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看到裴有卿了。
他正与云葭说完话,刚坐直身子就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
街上人来人往,有人看过来,这本不稀奇,但这个视线停留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裴郁忍不住扭头皱眉看了过去。
于是他就看到了裴有卿的身影。
他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自裴家一别之后,裴郁就没再跟这位所谓的堂兄见过面,今日突然在街上碰到,又见他那双眼睛正直勾勾看着他身旁的马车,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以及那股子从心底油然而生的不爽让他情不自禁地挡住了身旁半卷锦帘的马车。
但又觉得无济于事。
裴有卿要是想过来,她总会看见的。
想到这。
裴郁的心情便更加不爽了。
他以前从未如此讨厌过裴有卿的存在,此刻却恨不得他就此消失才好。
裴郁素日鲜少显露自己的情绪,也很少有过情绪,此刻一双黑眸阴恻恻地盯着那边,薄唇也跟着微微往下抿,心里对裴有卿的厌烦已经快积压不住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有卿竟然没有过来。
他只是遥遥地与他一颔首,然后便收回视线带着一行人另择了一条路离开了。
这样的举动让裴郁侧目,也让他皱眉。
他有些看不明白裴有卿了。
“怎么了?”
身后传来云葭的声音,显然是见他一直没动,发出了疑惑的询问。
裴郁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过神:“没什么。”他下意识不想让云葭知道裴有卿的存在,但转过头,迎着她清澈的目光,犹豫片刻,他还是沉默地坦露了事实:“我刚才看到裴有卿了。”
云葭听到这话,神色微怔。
但也只是一个呼吸的光景,便回过神,她并未多言,也未多看,只道:“知道了,走吧。”
裴郁抬眸,观察她的神情,确定她并不在意,方才又松了口气,心里的那点不爽和阴霾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嗯!”
他不愿让自己高兴的情绪这样明显的表露出来,想极力掩饰,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神色松快地答应着,好在并无人发现。
他手擎马缰,上前跟季年吩咐了一声,之后马车便继续往前了。
只是越靠近西街,裴郁看着那边乱糟糟的,行来走往的人流显然也不似东街那边文明有序,怕惊扰到她也怕她不喜欢,裴郁不免又有些犹豫起来:“要不你还是别过去了,我自己弄完就回去了,或者你找家酒楼坐着,我好了就来喊你。”
他说话的时候,云葭正好奇地看着外面。
在燕京待了两辈子,可这还是她头一回来西街这边,虽然看着没东街那边繁荣,却十分热闹,两边叫卖的摊贩也显然要比东街那边多,卖得东西也都稀奇古怪的。
她正看得兴致勃勃,忽然听到裴郁的声音,循声看去便扫见他担忧的面容,云葭瞧见之后不免好笑道:“你自做你的事去,不必管我,我若是累了就回马车,或是直接去找间酒楼坐着。”
裴郁听完这话,却仍是不放心,他看着云葭抿唇道:“要不我陪你逛?”
和恩在里面听得好笑,抿着小嘴接过话:“二公子这是不相信我们呢,有我们陪着姑娘,肯定不会让姑娘出事的,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裴郁没说话,一双黑眸仍看着云葭。
云葭看着裴郁踌躇的面容,也好笑道:“真没事,别耽误你的事,这么多人呢。”
不等裴郁再说,云葭又道:“你若再多言,我便直接跟你一道过去了。”
裴郁立刻就闭上嘴巴。
他自去了徐家之后便没再来西街摆摊过,按照如今的情况,他也用不着再做这些事维持自己的生计了,但想到当日曾与老人说过会来,裴郁便想着还是来一趟,也算是彻底了了这边的事。
他虽冷情。
但他昏天暗地的那些年,也曾在这受过不少人的帮助。
即便他从未接受过那些好意。
但这是他为数不多待过的有许多善心,没那么多人歧视他、欺负他的地方。
之后的日子会如何,他不知道,但他还是想与过往正式道个别,所以今夜吃完晚膳,他便打算过来一趟,未想到会在中途遇上云葭,更没想到她在知道这事后竟决定与他一道过来。
他劝过,却无用,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迎着她含笑的双眸,裴郁轻语:“那我过去了。”
“我处理完就早些过来。”
让云葭来西街已然让他足够担忧了,更别说带着她过去,回头那么多人,他可不希望他们一个劲地打量她。
云葭自然笑着颔首。
裴郁再无话可说,只又看了一眼云葭方才翻身下马。
东西都在马车里,裴郁从云葭的手中接过,又与她轻轻说了一句“我去了”,等云葭笑着同她点头,他方才拿着东西转身,走之前又叮嘱随行的季年等人一声,让他们注意安全。
西街各色人群都有,偷盗的人也有不少,他虽放心季年等人的身手,却仍是担心云葭的安危。
季年等人自是点头应了。
“二公子这担心的样子,比小少爷还甚呢。”和恩在一旁玩笑道。
云葭笑而不语。
她早知少年内心最是柔软。
裴郁走后,云葭便也没打算继续坐在马车里,今夜出来,一来是陪着裴郁过来,二来也是想看看西街与东街有何不同。
和恩替她戴好帷帽,确保不会有人看见她的面容,方才扶着她走下马车。
此时月上柳梢,西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摊贩吆喝叫卖,男女老少在街上川流不息,季年等人分成两批,一批在前方开道,一批则在后面断尾,确保不会有人碰到她,云葭便由和恩陪着在西街闲逛起来。
或许是因为环境陌生,云葭对眼前的一切都感觉到了新奇。
几个摊贩那边随处闲逛了一会,倒也似那些不经事的小女孩般买了不少便宜又无用的东西,两个剑穗是给阿爹和阿琅的。
今夜阿琅去赵家找长幸兄弟们玩了,连晚饭都没回来吃,若知晓她跟裴郁出来没带他,估计又得生气。
云葭想到这便觉得好笑。
让和恩暂且把剑穗先收起来,她继续看起摊子,想着给裴郁也买一个。
只他不似阿爹和阿琅喜欢练武又随身佩剑,买剑穗倒是不合适,云葭看了许久,还是打算给他买个挂在荷包上的络子。
那卖东西的店家觉出她身份尊贵,本不敢说话,但见她态度温和,便也大着胆子跟她推销起来。
“姑娘是想买络子?可有要什么含义的?”店家问云葭。
云葭想了想,说:“他今年要考秋闱。”
“原来还是位秀才老爷!”店家开门做生意,自然最会说话,她想了想,推荐道:“既然是要科考,那不如买一个蟾宫折桂?这可是个好寓意,倒不知这位秀才老爷多大年纪,我寻个符合他年纪的颜色。”
和恩在一旁接过话:“与我们姑娘差不多大。”
店家了然。
她虽然没有瞧见云葭的脸,但从她的衣着打扮也能知晓她的年纪并不大,在自己的摊子里审视一番之后,她拿起一个竹青色的络子递给云葭:“姑娘瞧瞧这个,这颜色年轻,也适合读书人。”
云葭看着手里的这串竹青色的络子,恍惚间想到后世那个孤傲清绝的男子。
后来的裴郁除了官服之外便最爱穿这青色。
“就这个吧。”
云葭笑着握住手中的络子。
和恩给钱。
店家接过钱,自然喜笑颜开,又是一番恭贺,左右不过是贺喜高中的吉祥话。
云葭听得高兴,同人道了声谢。
又买了不少小玩意,打算带回去给院子里的丫鬟。
店家做了这么一大笔生意,简直高兴地要把云葭高高捧起来了,她替云葭打包东西,其余东西都装进了盒子里面,唯独只有那个蟾宫折桂的络子还握在云葭的手中,店家冲云葭笑道:“姑娘先一道放进来吧,免得回头丢了。”
云葭拒绝了:“不必,我自己拿着便是。”
她是寻思着回头就要见到裴郁了,待会直接给他便是。
可落于店家的眼中却觉出她的珍重,再一想,刚才听这位姑娘与身边丫鬟说什么阿爹、阿弟的,这络子的主人怕是……她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神情,笑呵呵没再说话,替人打包完递过去的时候方才又喜气洋洋地看着云葭说了一句:“祝姑娘和未来的状元爷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啊。”
正准备走的云葭听到这话不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