们母子几个月不曾见面了,可他满心满眼竟就只有徐云葭一个人,匆匆赶回来也就算了,回来还直接往徐家跑……保不准回头回来还要责怪她,陈氏心里就有些发苦,连带着心里对徐云葭的芥蒂也就越发深了。
“夫人,世子回来了。”外头忽然有人来传话。
陈氏听到之后,神色微怔,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这么快?”话落,她心里先是高兴,喜气都扬上眉梢了,但想到什么,又立刻沉下脸。
子玉这么快回来,怕是根本没见到徐云葭!
她自己恼怒徐家、责怪子玉回来就立刻去见徐云葭是一回事,但想到徐家这个态度,陈氏这心里便更加恼怒了。
徐家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待她的子玉!
陈氏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她也未说话,起身之后就径直往外走去,走到半路就看见刘安扶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了。
记忆中如仙如鹤一般的青年此刻面色苍白、满面尘霜,双眸微闭,这从未见过的颓容竟让陈氏一时看呆了眼。
等回过神,她双眸立时涌出水光。
陈氏快步朝裴有卿那边走过去,边走边凄声喊道:“我儿!”走近之后看着气若游丝的裴有卿,她又是着急又是慌乱,朝裴有卿伸出去的手也不敢直接落于他的身上,只敢虚落于半空之中,看着眼前的青年,陈氏心乱不已,“你、你这是怎么了?”
想到一个可能,她立刻横眉竖眼、勃然大怒:“是不是徐家人打你了?”她说完就要喊人去找他们算账,却被裴有卿紧紧握住手臂:“母亲,我没事。”
陈氏自然不信。
她从未见过儿子这样,怎么去了一趟徐家就变成这样了,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了徐家身上,心里恨不得自己当即就杀过去找他们算账。
裴有卿想解释却有心无力。
他大约是真的太久没有休息好了,此刻只觉得心悸得难受,还是刘安知道他的心思,替他解释起来:“夫人,世子是连日赶路才会如此。”
可显然这个回答也并不如陈氏的心意。
她虽减少了对徐家的怒意,但想到他为何如此,便越发恼恨起徐云葭了。
只如今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一群废物!”她近日心情本就差得非常,便也忘记于裴有卿面前掩饰一二了。
其实也并非她忘记掩饰。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脾性,只是从前儿子孝顺听话、丈夫又一向顺她的心意,她万事无忧,自然心情也好,哪像如今?跟丈夫离心、又被徐家丢了脸面,如今见到儿子为了徐家女变成这样,陈氏能有好心情才怪了。
可她自己没觉得什么,裴有卿看在眼里却不禁蹙眉。
他记忆中的母亲向来是端庄温和从容大方的,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他一时觉得母亲陌生极了,再想到自己不在时,母亲也不知都同云娘说了些什么,便更为着急了。
心里一着急,心跳就一下子突破到了极致,竟让裴有卿一句话都未曾说完便直接晕了过去。
“子玉!”陈氏见他晕倒,更为着急,看着身边呆呆的一群人更是恼怒:“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把世子扶回房间!”
刘安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背起裴有卿回房。
陈氏也连忙跟上。
留下的丫鬟则分成两批,一批去请大夫,一批则跟着陈氏过去,以听吩咐。
裴家闹哄哄的,外面也没好上多少。
刚才裴有卿去诚国公府求见明成县主又被赶出来的事已经传开了,现在有不少人在议论这事,曹丽娘知道这事的时候,还算晚了。
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曹丽娘正跟几个从前玩得要好的人在逛街,只是她看着神情有些恹恹的,并不如从前那般高兴。
身边的人觉出她不对,便问她怎么了。
曹丽娘也只是温笑着说道:“没事,就是这些日子没睡好。”
她浅笑嫣嫣的打起精神,仿佛真的如此,但知情的谁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前阵子陛下下旨册封那位徐大姑娘为明成县主时,她们正好在赴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曹丽娘就在宴席上打翻了一个酒盏,虽然当时曹丽娘强力掩饰,但谁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缘故?
她们这行人都是因为曹家如今起势方才凑在一起的,并没有多少真心在。
就说陈云,她如今对曹丽娘唯命是从,可那也是因为她爹的督促,她是打心里不喜欢曹丽娘为人的,自以为长得漂亮,其实也不过如此,天天装得一副小白花的模样,还真当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
每次跟曹丽娘站在一起,看她那副小白花受人追捧的模样,她心里就怄得要死。
此刻见她这般恹恹模样,陈云心里有些暗爽,虽然那日得知徐云葭不仅没有出事,还被封为县主的时候,她也有些妒忌,但陈云是知道自己和徐云葭的那点差距的,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跟那位裴世子在一起,所以妒忌归妒忌,也碍不到她平日吃喝睡觉。
但曹丽娘可就不一样了。
自打那日在西市听陈云说过那番话之后,曹丽娘就放在了心上。
她亦知自己与裴世子之间的差距,但阿爹马上就要晋升了,而她那个姐姐如今正得宠,若是来日姐姐能诞下皇子,谁能保证阿爹来日不会封侯拜相?
她越想,便越觉得自己跟裴世子之间的差距其实也没多少。
未想一封封的帖子送进宫中,她那长姐还未召见她,她就先得到徐云葭成为县主的消息。
这一下,曹丽娘如何睡得好?
今日就连出来她也是被陈云力邀,强打起精神出来的。
陈云本来还想再“刺”曹丽娘几句,扎扎她的心,忽然瞧见自己丫鬟匆匆过来,她还以为有事便走了过去,从丫鬟口中知道外面的消息,陈云精心描绘过的眉毛轻轻往上一挑,过后忽然发出惊讶的声音:“你说什么?!”
这声音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阿云?”
有人回头询问陈云,就连曹丽娘也看了过来,她手里正握着一支玉簪,听到陈云出声也看了过来,因为精神不济,曹丽娘的声音显得有些轻:“怎么了?”
陈云目光落在曹丽娘的手上,见她此时握着的簪子是铺子里最为名贵的一根,她目光微闪,心生一计之后故意露出一副纠结不知道要不要说的模样。
众人见她这样,更为着急:“阿云,到底怎么了,你有事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我……”
陈云听闻这话似乎仍有踌躇,但被她们这样看着,还是咬牙道:“罢了,我说!”
“裴世子回来了。”她这句话是看着曹丽娘说的。
曹丽娘一听这话,果然面露欣喜,就连刚才病恹恹的神情都变得好看了许多,可还不等她高兴太长时间,就又见陈云看着她面露难色道:“我听说裴世子一回来就去了徐家。”
“叮铃”一声。
手里的玉簪掉在了地上,曹丽娘才浮于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她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脑子都是陈云刚才的那句话“裴世子一回来就去了徐家”,等听到掌柜“哎呀”一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她才怔怔看过去。
“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红玉啊!”
曹丽娘这才反应过来,看到掌柜的手里那根断掉的玉簪,她终于清醒了。她心里亦是一个咯噔,但也只能温声说道:“你别急,多少钱,我赔你。”
掌柜的听她这样说,稍才放心一些。
他跟曹丽娘报了个数。
“什么?”曹丽娘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
她身边的丫鬟更是没忍住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这簪子怎么可能这么贵?别是你故意在讹我们!”
那掌柜原本听曹丽娘那样说,脸色也还好,但听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我见你们几个姑娘家,也知你们并非故意,不愿意为难,方才报了这个进价的数,你若不信,大可以拿着我这簪子去别家问问,看看这价格是高是低!”
那丫鬟见他这般态度,便有些被吓住了。
她脸色苍白地走到曹丽娘身边,慌乱道:“姑娘,怎么办?”
这价格就算把她们卖了也不够赔啊!
曹丽娘此刻也有些六神无主,她也没想到随意打碎的一支玉簪价格竟会这样高,她爹一年的俸禄也比不过这支玉簪,更别说她今日带来的那点钱了……曹丽娘已经许久不曾这般众矢之的的难堪了。
就像是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处于这小房间之中,只觉得面色臊红、手脚冰凉。
“姑娘怎么说,是我遣人去你家拿钱还是我们报官去?”掌柜的在一旁说道。
曹丽娘听到这两个选项,一个都不想选……
她爹最是爱财,若知晓她要赔这么一大笔银子,必然是要发火的,而去报官,那她就更加丢不起这个脸面了,忍不住回头去看陈云等人。
“阿云、阿若……”
众人被她看得,小脸也有些慌乱:“丽娘,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我们也捉襟见肘啊。”
曹丽娘抿唇,忽然有人说道:“丽娘,你看那不是义勇伯府家的二公子吗?”
曹丽娘往前几步,果然瞧见赵长幸的身影。
“丽娘,那赵二公子爱慕你,不若你去与他说上一说?这点钱对他而言不过只是毛毛雨,想来他应该也很乐意替你解决这些事。”有人道。
曹丽娘面露难色。
她自然知晓赵长幸喜欢她,每次只要她出现的宴会,这位赵二公子都会过来与她搭话,她亦对他没什么恶感,相反,在燕京这个圈子,能与赵长幸这样的公子交好于她而言是一件便利事,可她过往时候从未与赵长幸开过这样的口。
她虽享受众人的追捧,但也知晓有些事情是不能随便开口的。
他们主动给她是他们的事,她收与不收都无事,可若跟赵长幸开这个口,谁知道他日后会要她做什么?
“丽娘!”
“你再犹豫,那赵二公子可要走远了!”
身边又传来一道声音,曹丽娘终是没再犹豫,她大步往外走去,冲着街上那个原本正要策马离开的少年喊道:“赵公子!”
赵长幸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瞧见来人是曹丽娘倒有些惊讶。
他的确挺喜欢曹丽娘的,他家里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出了名的刁蛮泼辣,也因此他对那些温柔体贴的女孩子完全没有抵抗力,没想到曹丽娘也在,他正要跟徐琅说一声过去打个招呼,就听到后面传来重重一声“哼”!
听着还挺有气的。
赵长幸转头,瞧见马匹上的元宝,好笑道:“小元宝,你哼什么呢?谁惹你不高兴了?”
元宝朝过来的曹丽娘努了下嘴,说:“就那个!”
赵长幸挑眉,与徐琅对视一眼,见徐琅也一脸不解的模样,便笑着问元宝:“她怎么惹你了?”
“哪里是惹我?我是替我们家姑娘打抱不平呢!”元宝仍是气哼哼地说道。
说完他想起这事还没跟自家少爷说,立刻跟车轱辘倒话似的把那日在西街发生的事和两人说了一遭,徐琅听完这话直接就沉了脸,他在外本来就是一张不好接近的冷脸,此刻就更是冷若冰霜了,他握紧手里的马鞭,一脸冷厉地看向走过来的曹丽娘。
赵长幸倒是惯来爱笑的,不过此刻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他跟徐琅从小一起长大,打小就羡慕徐琅有个温柔体贴的姐姐,以前他可没少跑徐家玩,要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徐家姐姐又太过冷静端庄,他怕挨好兄弟的揍,只怕这一腔少男心思就得转到徐云葭身上去了。
不过虽然心思没转,但他心里还是十分敬重徐云葭的。
曹丽娘过来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徐琅看过来的眼神,莫名有些害怕,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位诚国公府的小少爷了,她也不敢多看,而是一门心思放在赵长幸的身上。
“赵公子。”
她先是跟人打了个招呼问了好。
赵长幸坐在马上颔首:“曹姑娘。”并未像从前那样下马同她说话。
曹丽娘心中有事,倒也未曾发觉,她还在纠结这事怎么开口,诚然,她这些年收的礼物不少,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一个男人开口,她脸上也是有些不大好看的。可身边丫鬟紧紧攥着她的袖子,还在小声催促:“姑娘。”
曹丽娘无法,终是跟赵长幸开了口:“赵公子,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她亦尴尬,但也只能说道:“我刚才不小心打碎了店里一支玉簪,可我与朋友们带来的钱不够,能、能不能问赵公子借些钱,等我回家再还给你。”她说完,低着的脸已红了一片。
赵长幸从前最喜欢她这样,此刻却像是没瞧见一般,手随意握着马缰,慢条斯理问道:“多少?”
能察觉到身边好友瞪过来的眼神,似乎他敢出面帮忙,他就要跟他绝交了。
赵长幸朝他安抚一笑,等曹丽娘报了个数字,他挑眉。
曹丽娘也知晓这个钱的确多了,可她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尴尬道:“抱歉,赵公子,我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我……”
“曹姑娘。”
头顶传来温柔的男声,曹丽娘心下一松,正要道谢却听男声叹了口气:“抱歉啊,我也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