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膳。
云葭又陪着高老夫人和沈夫人打了会叶子牌,直到黄昏时分,她才告辞离开。
沈夫人和沈杳母女原本就是被高老夫人留下来陪云葭玩的。
这会云葭准备离开了,她们母女自然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便一道跟着离开了。
出去的路上。
沈夫人还特地拉着沈杳同云葭继续说话,想要继续维系这一份好不容易得来的机缘。
站在她身边的沈杳见她娘又是这副低人一等的样子,脸色端得奇差无比,几次都想跟以前似的直接甩手走人,却又想到云葭先前于凉亭中同她说的话,只能忍耐着。
可她实在不愿她娘这样,最后还是没忍住沉着声打断了她的话。
“您别说了,我自己会跟县主联络的。”话落,瞧见她娘看向她时惊讶的面目,沈杳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撇开脸,声音又跟着压低了一些:“您要是再说,我就不联络了!”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只够沈母一个人听到。
沈母一听这话,脸色微变,张口想骂她一顿,余光一扫,云葭还在,只能没好气地跟人说:“哎呦,我的小祖宗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但也晓得她女儿的脾气。
她要真继续拉着县主掰扯,恐怕她就真的不肯去了。
这可不行!
之后这段路沈夫人倒是老老实实的,没再多说什么了。
走到侯府门外,马车早已备好。
脚踏也都已经摆好了。
“今儿天色晚了,不然还想请县主去家里坐坐。”临别前,沈夫人又同云葭说了一句,话语之间自有挽留之意,还带着些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讨好,“县主有空的时候,不如也来我们府里坐坐?”
“我们府里虽然比不得国公府,却有一座高楼,夜里赏星星什么的极为不错。”
她这句不过是客气话,也没想着云葭会答应,未想却听云葭说道:“这阵子没什么空,等空了,我再让三姑娘带我去府里坐坐。”
母女俩显然没想到云葭会同意,一时有些怔忡。
等反应过来,沈夫人大喜过望,嘴里一个劲地应着好,沈杳则感激地看了云葭一眼,她知道她这是在维护她娘的脸面,没让她娘下不来台。
云葭看到沈杳的眼神,同她笑了下。
“那我就在家里等着三姑娘了。”最后云葭又同沈杳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与沈家母女点了点头,告辞了。
云葭上了马车。
沈家母女则留在原地目送徐家的马车离开。
直到瞧不见了,沈母方才牵着沈杳的手回她们自己的马车,她今日是真的喜出望外,不似从前那般每次离开福安侯府时都憋着一口气。
她今儿个说一句扬眉吐气都不为过。
因为这位明成县主的缘故,今日不仅高老夫人高看了她一眼,其余侯府的夫人也纷纷拉着她与她说起好话来,还邀请她过阵子再来家里玩……
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以前哪次不是她腆着脸上门来拜见的?
沈夫人越想越高兴。
“你这孩子怎么同明成县主交好也不与我说一声!”她看着沈杳嗔怪道。
沈杳也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和明成县主交好的……
但看她娘这样,她也懒得再说,左右今日明成县主维护她是真,邀请她也是真。
想到这。
沈杳也有些高兴。
担心她娘借机生事,她沉着脸先把丑话说在了前面:“您可别想着借县主的脸面去做什么,您若真这样,打死我都不会跟她往来!”
怕她娘不在意,她又加深了一句:“您知道我的脾气,真要让我知道您借她的脸面做什么,我只会把场面弄得难看至极,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话音刚落。
沈夫人就黑了脸,没好气地重重拍了下她的胳膊,低声骂道:“你这死孩子说什么浑话呢!”
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托生出来的小混蛋,见沈杳一脸纹风不动、我行我素的模样,沈夫人也只好把气憋回去。
“你当你娘是什么小地方来没见过世面的蠢货吗?”
“人与人之间交往贵在坦诚,尤其是跟这些贵人往来,我自然不会借县主的脸面做什么。”她心里门清呢。
跟这样的贵人交好,都无需借她脸面做什么,只需让旁人知晓他们两家往来,就足够让旁人高看他们一眼了。
何必再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保不准还会得罪了那位县主娘娘。
“真的?”
沈杳还有些不放心。
沈夫人一听这话,脸立时变得更黑了,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不少,她没好气地看着沈杳,张嘴想要训斥她,最后也只是气得丢下一句:“你爱信不信!”
然后就沉着脸背过身去了。
沈杳其实心里是相信的,她娘虽然有些小算计,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清楚的,只是她好不容易才交上一个朋友,还是这样一个朋友,实在担心她娘为了她……
母女俩一时都没再说话。
马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僵硬起来了。
沈夫人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说话缓和下,胳膊却忽然被人一点点挽住了,身心俱震,沈夫人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果然瞧见沈杳的手正挽着她的胳膊,人也跟着坐过来了许多。
她们母女都是硬脾气。
平日见面也多是争吵居多,即便有不争吵的时候,也从来没这样亲昵过。
都说女儿是遮风挡雨的狐裘,高佳月却觉得她女儿就是上天派下来折磨她的,偏偏是自己生的,她也没办法。
她这辈子其实真没羡慕过徐宓什么。
虽然阮裳的亲事是不错,义勇伯府家的门第也的确是高,但难道她家阿杳就嫁不进这样的好人家吗?
总会有的东西,何必羡慕?
可她是真羡慕徐宓跟裳儿那个丫头的关系,母女俩亲密无间,什么话都聊,出门的时候还会挽着胳膊。
天知道她有多羡慕她们母女这样。
可她家这个小混账呢?
从小就不服管,好好一个女儿家,弄得跟个男孩子似的。
小的时候不听话,长大之后主意就更大了,总看不惯她的做派跟她吵架,就连道歉都是一副硬骨头的样子,让人来气又心酸。
没想到今日竟然主动挽她的胳膊了……
高佳月岂止是有些震惊,她都要以为她女儿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
有些话,沈杳实在说不出口,不是她的风格,即便这些话曾经在她脑海里重复过许多遍了,但真要说出来,对她而言还是很难。
可想着云葭的话。
她沉默一瞬还是低声同沈母说道:“但我不希望您为了我跟别人去低头,您在咱们家多厉害啊,爹、大哥、二哥都得听您的,您凭什么跟她们低头啊。”
“她们凭什么啊!”
沈杳说到这还是有些心酸。
鼻腔里就像是钻进去了一点酸水,弄得她鼻子难受眼睛也涨得慌。
这些话。
沈夫人以前从来没听沈杳说过,如今听她这么说,自然又是震惊又是感动。
她的眼睛也不由地跟着红了起来。
看着身边女孩子低着头,她刚才还满腔无奈又无比气愤的心立刻又变得软化起来了:“娘没事,只要你能嫁个好人家,就算要娘给她们斟茶都无所谓。”
沈杳最不喜欢她娘说这些话。
仿佛女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嫁一个好人家。
当下又想跟她争吵起来,但扫见她娘微红的眼眶和看向她时眼中的柔情,原本堵在喉咙里的话又顿时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们母女俩难得有这样温馨的时候,她实在不想破坏。
也知道这一时半会同她娘说这些,她是断然听不进去的,说起来难免又要争吵,最后又是闹得一个不欢而散。
沈杳索性闭嘴不言。
好在沈母也知道这话题沈杳不喜欢,也不想破坏这好不容易缓和来的母女情,便也没再说这事。
母女俩其实都有些不自在。
没这样过,两个人这会的身形都绷得有些紧紧的,但谁也舍不得先松开。
就继续这样维持着坐着。
马车已经启程。
伴随着外面传来的车铃声,沈夫人跟沈杳继续说道:“这位明成县主人挺好的,她既然高看你,你便好好与她来往。”
话落。
瞧见沈杳皱起的眉。
沈夫人知道她不爱听这些话,便又同她多说了一句:“不管她有没有这个身份,就冲她的为人做派,阿娘也希望你能与她多往来。”
这倒是沈杳刚刚没能想到的,她不由转头朝沈夫人看去。
她眼里的那点疑惑,谁都能瞧见,沈夫人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嗔道:“你真当你娘是什么市井妇人不成?阿娘是希望你能和贵人们交好,这样对你而言自是有便利的。”
“你现在还小,不知道人际往来的重要性,等你以后成亲就知道了。”
“但娘也知道你的性子……”她说着说着忽然握着沈杳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真要你跟她们卑躬屈膝,阿娘也舍不得。”
“阿娘……”
看着沈杳眼底的酸软,沈夫人轻轻一笑,没再提这事,只又继续先前的话往下说道:“不过这位明成县主不同,阿娘能瞧出她是真心想与你来往的,也没有那些贵人们自视甚高的习性,你跟她往来,阿娘高兴,也放心。”
沈杳听到这话,倒是十分赞同,她点点头:“她自然是好的。”
沈夫人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夸赞别人。
……
马车内母女俩第一次平静地说着话。
而另一边——
云葭则靠在引枕上小憩着。
她素日都有午睡的习惯,今日为了陪高老夫人,没能午睡,这会便有些扛不住了。
好在她的马车布置得很舒服。
又大。
东西也多。
平日即便远程也能睡得安好。
勉强将睡一刻钟之后,云葭那股子泼天的难受也终于缓和得差不多了。
刚睁开眼睛。
坐在对面的惊云就瞧见了:“您醒了。”
她说着伸手去扶人,等云葭于引枕上靠坐好,又替她倒了一盏茶:“您先润润喉。”
云葭才睡醒,喉咙都有些哑了。
没拒绝。
她握着茶盏喝了起来,连着喝了两三口,方才觉得喉咙润了。
重新把茶盏递给惊云,云葭扶额问她:“到哪了?”
惊云先前就瞧过了,这会便答道:“还在前门街上呢,估计到家还有两刻钟,您若是还觉得累就再睡会,等快到了,奴婢再喊您。”
“前门街……”
云葭呢喃一句,忽然问:“几时了?”
“酉时刚过两刻。”惊云答完,忽问,“怎么了?”
这个点,书院已经放了。
云葭犹豫片刻,在想要不要去找裴郁。
他们也有阵子没见面了。
惊云扫见云葭脸上的犹豫之后,只一想,便反应过来了,她压低声音问道:“您是想去见二公子?”
这里距离书院的确不远,过两条街就到了。
云葭没回答,却也没否认,只犹豫片刻便摇了摇头:“还是不去了,没得打扰他学习,何况我也没什么事。”
可惊云能够清晰地瞧见她脸上的不舍和念想。
她自己也喜欢过人,自然知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知道姑娘这样回去,肯定会想着这件事,这会便笑着鼓励云葭道:“您想去就去吧,我想二公子瞧见您肯定会很高兴。”
“真的?”
云葭听到这话,不由又有些动心了。
惊云笑着同她点了点头。
云葭见她点头,心里仅剩的那点犹豫也就不见了,她也笑了起来:“那就去吧,路过八宝斋的时候,你下去买些甜口的糕点,他平日夜里看书饿了可以吃。”
想了想,又说:“多买一些,他书院里的那些同窗也能一道吃。”
之前做的饺子没能送出去。
今日既然去了,云葭便想着也一并照拂一些。
都说吃人嘴软。
云葭无须他们嘴多软,只希望他们来日若真能一起入仕,可以互帮互助。
惊云笑着应是。
要下去的时候,又听云葭叮嘱一句:“阿琅喜欢他们家的核桃酥,你也买一些,单独放。”
徐琅不喜欢甜食,这八宝楼的核桃酥咸香脆口,是他少有喜欢的糕点了。
“诶。”
惊云应着声同外面的车夫说了一声。
等去八宝楼买完糕点,马车便径直去往书院的方向。
过了立秋。
虽然天气还是跟以前一样闷热,但昼日明显还是变短了。
等云葭到书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门前的灯笼照常挂起,人也还是从前那两个。
惊云下去通报。
云葭则继续坐于马车之中。
半卷的竹帘下,她手拿团扇轻轻晃着,等着裴郁过来。
……
裴郁刚吃完饭,正想休息一会就去看书,忽然听到小顺子喜冲冲地进来与他通报。
“少爷!”
“县主来看您了!”
裴郁闻言微怔,等反应过来,他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显然是不敢置信的,感觉自己耳边还嗡嗡叫着,但也未听小顺子再重复,他便立刻动身往外走了。
走到外面。
瞧见叶七华的身影。
裴郁想到什么,忽然同他说了一句:“你随我来。”而后便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叶七华忙应了一声。
他早些日子就过来了,也已经从小顺子的口中知晓二公子和明成县主的关系,最初知道时,他是惊讶的,实在没想到这两位竟然能在一起。
不过他向来守得住秘密。
虽然惊讶,但也未去多想,左右他只要当好他的差事就够了。
这个点。
留在书院内的学生大多都在自己房间用功。
自打裴郁奋起之后,他的那些同窗也纷纷被他卷动起来,平日除了吃饭睡觉如厕洗漱之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到了看书上面,恨不得一份时间掰成两份用。
冷不丁瞧见裴郁走过。
有人从窗前瞧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走过去的身影对着身旁的人说道:“张兄,你瞧瞧,那是不是裴兄?”
那张姓学生闻言,头都没抬,继续抱着一本书道:“你眼花了吧?这个点,裴兄自然是待在自己屋子用功,无缘无故的出来做什么?”
他面前放着一堆东西,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
“别说了别说了,我一想到裴兄这次考试又进步了就心生惶惶,且让我再看看他的这篇策论。”
原本疑声问话的人一听这话,果然不再纠结,只当自己真的是看书看得两眼昏花了,正好外面的人影也已经不见了,他便收回视线同身边人说道:“你看快些,看完,我也要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催我。”
裴郁并不知道这些身后事,他正步履匆匆往外走去。
跟在后面的叶七华都有些惊讶了,显然没想到二公子的体力竟然这么好,他都有些快跟不上了。
直到走到大门。
瞧见那驾熟悉的马车,裴郁方才缓下步子。
他脸上的表情是平日外人很少能见到的舒缓,一双眼睛更是蕴藏着无数柔情。
门前两个守门人瞧见他,恭声喊他:“裴公子。”
裴郁稍敛面上神情,轻轻嗯声。
但等他往马车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便又变得柔和起来。
隔得老远,他就看见坐在马车里的云葭了。
他的嘴角忍不住再次向上翘起来,眼睛也变得十分明亮,正想与人打招呼,却瞧见她闭着眼睛,手中团扇还遮了半张面。
惊云正侯在外面。
瞧见他过来便先同他福身一礼,嘴里轻声喊着:“二公子。”
裴郁轻轻嗯了一声,眼睛却始终看着云葭,见她一动不动,不由轻声问惊云:“睡了?”
惊云点点头。
她也有些没想到,大概是姑娘这些时日实在是太累了,刚刚等二公子出来的功夫,竟然又靠着马车睡着了。
她也不敢吵醒她,只能侯在马车外头。
“姑娘今日为了国公爷的事去福安侯府见那位高老夫人了。”惊云同裴郁解释了一句。
裴郁早就从徐冲的口中知晓徐叔和霍姨定下来的事了。
他为他们高兴。
但此刻看着云葭疲惫到睡着的模样又不由有些心疼。
“我上去看看她。”裴郁仍看着云葭说道。
惊云自然没有不应的,她轻轻应了一声。
等裴郁走上马车,她怕旁人瞧见,就让车夫驾着马车往前赶了一段路,自己则跟在马车旁,也是这个时候,她看见了叶七华的身影。
“惊云姑娘。”
叶七华见她看过来,笑着与她打了声招呼,同她并肩而行。
惊云与他点了点头,同样打了一声招呼:“叶护卫。”
之后两人便未再语。
等到马车于一处停下。
惊云让车夫去一旁,自己跟叶七华也到了一旁守着。
云葭还未醒,也不知道裴郁已经过来了。
她还在睡着。
只是原本她睡得却不算太好,总觉得睡着的地方硬邦邦的,硌得她难受,但她实在是太累了,虽然觉得不舒服,但也懒得醒来,就这么将就睡着。
可很快——
她就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抱着她的那个人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把她弄醒,云葭意识短暂地恢复了一瞬,但很快闻到一股熟悉的让人心安的药草香味,她便又沉沉睡过去了,甚至还往人怀里又钻过去一些,似乎觉得这样更舒服。
车帘被裴郁伸手卷落,怕往来路过的人瞧见。
云葭手里的那柄团扇也被他轻轻抽了出来,握于自己手中,慢慢摇着,给她在这潮湿闷热的夜里送去一阵令人心怡的清风。
“怎么把自己搞那么累。”
裴郁轻声说着,眼中全是心疼。
他让云葭枕在自己的腿上,一面替人扇着风,一面则替人轻轻按着头,缓解她的疲惫。
裴郁从前跟老人学医的时候也学过穴位,知道按什么地方能让人舒服。
这会便轻轻替云葭按了起来。
即便是处于睡梦中的云葭都觉得舒服了不少,原本紧绷的身形也重新得以舒展,眉眼也变得逐渐柔和起来。
这一睡,不知几时才醒。
云葭只知道自己这一觉醒来,浑身上下都变得十分轻松,就像是酣眠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她仍有些不肯起来。
直到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她才惊醒过来。
嘴里低低喊着一声“阿郁”,她神色微变,正想起来,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醒了?”
这个声音……
云葭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去,便见昏暗的那盏壁烛之下,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满含着笑意在看她。
“阿郁?”
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愣看着。
等感觉到身下触感不对,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躺在他的腿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喊醒我?”云葭一面说,一面从他身上起来。
裴郁怕她摔倒,伸手扶了她一把,等到云葭重新坐好,他才收回手,与她说道:“没多久,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你醒来。”
的确不算多久。
满打满算估计也就两刻钟的时间。
裴郁知她这阵子辛苦,自然舍不得喊她起来。
两人面前的茶案上摆着好几支珠钗。
这都是裴郁先前怕她睡得不舒服,替她取下来的。
这会云葭在整理衣裳和乱了的发髻。
裴郁便跟她说:“过来,我替你重新戴上去。”
云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倒是也没犹豫,她笑着靠坐过去,背对着裴郁。
听到身后传来裴郁的声音:“头发也乱了。”
云葭从一旁拿过一柄菱花小镜,看了一眼,的确乱得不行。
这样出现在裴郁的面前,是云葭没想过的,但不知道为何,或许是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坦然也太过寻常了,她竟然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不用弄了,回头走的时候让惊云替我重新梳下就是。”
她说罢便打算把头发先弄得整齐一些,好让它看起来别这么乱糟糟的。
未想却听裴郁说道:“我替你梳吧。”
云葭闻言,愣了一下,不由问:“你还会梳头?”
“不会。”
裴郁说得很诚恳:“但应该不难。”
云葭这会手里还拿着那柄菱花小镜,她背对着裴郁,却能透过镜子看到他的神情,能瞧见他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云葭看得想笑,原本准备拒绝的话临到嘴边还是换了:“那你试试吧。”
“梳子在后面的柜子里,你找下。”
“好。”
裴郁没想到她会同意。
惊喜地睁大眼睛,等找到梳子准备动手的时候,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云葭也没管他,由他自己去弄,左右弄不好再找惊云就是。
她把手中的镜子放了下来。
裴郁这会也已经镇定下来了,他先替云葭解开头发,然后用梳子一点点替她梳顺,云葭的头发长而黑亮,甚至还很光滑。
其实不用梳也没事,但他还是替她一点点梳理着。
他做起这些事很专注也很认真。
“今天去福安侯府了。”等裴郁替她梳发的时候,云葭就半靠着马车同他说话,“阿爹跟霍姨要成亲了,日子定在十月初五,我今日是去福安侯府找他们老太太,让她帮忙去提亲了。”
“嗯。”
裴郁回道:“徐琅跟我说了。”
云葭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闻言,不由失笑:“他倒是什么事都与你说。”
裴郁听到这话也笑了一下。
想到一事,他忽然看着面前的云葭说道:“他还与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
裴郁梳头的时候,每次还会带到她的头皮,跟按摩似的,云葭被他按得很舒服,情不自禁就闭上了眼睛。
甚至忍不住想往他怀里靠。
可昏昏欲睡的她很快就被裴郁的一句话给惊醒过来了。
“徐琅与我说,你跟他提了嫁人的事。”
耳边传来的声音很低,却足以震住云葭的心神,能听到他勾起的尾音带着笑,云葭彻底清醒过来,那张清艳绝伦的脸在此刻涨得通红,心里也忽然臊得慌。
这个臭小子!
云葭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都跟裴郁说了。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她一时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平日的冷静自持?大脑乱糟糟的,她脸红着背对着跟裴郁说道:“……你别误会。”
“误会什么?”裴郁在她身后问。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云葭却觉得自己在被他步步紧逼,忍不住想躲。
偏偏身形才一动,手腕就被人从身后牵住了。
“去哪?”
裴郁不准她动,“还在梳头呢。”
云葭不知道他何时竟变得这般强势起来,大概真是她的纵容把他养成了这副模样,倒让她一时之间对他们这段关系失去了平日的掌控,只能任他肆意妄为起来。
听话的家犬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了,成了山林中的狼王。
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狼崽,只是被她误判错了,以为他听话,就是家犬。
云葭挣又挣不脱,走又走不了,只能无奈继续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偏偏身后的人如影随形,甚至比先前靠得还要近。
云葭即便没回头,也能感觉到他在朝她靠近。
身形紧绷。
她感觉到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倒是贴心,怕压着她的头发,还替她把头发拂到了另一边。
可云葭的身形却绷得更紧了。
“阿郁……”
她忍不住轻声唤他,语气里面有些求饶的意味。
裴郁轻轻嗯了一声,仍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没有撤离。
两人离得这样近。
裴郁喷洒出来的呼吸全都落在云葭的脖子和耳垂上。
痒意难耐。
偏他还不肯放过她,仍抓着她的手腕轻声问她:“你还没说呢,我别误会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指腹轻轻摩挲起云葭的手腕。
“还是你不想嫁给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云葭被他闹得忍不住想把手缩回。
可手腕在他手中,她哪能缩回?只能由着他欺负她。
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云葭有些不适应,还有些慌张。
在他几次逼问之后,终于变得破罐子破摔起来,回头瞪他,美目看着他,嘴里却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嫁给你嫁给你,我想嫁给你,高兴了?还不快松手!”
她说着没好气地甩了下胳膊。
这次终于把手抽回来了,身边的少年没再像刚刚那样强势地握着她的手腕。
可他眼里的笑意却比刚才、比任何时候还要甚。
马车内就点了一盏壁烛,光线昏暗,可他却像是顶了满天星辰一般,像永远不灭的长明灯,而此时,他就这样双目明亮地看着她,舍不得眨眼。
云葭先前心里的那点羞恼,在看到他这双眼睛时也都忍不住消了个干净。
到底是舍不得真的同他生气的。
何况她那其实也算不上生气,只能称得上羞恼。
大抵是没想到自己乖巧的小狗会变成强势的狼王,逼得她手足无措只能束手就擒。
她这样看着裴郁。
若是以前,裴郁肯定会怕她生气。
不,若是以前,他肯定连这样的玩笑都不敢与她开。
可在与云葭相处的日子里,他能够轻易地感觉到云葭给予他的爱意。
拥有爱意的人怎么会害怕这些呢?
他只是朝她伸手,就把人轻轻松松抱进了自己的怀中,这一次是面对面的拥抱,他仍把脸埋在云葭的肩膀上,然后笑着问她:“生气了?”
云葭也没躲,任他这样抱着。
他这么大一个人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弓起的脊背就跟叠峦起伏的山峰一样,听他这样说,她也只是看着他轻声道:“……你真是学坏了。”
裴郁也没否认,反而低低一笑。
然后撒娇似的靠着云葭的肩膀,沿着她的侧颈轻轻贴了贴。
“好高兴你来。”他喟叹似的感叹道。
云葭一听这话,心就更软了。
能感觉到他比起上次见面又瘦了一些,读书辛苦,何况是这样要紧的时候,恐怕都绷着一根弦呢。
云葭无法说别的,这种时候也劝不了,只能轻轻摸着他的头,然后像刚刚裴郁给她按得一样,轻轻给他按着头。
她那点力气和手法,自然是比不过裴郁的。
但只要是她做的——
光这一点就足以令裴郁感到快慰了。
“给你买了吃的,八宝楼的糕点,你平日读书饿了可以吃。”云葭一面给裴郁按着头,一面同他说道。
“好。”
裴郁低低应着,没睁眼。
“还给你的同窗买了一些,你回去的时候给他们送一些。”
听到这个,裴郁就忍不住皱眉了,他睁眼坐直身子,看着云葭说:“怎么还给他们买了。”明知道她是为他好,但他还是抿了嘴,抱着云葭小声说,“不想给,我要自己吃。”
“小气。”
云葭笑话他:“又不是没给你买,不过是给他们一些,你若喜欢,我回头再给你买就是。”
裴郁不吱声,看着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显然还是不想把她买的东西分享给别人。
但听云葭说“记得分享,知道没?”
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抱着她应了:“……知道了。”
云葭看他这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裴郁也没否认,他其实也不是真的孩子气不想跟别人分享,平日有什么,他也都会分享给他们,他只是对她有占有欲。
“你吃过没?”
裴郁问起云葭的晚膳。
“傍晚时候吃了点心,还不饿。”
今日去福安侯府吃了太多东西,老人家好意,她也不好推拒,云葭感觉自己这会肚子还鼓着呢。
“怎么去了这么久?”
裴郁忍不住问,他记得徐琅说,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她也准备出门了。
“高奶奶与我祖母是手帕交,从小看着我长大,我既然去了,总得多陪她一会。”云葭与他说起今日在福安侯府的事。
说了自己打叶子牌,还说了喝了菊花酒,差点就喝醉了。
都是些寻常的琐事闲话,她慢慢说着,裴郁细细听着,两人都不觉得无聊……只不过听到云葭说菊花酒的时候,原本埋在云葭肩膀上的裴郁忽然眸光微动。
怪不得他刚刚就闻到一阵清香味,还以为她今日换了熏香。
没想到原来是她喝酒了。
裴郁忽然抬头,看着云葭问:“菊花酒是什么味道?”
冷不丁听到他这样询问,云葭还以为他也想喝了,便柔声与他说:“比寻常酒的口感要清甜一些,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人去买些回家,你尝尝看。”
“可我现在就想尝。”裴郁看着云葭说。
“这会?”
云葭闻言微蹙柳眉。
这个点,她也不知道哪里还能再买到菊花酒,何况他这会还在书院呢……云葭正想出声拒绝,却见裴郁那双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双黑眸中闪烁的火光,一闪、一闪。
云葭忽然反应过来他想表达的意思了。
身形再一次无意识地变得紧绷起来,云葭目光呆怔地看着裴郁。
“可以吗?”
她听到裴郁轻声问她。
那股子羞恼似乎又重新回归了,哪有人会询问这样的事的?
偏偏他还这样认真。
仿佛她不吭声、不答应,他就真的会乖乖守在那条界限之外,不敢逾越。
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又是那么露骨,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云葭为自己的设想忍不住汗毛倒竖。
喉间几经翻滚。
最后还是舍不得拒绝,她轻轻嗯声,却在答应的那一刻,别开脸,羞于与他对视。
只是很快,她就不得不与他对视了。
那个原本守在界限以外的少年在她答应的那一刻,就像是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冲她扑了过来,他宽大修长的两只手轻轻捧着她的脸……
逼着云葭不得不与他对视。
不是没亲过。
但如今裴郁的气场实在太强,逼得她都开始心脏狂跳起来。
扑通、扑通……
在剧烈的心跳声中,云葭看到熟悉的少年离她越来越近,额头相抵,鼻尖相触,然后……再一次双唇相依的时候,云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粟了一下。
那是一个和那日相似,却又并不相同的吻。
那日她亲吻他,是感恩、是怀念、也是无声的抚慰……
可如今。
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是一个占尽了所有情欲的吻。
手脚酸软。
甚至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云葭面红耳臊,明明要比裴郁年长,此刻的她却像是什么都不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偏偏他还在深入……
起初感觉到的时候。
云葭的眼睛就不受控制地睁大了。
“阿郁……”
她急声喊他,想让他停下。
可少年只是眼睛红红的看着她。
云葭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竟然比她还意乱情迷,原本都已经抵到喉咙口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罢了……
她想。
云葭轻轻闭上眼睛。
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在他靠近的那一刻脊背绷直,就连藏于绣鞋之中的那双脚都无法控制地往下抓,放于身子两侧的手更是不知所措地抓紧底下的座褥。
手被人轻轻握住,然后被十指相扣。
云葭没有挣扎,任他不知疲倦地索取着,直到彼此都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她才听到少年喑哑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菊花酒,好甜……”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饱含情欲的眼睛更是直勾勾看着云葭。
云葭本就热意满面,此刻更是被他看得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