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兰一路由和恩相送,走出了诚国公府的大门。
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凉月没跟过来,而是在寺庙等她,以防裴家突然来人,她在那边也有法子替她开脱。
已经快到马车边了,可梓兰还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直愣愣地就往前面走。
“梓兰姑……”
和恩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扫见她的动作,眼见她都快撞上马车了,和恩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把人给拉住了。
梓兰被拽住胳膊这才回过神。
“怎么了?”她声音哑涩地看向和恩,显然还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拽住她。
和恩见终于把人给拉住了,这才松了口气,她一面松开手一面与人说道:“我刚才看你都快撞上马车了,梓兰姑娘,你没事吧?”
和恩说话的时候,一脸狐疑地看向梓兰。
这一路她就觉得这位梓兰姑娘看着有些怪怪的,也不知道姑娘到底与她说了什么,竟让这位素日看着颇为稳重的梓兰姑娘变成这副模样了。
可这话,梓兰哪里好与她说?她勉强与人笑了笑,却仍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也好在有帷帽挡着不至于被人看得这么清楚。
“没事,刚在想事有些错神了,现在好了,多谢和恩姑娘了。”
和恩见她不愿多提,也不好多问,只看着人蹙眉道:“那你一个人能回去吗?要不我陪你去?”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她这会的情况。
“不用了。”
梓兰与人摇了摇头,又朝人感激一笑:“我的丫鬟就在寺庙等我,马车会直接送我过去的。”
和恩见她态度坚决,迟疑一会也不好再坚持,只又多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过脸与车夫沉声交待道:“这是我们国公府的贵客,你仔细把人送回去,不许起什么坏心思,若不然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车夫也未想到这一趟送人竟是把人送到了这赫赫有名的诚国公府。
看着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宅子,还有门前站着的那一个个腰粗臂圆的小哥还有眼前这个一看就十分厉害的小娘子,他哪敢起什么坏心思?当即点头哈腰,就连对梓兰的态度都变得恭敬了不少,嘴里直说:“姑娘放心姑娘放心,小的一定会把夫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去的。”
和恩这才放心。
重新面向梓兰与她轻声说道:“你放心去,回头我会让人悄悄跟着,不会让人发现的。”
梓兰知她是担心她的安危,心中更生熨帖,她又与和恩道了谢,方才由人帮忙扶着坐上了马车。
马车启程。
车轮轱辘轱辘往前转,梓兰掀开车帘往后看,身后和恩已经离开了,可那偌大的两头大石狮子还映入她的眼中,还有那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雕刻着诚国公府金漆的门匾。
从小的经历让梓兰早就习惯了谨小慎微。
这么多年,她跟在陈氏身边也曾见过许多样子的主仆关系,可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松弛的主仆关系,这样随性自由的仆从。
虽然只是来了一趟徐家,甚至没待多久。
可梓兰还是能感受到这座宅子里面的每个人都活得十分高兴,十分有盼头。
主子们温和,底下的人也听话勤快,没有多么多勾心斗角,也没有那么多唯唯诺诺、战战兢兢,那种脖子上方随时悬着一把刀的情形在这几乎根本看不见。
马车离那座宅子已经越来越远了。
看着那已经看不到多少的国公府,梓兰忍不住想,倘若……倘若她的主子是明成县主,那该有多好?那她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走到这样的田地,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不知日后该怎么办。
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滑落一行清泪。
梓兰感觉到了,她敛眸,仰着头抬手把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方才放下手中的卷帘重新于马车中坐好。
马车颠颠簸簸带着她离开了这边。
而此时的诚国公府,和恩已经重新回到云葭身边了,惊云正在里面陪着,见她进来,云葭抬眸问了一句:“走了?”
和恩轻声应是,又把先前梓兰的情况都与她说了:“奴婢瞧着她有些不大对劲,本来想送她回去,可她不愿。”
云葭猜到她会这样了。
但这些话,她也不好同她们说,云葭握着手里的书又静默了一会方才与两人交待道:“日后让人警醒着些,若碰到她来求助,就直接把人带进来。”
云葭说着无声叹了口气。
她低头继续翻书,可惜实在没什么心情,抬头往窗外看,倒是天高气爽,希望她能好吧。
云葭在心里期望着。
惊云二人虽不知缘由,也不明白那位梓兰姑娘为何要来求救,但还是纷纷点头应了是。
……
梓兰回到寺庙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把车钱给车夫,又不动声色地往街角看了一眼,瞧见属于裴家的马车还在,至于赶车的孙大正和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她悄悄掩合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帷帽,未等孙大发觉便混进人群之中快步走进眼前的观音庙中。
她径直往休息的禅房那边走,去寻凉月。
三声叩门声后,安静的禅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功夫,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露出凉月焦急不已的脸。
“姐姐,您总算回来了!”
凉月等了半天都未等到梓兰回来,早已经急得不行了,此时瞧见她平安回来方才长舒了口气,她一边拉着梓兰进屋,一边又往外头探头探脑仔细查看了一番,确保没有人跟着,这才放下心关上门和梓兰交待道:“刚才孙叔已经来问过了,我说您不舒服在休息,他就又走了。”
她做事,梓兰还是放心的。
她点了点头。
“走吧,该回去了。”她刚才哭了一场,声音听着还有些哑。
凉月一听就觉出不对劲了。
她跟梓兰算得上是相依为命长大的,感情自然与别人不同,心里紧张梓兰出事,她也顾不上别的,忙上前掀开那两片薄纱,一看,梓兰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凉月立刻睁大眼睛,握住梓兰的胳膊紧张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明成县主欺负你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轻,显然是在忌讳什么。
但她脸上的担忧却怎么藏也藏不住。
梓兰听到这话却不由笑道:“瞎说什么呢,县主是再好不过的人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欺负我?”
“那姐姐为何哭?”
凉月仍蹙着眉,不放心。
梓兰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没法与她说裴行昭的那点事,只能沉默片刻说道:“我就是想我娘了。”
凉月一怔,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她是知道梓兰的情况的。
跟她不一样,她是被她爹娘卖掉的,她家一共七个兄弟姐妹,她居中,最不受待见,大冬天的,她被她爹娘卖了一两银子,就是为了给他们全家新年有件新衣裳穿。
可梓兰她娘当初是护着她不肯她被卖的,甚至还追出几十里地就是想把梓兰留下,只是最后被梓兰那个酒鬼老爹拖回去了。
早些年梓兰每次一发月钱,就会把钱寄回家里,盼着她娘托人给她写信,可是一次都没有。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她娘在她走后第二年就郁郁寡欢去世了。
再后来梓兰就没再往家里寄过钱,可她那个酒鬼老爹却为此找上门闹了好几次,幸好他有一次因为喝酒冲撞了贵人被人打死了,要不然就他那个样子,见梓兰姐姐如今发迹,成了二爷的姨娘,指不定该怎么造作呢。
“伯母肯定在天上看着姐姐保佑姐姐呢。”凉月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能这样握着梓兰的手安慰了一句。
梓兰冲她笑笑,只是笑容实在不够明朗。
“走吧。”
她又说了一句,然后重新掩合了那两片薄纱,让外人无法窥探出她的模样。
这次凉月没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便伸手扶着她走出歇息的禅房,直到路过大殿,看着那边香烟袅袅,她方才问梓兰:“姐姐不进去拜拜吗?来都来了。”
要是搁在先前,梓兰必定是会进去的,可现在进去有什么用,求神拜佛就能让裴行昭的身体变好,就能让她怀有身孕了?
显然不可能。
她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慢语:“没时间了,走吧。”
凉月见太阳都快落山了,担心二爷先回到家,自然也不好再劝说什么。
这阵子二爷脾气有些大,对姐姐也不似从前那般千依百顺了。
她想到这忙扶着人离开了观音庙。
马车一路回到信国公府。
凉月刚扶着梓兰走下马车,就扫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凉月瞧见之后神色微变,忙与身旁的梓兰说道:“贾护卫回来了,也不知二爷回来没?”
她心里还是有些惧怕二爷的。
二爷和夫人的脾气差不多,全都不是好相与的,披着人皮的豺狼,她一直都觉得梓兰姐姐选错了路,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梓兰听到“贾护卫”这个称呼,脚步一顿,她下意识抬头往前看去,果然瞧见贾延的身影。
贾延也看到她了。
他是受裴行昭之命回来取东西的。
其实以他们如今的身份,他本不该与梓兰走得太近,尤其是他自己持心不正,若让有心之人瞧见不知会给她编排什么样的污名,只是想到今日二爷在吏部遭受的一切,他犹豫一番还是走了过来。
“顾姨娘。”
他跟梓兰请安。
梓兰听到这一声,莫名觉得有些刺耳,明明他与别人喊得都一样,可她就是觉得听着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可梓兰并未表露出来,她就跟从前每次面对贾延时一样,脸色淡淡的,没什么语气的嗯了一声,然后问他:“二爷呢?”
“二爷还在吏部。”贾延答。
梓兰听说裴行昭还在吏部,不知为何竟有些松了口气。
她这会实在不想见到他,点了点头,梓兰没再问了,正准备离开,可与贾延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句只够她听到的话:“你这阵子小心一些,二爷今年考成不顺利,晋升的事怕是悬了。”
梓兰脚步一顿。
她扭头,眼睛圆睁,不敢置信地看向贾延。
作为裴行昭的枕边人,她当然知道裴行昭在乎什么,也见过他这阵子一副成竹在胸十分有把握的模样,虽然她心里厌恶裴行昭这样的人可以成为高官,也不止一次诅咒他倒霉,可现在这种情况,她跟裴行昭就是绑在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
不。
她还不配当裴行昭的蚂蚱。
她就是裴行昭的一个玩物,一个生孩子的器皿。
本来就没法生育,如果裴行昭还没法成功晋升,那等待她的……明明艳阳还当空照着,可梓兰却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冷起来,这种冷意让她情不自禁狠狠打了个冷颤。
贾延就在她身边,自然瞧见了,即便担心会被人发觉,他还是没忍住看着梓兰皱眉担忧道:“你没事吧?”
梓兰想说没事,却说不出话,直到余光瞥见他那双一直看着她的关切的黑亮的眼眸,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