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被请了进来。
云葭过去的时候,裴家一行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常山自不必说,他在裴家当了几十年的差,还从未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再想怎么隐瞒掩藏,可这浩浩荡荡近百抬的嫁妆一路从裴家抬到徐家,怎么可能不引起轰动?两家本来就是最近燕京城中最热门的人家,不少人盯着呢。
这一路不知有多少人围观相看的,甚至还有人凑上来问怎么回事的。
还有人问是不是裴世子又要娶明成县主了?他倒是想说是,但他能说吗?一戳就破的谎言,回头传出去若是由徐家人出面否决,丢得还是他们自己的脸面。
只能闭口不谈。
一路在别人的议论声和有色眼光之下来到徐家,常山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成样子了,他就想快点把这事了结,然后回到青山寺陪着老爷,左右这阵子他是再也不想下山了!
至于其余裴家人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这就要追根溯源,回溯到当日她们在徐家受辱的时候了。
说来也巧,今日来徐家送嫁妆的这批人正是当日来徐家退婚的那几位妈妈,人是李妈妈亲自挑的,那几位妈妈一听说是去徐家,自是不肯,当日徐家那种田地,她们这些人都被徐家好一顿磋磨,如今徐家扶摇直上,不仅没出事,还水涨船高,这会过去,岂不是得被他们讥讽死?
可李妈妈自己逃不了这差事,又岂能让她们逍遥快活去?
秉着我不好过大家也别想好过的心态,李妈妈二话不说就把人都给带了过来,此刻站在徐家的院子里,被徐家那些人冷嘲热讽看着,她们这心里别提有多不舒服了,偏偏还得赔着笑脸,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一行人里,小顺子反而是最轻松最期待的那一个。
自那日从常管事的口中得知要来二公子身边伺候,他就暗暗在期待了,这三日的时间,他躲在屋子里好好养伤,为得就是能体体面面的过来伺候二公子,可事情还没真的定下来的时候,他这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的,生怕那日只是二公子的一句戏言,又担心常管事会不会觉得他太过羸弱而找别人取代了他。
忐忑不安了三日。
直到今日一早常管事派人传话过来让他过去,他跟着他们走出裴家的大门,他这颗心才算是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真的可以离开裴家,过来伺候二公子了!
因为安心、高兴,他并未像其余裴家人那样低着头,而是怀揣着期待、希冀悄悄打量着四周,于是他最先看到云葭的到来。
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在看到云葭出现的那一刻,小顺子想到这位县主娘娘的平易近人,并未像初次见面时那样紧张,刚想扬起一张笑脸喊一声“县主”,忽而扫见身边还有许多人,他便又闭紧嘴巴,只朝着云葭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云葭也看到小顺子了。
在看见他的时候,云葭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有些情理之中。
自裴郁同她说完之后,她就在想他会让谁过来,如今见到小顺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果然如此。
他其实一直都是个心软的小孩。
谁对他好一些,他就会加倍偿还,那日叶七华和小顺子过来找他,他表面不说,心里其实还是记着的。
动静引起那边裴家人的注意。
常山最先抬头,待瞧见云葭,他兀自松了口气,而后快步朝云葭走来,与她行礼:“县主。”
“常叔请起。”云葭同人说。
等常山起来,她又看向前面,最先瞧见李妈妈的脸,她神色颇有些尴尬,但还是朝着她的方向行了一礼,其余裴家人也如是。
云葭从王妈妈和罗妈妈的口中知道自己昏迷时和醒来后的事,也知道当日裴家这些下人是如何嚣张跋扈来她家的,此刻见李妈妈站在那边又是尴尬又是紧张担心的,生怕她刁难她们,云葭却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还不至于为难几个下人。
未多看。
她把视线继续落在那满院子的嫁妆上面。
东西实在是多,即便云葭心中早就有谱,但真的看见这满满一院子的嫁妆,她这心里也着实是有些心惊。
太多了。
多到都快有些放不下了。
常山站在一旁跟云葭说道:“有些东西,早年大夫人送的送、给的给,上面也都有记录,还有就是她出阁时的那张架子床,那东西毕竟是大夫人的私物,又在国公爷的屋子里,我们也不好去拿……”
云葭颔首:“理应如此。”
她让裴郁把该拿的拿回来,但也不至于去动崔伯母的那张床。
常山问:“那县主着人再收敛一下?”
云葭心里已然有谱,嘴里却说:“常叔来之前应是检验过了。”
常山颔首:“这是自然。”
今日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原本还担心二夫人还有话说,或是故意推诿,未想到她今日竟然起得比他还要早,他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等着他了,客客气气的,还当着他的面把大夫人的嫁妆一件件给对完,态度坦然,倒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云葭便道:“既然常叔已经对完,我这就不再看了,等裴郁回来,我再让他定夺便是,说到底,这也不是我们徐家的东西。”
常山听完这番话,心里其实还是十分满意的,这代表她信任他。同时,常山也松了口气,这嫁妆要是再对一遍,他今日怕是别想上山了。
他一招手。
小顺子立刻走上前,把手里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常山接过之后先同云葭说了一声:“这是二公子要的人,名唤小顺子,还有这是裴家额外给二公子的一些东西,这几间铺子都在东街,还有一处东郊的别院和安井坊的宅子。其中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这是老国公额外补贴给二公子的。”
这最后一句话,常山说得很轻,没让身后的裴家众人听到。
云葭自然知晓他为何如此,若让陈氏知晓老国公私下还给了裴郁这么一大笔银子,恐怕又得闹起来了。
云葭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同裴郁说的。”
东西她并未沾手,只道:“既然小顺子是裴郁的人,东西就由他拿着吧。”
常山也没坚持,继续把盒子递还给小顺子。
小顺子起初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此刻知晓里面是那样贵重的物件,就跟握了个烫手山芋,吓得脸都白了,他小心翼翼捧着,就差直接供起来了。
常山没去理会他,只跟云葭说道:“我也是这次回家才知道二公子这些年过得这么不容易,现在国公爷已经知道了,日后必定不会让二公子过得这般艰苦。”
他说完未听到云葭的声音,也没觉得如何,只是又问了一句,“我刚听说二公子跟徐小少爷去书院了?”
“是,我让阿郁跟阿琅一道去书院上学了。”她并未说裴郁如今在清风斋上课,也没说他要准备今年的秋闱。
常山心里有愧,闻言直叹气道:“唉,这些年是我们忽略二公子了。”
沉默片刻后,他又跟云葭说道:“属下也能看出二公子十分听您的话,日后劳请县主多开导开导二公子,若是逢年过节,也希望二公子能回家去,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终是连着血脉的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即便是以前,云葭也不可能替裴郁做这个主,更不用说如今她还从裴郁口中知晓他当年受的那些罪了。
“裴郁很好,无需我开导,至于回家……这也不是我一个外人能说的。他若肯回,我自然不会烂,他若不愿,我也不可能逼着他。”云葭淡淡说道。
见惯了云葭平日里温和的模样,此刻被她直言拒绝,常山不由怔愣了一下,目光看过去,却依旧是一张温和的脸,和素日相比也没什么差别,便也未往深处想,只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
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一时却也不好再开口了,也罢,还是再等阵子吧,至少等到国公爷回来再说。
毕竟是父子俩。
常山没再提这事,只是在走之前又请云葭帮忙留意伺候的人。
这倒是与云葭想到一处去了,云葭也就没拒绝,点头答应了。
送常山出门,云葭并未送到门口,只在院子里停下了,之后目送裴家人走出大门,她也就转过身了,路上,她跟王妈妈交待道:“派人去外面听听有没有什么流言蜚语,若有的话,及时说清了。”
王妈妈忙说:“您放心,老奴省得的。”
今日裴家这样浩浩荡荡带着这么多东西过来,谁晓得外面会说什么?她可不希望姑娘再跟裴家有一点关系了,即便没有姑娘这一顿吩咐,她也知道该做什么。
此刻她自跟云葭告退去吩咐人做事。
而云葭则继续往里走,看着那满院子的嫁妆,云葭就觉得眼花缭乱,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一株硕大的珊瑚树在阳光底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看得眼睛都花了。
看着站在一旁围观咋舌的人,云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吩咐道:“把东西先抬到二公子的院子里。”
自有人应是。
云葭又说:“把嫁妆单子留下,我看下。”
和恩连忙把嫁妆单子捧了过来,嘴里还忍不住感慨道:“姑娘,二公子这下是真成大财主了!只怕这燕京城中再也没有比他还富有的少爷了!”
云葭听到这话,失笑,未说什么,目光重新落在那一抬又一抬的嫁妆上,心中也在感慨,的确没有比他还富有的少爷了。
这么多嫁妆……
当时的崔家又是那样的豪门大族,作为当时最受宠的崔家嫡女,崔伯母这一番嫁妆只怕都抵得过许多人家了。
这一次从陈氏手中拿走这些,只怕她这几日都该心疼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不过还没结束。
她不相信陈氏没有在这些嫁妆上面动手脚。
她打算拿着嫁妆单子回屋仔细查看下,既然常山检查过,那想必在场的那些东西应是能与嫁妆单子对上的,她倒是要看看她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云葭拿着嫁妆单子,准备回屋。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瞧见小顺子还在那边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知道他是不自在,云葭便停步同和恩说了几句。
和恩点点头,朝小顺子那边走。
她没什么架子,又擅长与人聊天,很快就打消了小顺子的紧张,带着他往裴郁所在的院子走去。
云葭也没再看。
走之前让人盯着些嫁妆,别磕碰坏了,自有稳重的管事监督这些事情。
……
而另一边。
距离徐府门外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裴有卿正坐在马上了望着徐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