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到底其实也是瞒不住的。
姜道蕴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出门,何况如今城中想看她笑话的妇人简直数不胜数,前阵子就有跟姜道蕴不大对付的人故意打着来探病的名义想来探望她的,实则便是想同她来说这桩事看她笑话。
最后是被王妪拿了有事的名义给打发走了。
可王妪不可能一直自作主张不让姜道蕴见人,姜道蕴也总得出门,知道这件事也不过是早晚罢了。
袁府上下也没妄想能够一直瞒着她。
只不过如今府里唯一能让姜道蕴听话宽慰的袁野清出去办差事了,众人便想着能瞒一阵是一阵。
只是没想到还是没能瞒住。
沉雪一众丫鬟吞吞吐吐不敢说,最后还是由王妪出面同她说了。
彼时姜道蕴和袁野清的那双儿女早就被各自的乳母抱走了,走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大约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害怕。
只是今日姜道蕴并未像从前那样哄他们,而是呆坐在凉亭之中。
沉雪等其余丫鬟婆子则在外面跪了一地。
只有年迈的王妪还在姜道蕴跟前站着,说完这件事后,王妪看着神色难看枯坐在椅子上的姜道蕴无声叹了口气。
“所以……”
“你是说徐冲要娶一个商妇?”
姜道蕴仰着头,她不敢置信,甚至觉得不可思议,眼见王妪同她点了头,她忽然怒上心头:“他是不是疯了!娶谁不好,竟然娶一个商妇!”
“不行!”
她说着忽然站了起来:“我不能让悦悦和阿琅跟着他这样被人议论!让人去备马车,他要么换个人娶,要么让悦悦和阿琅日后同我住!”
姜道蕴说着就要出去,被王妪及时拉住。
“夫人!”
王妪满面愁苦色,拉着人好生劝道,“国公爷这亲事已经是过过明面,就连日子都已经定好了,听说就连陛下都已经知晓了,怎么可能换人?”
姜道蕴脸色难看,声音也彻底沉了下来:“那就让悦悦和阿琅日后跟着我!我绝不能把我的儿女交给一个商妇,更不能让他们唤这样的女人娘亲!”
王妪听到这话,目光却更为无奈。
她仍旧拉着姜道蕴,不肯让她出去,嘴里则同她说道:“您之前去过国公府,大小姐不是都已经同您说清楚了吗?”
“……您何必再去自讨苦吃。”
短短一句话却让姜道蕴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起来,她显然又想起那日她那个大女儿对她的决绝了,也想起她唤她袁夫人时的冷清模样。
“这次不一样……”
沉默许久,姜道蕴方才哑着声音说道:“你没听到阿宝和嫣儿刚在说什么吗?几岁幼童都知道的事,悦悦和阿琅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他们,也没资格当他们的娘。”
“可正是因为我当初舍了他们,如今才更想好好弥补他们,我不希望他们如今想要有人做靠山的时候,却没有人站在他们身后。”
姜道蕴想清楚了便没再犹豫,她沉沉吐出一口气,然后目光沉静看着王妪说道:“王妪,你松手,不管悦悦和阿琅怎么对我,我今日都得过去一趟。”
至少让他们姐弟看见她的态度,让他们知道他们身后不是没有靠山。
他们若不想跟徐冲过,还能来她这。
而不是非得对着那个商妇委曲求全。
可王妪没有松手。
她不仅没有松手,看着姜道蕴的眼睛还流露出了浓浓的悲伤和无奈。
姜道蕴看得蹙眉,正想询问她为何这样看她,却听王妪同她说道:“……如果大姑娘愿意呢?”
“什么?”
姜道蕴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误会了,不由哑口道:“愿意什么?什么愿意?”
有些话,王妪本不想与她说,这是她亲手照料长大的女孩,即便如今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可在王妪的眼中,姜道蕴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需要人呵护疼爱。
可她知道——
今日若不与她说清楚,任由她这样过去,她受的伤只会更大。
“去给那位霍夫人提亲的老夫人是福安侯府的那位高老夫人。”王妪跟姜道蕴说,见她神色茫然,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轻声把话同人补充完了:“是大姑娘亲自去同高老夫人说的,也是她拜托高老夫人去给国公爷提亲的。”
“——这不可能!”
凉亭内忽然响起姜道蕴激烈的反驳声。
她双眸失神一般瞪着,脸色则如冬日的霜雪一般:“这不可能,你在骗我,不,悦悦肯定是被徐冲逼迫的!”
她不住呢喃。
似是把自己说服了,她忽然挣脱了王妪的手,大步往外走去:“一定是徐冲逼她的,我得去找悦悦!”
“夫人!”
王妪身子轻晃,忙扶住石桌,眼见姜道蕴已经走出外面,立刻同沉雪等人喊道:“快拉住夫人!”
“放肆!”
“你们敢拦我!”
姜道蕴被阻拦,脸色立时变得更为难看,刚想发作,便听到身后传来王妪气喘吁吁的声音:“这事整个城中都知道,大姑娘与这位霍夫人的关系很好,之前在福安侯府吃饭的时候没少夸赞这位霍夫人。”
见姜道蕴身形猛地顿停下来。
王妪走上前,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难过。
她红着眼喊人:“夫人啊!”
她说着重新握住姜道蕴的胳膊:“别去了,您这会过去,只会被旁人议论,落入旁人的笑柄。”
“而且……”
她看着姜道蕴艰难道:“大小姐和大少爷肯定也不希望您过去。”
这句话就像刺穿姜道蕴灵魂的利刃。
先前还失神着的她忽然抬起头,她红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眼泪却率先从眼角滚落。
晴日灿烂。
姜道蕴的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不住地往下掉。
王妪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她亲自扶着姜道蕴往寝屋走。
姜道蕴这次并未抗拒,任由王妪扶着她往屋中走。
主仆俩一路无言。
直到坐到床上,姜道蕴忽然拽着王妪的胳膊,泪眼婆娑看着她问:“阿妪,我是不是……彻底失去他们了。”
这句话。
姜道蕴以前从未问出口过。
她也从不相信她真的会失去他们姐弟。
可如今。
她却不得不相信。
她盼着王妪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她满怀希冀看着她,可王妪望了她许久,最终也只是垂下眼眸轻声宽慰她道:“夫人,您还有大人,还有小小姐和小少爷。”
姜道蕴脸上的那点希冀忽然就这样凝滞住了。
她仍仰着头,眼里的那点光亮却在一点点消失,最后被无尽的黑暗所掩盖。
“夫人……”
王妪心中担忧,想劝她。
姜道蕴却忽然松开了她的手。
“你出去吧。”她背过身。
“夫人……”
王妪不放心,又轻轻唤了她一声,却听姜道蕴忽然拔高声音:“出去!”
见她双肩微颤,不敢在这个当口惹她生气,王妪只好叹着气出去,走到挂帘边,她又忍不住回头,却见夫人已经伏到了床上。
细碎的哭声压抑着传出来,王妪看了一会,最后还是摇着头掀帘出去了。
沉雪等人就侯在外面。
瞧见王妪出来连忙迎上前,望着还在微微颤动的挂帘,小声问道:“阿妪,夫人她还好吗?”
王妪摇了摇头。
她吩咐沉雪:“给老爷去封信吧,如今也就只有老爷回来,夫人才能好受些了。”
沉雪忙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她说着就转身出去,打算让人先把信鸽准备好。
……
袁野清是第二天夜里收到消息的。
“老爷。”
路青拿着信鸽推门进来,看到坐在屋中的一位年轻妇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眼皮还是不禁狠狠一跳,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径直对着站在窗前眺望窗外的男子说道:“家里来了信。”
几乎是这句话才落下,原本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的男人立刻转过头,他那张清隽儒雅的脸上有着没有掩饰的焦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立刻从路青的手中接过信条看了起来。
这副画面落于屋中另两人的眼中,自然又是不一样的想法。
袁星州看着袁野清目光晦暗,只是看到身边妇人望着袁野清时眼中藏不住的爱慕和惊艳,他的嘴角轻扯起一抹讥嘲的笑,未等旁人发现,又微垂下头,仍旧佯装成一副羸弱的模样。
信条内的字并不多,但那寥寥几语却足以让袁野清蹙眉。
少见他有这样的时候,路青不由紧张询问:“大人,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袁野清叹了口气,重新把信条合上:“徐冲要成亲了。”
“什么!”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即便是路青也不由露出愕然的神情。
怪不得家里这个时候会给大人写信。
“那夫人她……”
袁野清握着信条说:“信中说蕴娘知道此事后想把县主姐弟接回家中,但……”袁野清说到这忽然叹了口气,他把手中的信条给了路青。
路青一目三行看完,便知道为何家里要突然来信了。
“那您打算……”他蹙着眉问袁野清。
袁野清抿唇言道:“华阴这边的事不难解决,我这两日应该就能处理好了,只是……”他说到这,终于把视线落在了屋中另两人的身上。
白柔本就在偷看袁野清。
她虽然从袁星州的口中知道袁野清的身份,但也没想到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夫”竟然长得这么好看,又是高官,又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白柔觉得陈佩简直是个傻子,竟然这么多年宁可带着孩子在外面过苦日子,也不肯去京城投靠这位官老爷。
这要是换作她,即便不能当正室,能捞个偏房妾室当当也好啊。
忽然与人四目相对,白柔吓了一跳,但也就一时的功夫,她便立刻站了起来,顺道把袁星州也给拉了起来,迎着袁野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姐夫。”
袁野清听到这个称呼就皱了眉。
路青更是想出声训斥,但扫见那个和大人容貌颇为酷似的少年,又只得把话重新吞了回去。
他明白大人的顾虑。
他也没想到这次来华阴县办事,竟然会碰上这样一桩事。
华阴县在陕西境内。
也是当年大人进京赴考,坠崖之处。
这些年,他跟着大人走南闯北,不是没来过华阴县,大人一直惦念着当年救他的那一家人,想着报答他们,可当年那一家子死的死、走的走,竟然已无人在这了。
这次他陪着大人路过那个山崖。
大人想着去祭拜一番当年救他的那个老丈一家,没想到偏偏这么巧,碰到这两个人……
这女人姓白,单名一个柔字,自称与那位陈佩夫人是金兰姐妹。
至于这个小孩——
即便已经过去有一日有余,但路青看着这个少年,还是忍不住会失神,太像了……无论是样貌还是脾性,这位少年和大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不用去查。
光靠这张脸就能够知晓这位少年与大人关系匪浅。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从白柔口中,他们知道当年那位陈佩陈姑娘竟然怀了大人的孩子,而这些年,她也并非远嫁,而是因为有了身孕不得不离开。
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一直在外面漂泊。
至于这位白柔,则是他们在半路认识的,两人都是女子,又都无依无靠,便一道开了一家吃食铺子。
生意虽然不算红火,但也够维系他们的生计。
可天有不测风云。
半年前,陈佩忽然身故。
大夫说她是积劳成灾,即便救也活不了多少日子。
没了陈佩,光靠白柔一人,这吃食铺子自然是难以再开下去了。
她原本就不如陈佩勤快,做的东西也没陈佩好吃。
没想到袁星州竟然与她说他爹还活着,并且还在京城当官。
能在京城当官的,即便是最末流的小官,那也比他们的日子好啊,何况听袁星州那个意思,他这个素未谋面的爹竟还是个高官,深得天子信任。
白柔虽然没有多少聪慧,但也知晓那二品高官是个什么概念。
就连他们当地最厉害的知府看见都得下跪。
当时她本来都想把袁星州偷偷舍了,自己找个相好的嫁了,但从袁星州的口中知道她这个“姐夫”之后,她那颗本就活泛的心便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
于是她不辞辛苦、不远万里,带着袁星州来了这个华阴县。
想着挑好时机就带着袁星州去京都找他爹去,也是他们时来运转,竟偏偏这么巧,让他们在华阴碰见了。
看见袁野清的第一眼,白柔就知道袁星州那臭小子没骗她。
他真的有个当高官的爹。
两个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此刻白柔目光灼灼看着袁野清,满心激动,就等着袁野清带他们去京都过好日子去。
她眼里的那点心思和想法,谁都瞧得见。
不过袁野清并未说什么。
他甚至没有多看白柔一眼,而是继续沉默地凝视着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少年郎。
袁野清实在没想到他竟然与陈佩有一个儿子。
陈佩就是救他的那位老丈的女儿。
袁野清想到这,不免目光又复杂了起来,如果不是少年和他长得这么像,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跟陈佩竟然还有过这么一段……
少年五官和轮廓与他有七成像,唯有一双眼睛却像他的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袁野清其实都有些不太记得陈佩的模样了,只依稀记得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生着一双明亮狡黠的大眼睛。
陈佩年纪比蕴娘还要小几岁。
在陈家养病的那些年,他一直把陈佩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他那时没法走路,平日闲来无事就只能躺在床上看书,小姑娘没读过书,看他看书就觉得稀奇,袁野清便开始教她读书习字。
他知道陈叔是希望他能娶陈佩的。
可他的心里只有蕴娘,又怎么可能娶陈佩?
即便后来知晓蕴娘已经成婚,这一份心意,他也未曾改过。
可在知晓蕴娘成亲的时候,袁野清还是没忍住喝得酩酊大醉,当时他已经能走路了,满心欢喜想着去京城找蕴娘和义父、义母,没想到却得知蕴娘与诚国公成亲的消息。
他在京城的街头看到蕴娘和诚国公走在一起的样子。
当时他什么都没有,如何去争?
何况他们那时还有了儿女。
他只能选择默默离去。
回到客栈的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当时陈佩与他在一起,小姑娘从出生起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听说他要去京都,天子之城,自然十分向往,他想着左右他还是要回来的,便带着小姑娘出去见识见识。
若是陈佩和陈叔愿意,他还想着把陈佩留在京城,日后替她找个好夫婿。
袁野清记得喝醉那日曾见到蕴娘,甚至还与她在梦中欢好……
醒来之时,他头昏脑涨,也只当这是一个梦,之后他不愿让蕴娘和义父义母发现他,便又带着陈佩回到了华阴,想着去搜寻证据为自己先辨明冤屈。
从始至终。
即便等他离开,陈佩都没有跟他说这件事。
他也根本不知道当年那个梦根本不是梦,只是他的蕴娘并不是蕴娘,而是陈佩……
想到昨日白柔与他说的那番话。
想到陈佩这些年所受的苦,袁野清还是无法不自责。
陈叔救他于危难,他却把他们一家害成这样,更连累陈佩远走他乡,至死才能回来。
“你……”
袁野清终于开口了。
他沙哑的嗓音,是一夜未睡后的结果。
昨日知晓这件事后,袁野清便没再合过眼。
可素来处事果断的他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事,于情于理,他都该带他回去,可蕴娘那边……
若让蕴娘知道他外面还有个孩子,甚至曾与陈佩有过那么一段。
即便他不知情。
但以蕴娘的性子,恐怕也绝对没有办法接受……她身子又不好。
可稚子又何辜?
这些年陈佩带着他在外面东奔西走,没有一日安生日子。
即便最困顿的时候都没想着来找他,想必若是陈佩还在,她也绝不愿来麻烦他……可她不在了。
“你不想带我走?”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忽然抬起头,看着袁野清说了这么一句。
他果然与袁野清很像,虽然不过十三,但聪慧与沉稳就跟刻在他的骨子里一般,这也让他从小就迥异于旁人。
袁星州的确从小就显现出了惊人的聪慧。
陈佩每每看到他总是既欢喜又担心,欢喜她的儿子和他那么像,却又担心他这样聪慧,迟早有一日会知晓所有事。
而以他的聪慧届时会做出什么,陈佩不敢想。
可陈佩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由她说与他听的,大抵是知道白柔靠不住,也怕袁星州真的无依无靠受欺负,所以陈佩在临死之前终于说出了那个潜藏在心里十余年的秘密。
此刻。
袁星州看着对面那个与他十足相像的男人。
阿娘说他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可他却觉得他虚伪至极!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认。
什么高官?
什么青天老爷?
不过是这个虚伪男人做出来的戏!
心里的怒火就如燎原一般。
他不止一次想掉头就走,他不想认他,难道他就想认他吗?
他不觉得自己没了这个男人的庇佑就活不下去了,听他娘的话来找这个男人也不是为了想认爹,他只是想看看把他娘搞成那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顺道……报仇。
是。
报仇。
袁星州根本不贪恋所谓的父子情。
他生来就是没爹的。
他也没想要这个爹。
其实早在他娘跟他说之前,他就知道他爹是谁了。
袁野清的名声那么响,即便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都有所耳闻,何况有一次袁野清还途径他们那个县城。
他娘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明显。
每当有人说道袁野清的时候,他娘总会忍不住驻步,有人因为诚国公和袁野清争吵起来,他娘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竟还会与他们争吵起来……
更何况那日知晓袁野清途径之时,她更是谎称有事偷偷跑去看他。
袁星州自小早慧,加之自己这个姓,岂会猜不到自己与这位袁大人的关系。
他恨过、怒过,甚至想去质问袁野清知不知道自己害得一个女子远走他乡,连家都不敢回,可他不敢,他知道他娘有多爱这个男人。
他怕他这样做了,他娘就不要他了,所以他忍耐着,只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他娘不去找这个男人。
那他也就当做不知道好了,反正只要他娘陪着他就好。
他曾这样天真地想过。
可袁星州没想到他娘会死。
积劳成灾、郁郁寡欢……大夫说他娘是心病,药石无灵。
他知道他娘辛苦,所以他也尽可能地不让他娘为他操劳,尽可能地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儿子,可郁郁寡欢是什么?
为什么他娘会郁郁寡欢?
还能为什么!
凭什么他娘死了,袁野清和那个女人却能高枕无忧!凭什么他们一家四口能过得这么美好……
袁星州的眼睛不知不觉红了。
他依旧死死盯着袁野清,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也不由自主紧握起来。
他没再说话。
只是害怕自己的恨意外露,便闭上眼睛,旁人瞧见也只会觉得他是伤心过度。
“姐夫,你可不能这么做啊!”
白柔一听这话却急了,她费这么大劲带着袁星州一路北上,为得不就是过上好日子吗?她是市井出来的女人,即便生得一副好颜色,也脱不了市井里的那股气,当即对着袁野清哭诉起来:“姐姐为了你一辈子不嫁人,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的,至死都没说过你一句不好。”
“她知道您有了夫人有了孩子,就一直不敢出现在您面前,也没想过要打扰您和令夫人的生活,要不是她命薄,我们也不至于找到您这啊!”
“星洲才十三,我又是个弱女子,您要是不护着星洲,谁还能护着他啊?”
白柔边说边作势抹眼泪。
她虽然市井妇人那些个做派一套一套的,但这种时候,她这个做派倒是十分合适。
白柔是有私心的。
如果袁野清不是生得这副好相貌,那她拿一笔钱就走也没事。
可偏偏袁野清长得这么好。
白柔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袁野清还要好看的男子,这若是能跟袁野清在一起,即便只是当个小妾,那也好啊……
她这样想着就更加不肯离开了。
眼泪也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姐夫,你是不知道,星洲这孩子打小就可怜,还有佩姐,她为了供星洲读书,那是一份时间掰作两份用,又要经营吃食铺子,又要做女红卖钱……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么辛苦,又岂会这么年轻就撒手人寰。”
别说袁野清,就连路青听到这些话,都心有不忍起来。
“大人……”
路青看着对面那个闭着眼睛的少年,到底不忍,他扭头看向身边的袁野清。
袁野清一直看着袁星州。
此刻见他闭目,可紧绷的身形却在微微颤抖。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即便不是,他与陈佩的关系也足以让他照料他一生……这都是他欠下的债。
袁野清无声叹了口气,没有理会白柔带着哭诉的指责,他径直看着袁星州说道:“过两日,你随我一道去京都。”
袁星州闻言,浓睫微颤。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同意,他睁开眼睛看向袁野清。
“至于你……”
袁野清这会却未看他,而是看着白柔。
原本在哭诉的白柔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心中刚一动,就瞧见袁野清看着她时微微蹙起来的长眉。
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白柔刚要说话,就见袁星州站在她面前,替她挡开了袁野清的注视,提声说道:“我要跟白姨一起走!”
“没有白姨,我哪里也去不!”
少年言之凿凿,没有一点犹豫,倒让袁野清皱了眉。
两张十分相似的脸面对着面,谁也没有避让,最后还是袁野清先败下阵来,迎着袁星州的注视,同他说:“两日后,我来接你们。”
他说完便径直往外走去。
他还有公务在身,为了提早回去,只能尽快把公事处理完。
“留点钱给他们。”
走之前,袁野清跟路青交代了这么一句。
路过袁星州的时候,袁野清忽然停步,他看着袁星州,薄唇微动,似是想与他说什么,但看着撇开脸的少年……
最终他也只是嗫嚅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了。
路青放下一张银票给两人,同袁星州说了句“少爷稍候两日,我与大人处理完事务就来接您”,然后就急匆匆追着袁野清的脚步往外走了。
主仆二人离开。
出了一身冷汗的白柔长舒了口气瘫坐回了椅子上。
“吓死我了……”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她刚才是真怕袁野清不肯带她走,还好,袁星州这小子还算孝顺。
这样想着,白柔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对袁星州好一些,毕竟他现在可是她的摇钱树,她以后的荣华富贵可都全部系在他的身上了。
“星洲啊。”
白柔看着袁星州第一次柔声细语说道:“你放心,以后白姨会护着你的,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尤其是京都那个女人!”
她说得自然就是姜道蕴。
袁星州眼中掀起一抹嘲讽,面上却未有丝毫表露,甚至还同白柔说道:“白姨,我怕,那个女人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他会不会赶我们走?”
“不怕不怕,你爹看起来挺好的,而且他有愧于你,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我听说他们感情很好。”
袁星州咬着嘴唇,一脸惶惶,而后忽然把目光落在白柔的身上,“如果白姨是我娘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怕有人欺负我了……”
白柔听到这一句,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思更是狂跳起来。
对啊。
要是她当了袁夫人……
刚才看那袁大人的样子,估计京都那个女人肯定是个骄纵的性子,可她最知道男人是什么样了,等他们来日争吵的时候,她再好好安慰下那位袁大人……
女人能怎么安慰男人?
不过是床底间的那些事。
这袁大人看着清肃刚正,可真到了床上,把衣服一脱,估计也跟那些男人没什么差别。
到时候她好好抚慰他,再吹吹耳旁风,当袁夫人也不是没可能。
白柔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去好好抚慰那位袁大人一下,直到余光瞧见袁星州,方才稍敛心神轻咳一声。
“你这孩子别瞎说。”
她故作一副长辈的端持模样:“你娘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了,我就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你先歇息,这两日我替你好好置办些行头,两日后,我们一起去京城。”
白柔说着,便径直拿走了桌上的银票。
袁星州也没阻拦。
他站在原地目送白柔离去,等她关上门,他才彻底沉下脸。
刚才脸上的那点小心翼翼已经一点都瞧不见了,袁星州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然后往窗边走去。
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袁野清的踪影。
他实在优越。
即便穿着一身普通的常服,于人群之中也十分瞩目。
等着吧。
袁星州目光晦暗地看着底下,他一定会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以慰他娘在天之灵。
察觉到袁野清止步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袁星州忙避让到一旁,没让袁野清看到他的踪影。
“大人,怎么了?”
路青见袁野清忽然停步看着二楼窗口。
看那个位置,正是公子的房间,以为他是在担心公子,路青同他说道:“您放心,属下已经让人看着这边了,公子不会有事的。”
袁野清也未解释。
他看了一会那开着的窗口,而后便收回视线坐进马车。
马车启程。
路青在车外问他:“大人,夫人那边该怎么说?”
袁野清听到这个便觉得头疼不已,他无声叹了口气:“先回京再说。”
“等到京城,你带他们先去东郊的庄子住着,等我同蕴娘说清楚,再接星洲回府。”袁野清跟路青交待。
“是。”
路青应声,想到那个白柔的做派又不由皱眉:“那那位白夫人……”
袁野清听到这也不由皱眉。
他自然能看出这个白柔品行不端,他其实并不想要星洲与这样的人来往,但如今这种时候,星洲对他又成见颇深……
“且行且看罢,他现在既然离不得她,就随他心意。”
“让人盯着些,尤其不准让她被夫人碰见。”后面一句,袁野清说得十分严肃。
路青自然知道其中关键,也连忙肃了心神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