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就连云葭也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毛笔问徐冲:“阿爹,您怎么回来了?”
徐冲这才回过神,轻轻啊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他方才干巴巴地开口说道:“我今日回京述职,路过全聚楼给你买了一只香酥鸭,想着你喜欢就给你拿过来了。”
话说到这。
余光忽然扫见原本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霍七秀换成了跪坐的姿势,手还不自在地在拽着自己的衣摆想藏住自己身下的脚,这要是放在从前,徐冲看到也不会多想,估计扫一眼就收回来了。
可现在看到霍七秀,他就忍不住想到之前岑福跟他说的那些话。
——让他娶霍七秀。
他心里有鬼,现在看到霍七秀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总觉得会被人窥见自己心里那点心思,他轻咳一声:“既然你们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就要离开。
不等云葭开口,人就已经转身走到外面了,要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提着那只香酥鸭,他也没自己进去,而是把东西递给了一旁的丫鬟,让她拿进去给云葭便匆匆走了。
徐冲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屋子里许久都没人说话,丫鬟送香酥鸭进来,云葭看着那只鸭子直皱眉,她总觉得阿爹今日看着有些怪怪的。
这要是以前阿爹碰到霍姨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等云葭想出个缘由,耳边便听霍姨说道:“悦悦,我先回去了。”
“啊。”
云葭回过神,她眨了眨眼,看着身旁的红衣女子,反应都慢了半拍:“不是说好在家里吃饭吗?我都已经吩咐下去了。”
霍七秀转过头,朝她笑笑:“下次吧,你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一家人吃,我等空了再来。”
她说完便站了起来。
云葭无法,只能说:“那我送您出去。”
霍七秀本想说不必,但见云葭已经站了起来又已经穿上鞋了,便也未说什么。
这一路,两人倒是没再说什么话,云葭是不知道说什么,她能感觉出霍姨离开是因为阿爹的缘故,可她自己都不知道阿爹为何这样,又能说什么?
霍七秀则是想着先前徐冲的反应无心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月门处,霍七秀便止步没再让云葭送了,而是让她回去。
云葭看了眼外面,离大门也没多远了,便也没再坚持,只跟霍七秀说道:“那您空了记得来家里。”她特地佯装轻松,与人如从前一般说道,“最近家里厨子的厨艺又精进了不少,等着您来点评呢。”
“行。”
霍七秀没推辞,笑着答应了。
目送霍七秀离开,云葭却没立刻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往徐父的屋子走去。
徐冲已经换好衣服了,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循声看了过来,瞧见是云葭,他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走了出来。
“悦悦,你怎么来了?”
“刚送霍姨离开,正好过来看看阿爹。”云葭这样说道。
“走了?”
徐冲皱眉:“好端端的,她走什么?你没让她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云葭见阿爹脸上神情并非作伪,便越发不明白方才他看到霍姨时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了,让惊云退下,她往屋中走,边走边与人说道:“我自然是说了的,可霍姨不愿。”
“她为何不愿?”徐冲不明白。
见云葭已然进去,徐冲跟着一道进去,便见自己的闺女坐下之后倒了盏茶看着他说道:“这便要问阿爹了。”
“问我?”
徐冲愣了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不明白了,不等他开口问为何,云葭便先开口问道:“阿爹刚才看到霍姨为何反应这么大?”
徐冲这才明白过来。
他神情微变,眼睛看着云葭,一张嘴张了关关了张的,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葭见他这样便越发觉得有鬼了,她喝了口凉茶,解了一路走来的渴之后便摆出一副要跟父亲促膝长谈的架势,问道:“您到底怎么了,您以前看见霍姨不是这样的呀?”
这让徐冲怎么说?
心里一万次想痛打岑福一顿。
要不是这家伙嘴上没个把门的把他跟霍七秀串在一起,他也不至于现在看到她尴尬啊,现在好了,无缘无故,还让人心里不舒服了,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可这些话,当爹的自然是没法跟自己的女儿说的。
可云葭是谁?她本就聪慧,先前想不通,此刻见阿爹这般反应,仔细动下脑子也就猜出个三五一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肯定跟霍姨有关。
她道:“您不会对霍姨……”
她这话还没说完,徐冲就已经匆匆变了脸站起身说道:“没,我没!”
可他这个反应就说明一切了。
看他闺女那双洞若观火般的眼睛,徐冲叹了口气,到底没再隐瞒,重新坐下来之后跟人说了当日岑福的那番话:“你说他这出得都是什么鬼主意,害我看到她现在就觉得尴尬。不行,回头我还是得去找她说下,免得她误会了。”
云葭倒是不知道除了她之外,家里竟然还有人想撮合阿爹和霍姨,她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见阿爹一脸苦恼的样子便笑着宽慰道:“我倒是觉得福伯这话说得不错,之前我就和您说了,我跟阿琅都已经长大了,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霍姨知根知底,待我们又好,您娶她有什么不好的?”
徐冲没想到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是持同意的意见,他目瞪口呆,过后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跟你霍姨太熟了,都十多年的朋友了,突然说娶她像什么样。”
云葭一听这话本还想劝他,却又听阿爹坐下之后沉声说道:“我当初不另再娶妻除了怕新夫人对你们姐弟不好,其实也是担心我自己会对人家不好。”
“这么多年,咱们一家人都这样挺过来了,你和阿琅如今也不用人再照顾了,我也没这个心思再娶妻。”
“娶来之后,要是不能好好对人家,对她也是一种折磨。”
徐冲垂着眼睛说道:“做夫妻跟做朋友不一样,我跟你霍姨做朋友无论怎么样都行,可若是跟她成为夫妻……”
他没说完,但话都已经在不言中了。
他有时候莽撞,可有时候心还是挺细的。
说完见云葭神色复杂看着他不语,他反而先笑了起来:“好了,咱们一家人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你就别操你爹我的心了。”
云葭见他这般,红唇微张,最后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阿爹说的对。
与其把人娶回家又没法好好对人家,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做这件事。
霍姨不是别人,可正因为不是,她才更加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不希望她日后跟了阿爹反而还没如今开心。
心里不舍。
但云葭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看着阿爹含笑的目光,云葭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这事。
……
徐冲最后还是没去找霍七秀,太晚了,何况这样匆匆找过去其实也挺奇怪的,要是让她知道岑福的想法,那就更加奇怪了。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其多费口舌解释越描越黑,还不如之后休沐的时候把人喊到家中来吃饭。
大不了届时他多赔她几杯酒就是。
这事就这样了。
云葭也不好去管,怕管了反而影响他们长辈之间的感情,想着等下次阿爹休沐,再请霍姨来家中吃饭好了。
翌日。
徐冲继续回大营。
裴郁和徐琅照旧去书院读书。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个人整日陪着他一道,徐琅如今已经许久没有叫嚷着读书烦了,上回考试的成绩甚至还十分不错,倒让阿爹面上十分有光,走到外面背都挺直了不少,云葭听陈集说现在整个大营都知道她家里有两个读书的好苗子,只是一个根正苗红,一个还是个小树苗。
裴郁也彻底断了别的事务,一心读书。
如今裴郁便整日与书打交道。
云葭知道秋闱在即,正是万千学子拼命之际,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他,自己顾着外头的事,让人更加殷勤地关注着他每日的吃食,院子里的那些蝉鸣更是每日都会让人过去收罗一通,免得影响他读书,夜里碰见一道吃饭的时候则也会嘱咐他好生歇息。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着。
外面三间铺子已经着人打通了,人手若愿意留下的,云葭便让人留下,若不愿意的,她也付了一笔钱让他们走了,至于改造铺子的人选,倒是霍七秀推荐给她的,不仅精通此道,还走南闯北,见识非凡。
云葭跟他接触过几次便十分满意,之后便把一切事物都交了出去,只让岑风派人看着,若有什么不能抉择的事务再来回报。
蓟州也来信了,说那两位先生教得很好。
他们特地整理出来一处地方供两位先生教学,现在不少将士的子弟都去那边上学了,信中还提到蔡家人。
蔡家人已经到蓟州了,蔡泓这么多年的积累,虽然算不上多富庶,但也足够自己的妻儿和孙辈在他死后于蓟州安居下来了,现在蔡晓、蔡慧也都在书院读书,尤其是蔡晓读书十分认真,至于蔡曾氏和蔡刘氏还有蔡泓的女儿蔡姿如今也都各自找了活计,或是刺绣、或是浆洗……虽然赚得不算多,但总归也是一份来路。
信中最后与他们说会看好蔡家,不会让他们仗着从前替徐家做事而胡作非为,还问他们安好。
云葭笑着让人把信送到大营中给阿爹看。
庄子那的学堂也已经开办起来了,换了管事,又有人监督,现在庄子也已经焕然一新,那位明先生的腿听说也有了起色。
正如裴郁当日所言,他的脚其实并未彻底废掉,只是从前没钱又正好碰上了庸医,之后又未再请人认真检查过,便一直以为自己的腿是真的不行了,如今由云葭出钱,替他重新找了大夫,他的腿得以重新治愈,效果也好了许多。
但到底是多年的伤腿了,想真的恢复如初已然不大可能。
不过大夫也说了日后想独立行走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对明家父子而言其实已经大喜过望了,为了这个,明暄还特地下山了一趟,找到她这边,拿了一篮子他家鸡下的蛋和一篮子新鲜的菜。
小孩走之前还说会报答她。
云葭听完也只是笑笑,她早从岑风口中知晓这个小孩在庄子的时候就整日磨着他们问要成为她的下属都需要做什么,但对此,云葭并未说什么,只让人好好上学,别多想。
过了夏至,昼短夜长,天也变得越发热了。
天气越来越炎热,人的食欲也就跟着下降,徐琅惯是挑剔,裴郁对此倒是无所谓,但明显吃的也少了,云葭这阵子闲来无事就研究出来不少爽口的吃食,也免得家里两孩子整日吃着米饭没胃口。
一日。
云葭正在屋中看厨房递来的菜谱。
明日阿爹就要休沐了,上次就说好等他这次休沐要请霍姨和樊叔来家中做客,家里许久未正式招待客人,厨房那边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艺,自然样样求精细。
这不,定了菜谱就立刻送过来给云葭过目了。
云葭这会就靠坐在贵妃榻上看着菜谱,菜谱没什么不好的,忌口一类,她早先时候也已经让人去交待了,此刻扫过菜谱,她便合上递给惊云:“就让厨房这样准备,再让人准备一份冷陶,霍姨喜欢吃。”
惊云应声,拿着菜谱出去,打算交待人送到厨房。
云葭则继续看着窗外的雨。
今日雨水多,从中午开始就一直下个不停,至今还未停歇,天已经彻底黑了,但其实时辰还不算晚,只不过是因为这一场下了几个时辰的暴雨而造成的。
惊云吩咐完进来,见云葭看着窗外雨水,替人重新斟了茶,方才开口说道:“也不知今日国公爷还能不能赶回来,雨下得那么大,只怕路上不好走。”
云葭也在担心。
“姑娘,出事了!”和恩忽然急匆匆进来。
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句,云葭的心不由狠狠跳了一下,她忙扭头回看。
惊云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强作镇定之后问匆匆打帘进来的和恩:“出什么事了?你好好说。”
和恩是一路跑回来的,身上都被雨水淋湿了,缓了口气之后就跟云葭匆匆报了外头的话:“霍家的管家过来说霍夫人今日骑马不小心摔下山谷,他们寻了半天也没见到霍夫人的踪影,来求我们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