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陈氏平生最嫉妒的是谁,那绝对是崔瑶。
崔瑶出身于当时最有名望的崔家,还是本家一脉,在家受尽宠爱不够,还从小就被宠冠六宫的崔贵妃接到宫里看着长大。
女子规矩繁多,不能像男子一样上学。
可这个太祖时期就定下来的规矩却对崔瑶无效,她自小就和一众皇子、宗亲贵族于宫中读书。
那些私下闹得不可开交的皇子对崔瑶却是十分友善,大家都争着对她好,甚至不惜在她面前做戏,为得就是让崔瑶开心。
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徐冲还有她那位大伯哥都与崔瑶的关系十分不错,甚至就连裴行昭那个混账东西都曾对崔瑶青睐有加过。
崔瑶这样的女子无疑是让人羡慕也让人嫉妒的。
可她也同样招人喜欢。
不仅是男子,像她这样善良天真的女子本就十分吸引人,尤其吸引那些精通算计、满肚子心思诡计的人。
陈氏曾想过。
倘若她跟崔瑶不是嫁到一户人家,倘若崔瑶没有处处压她一头,或许她也会喜欢崔瑶,会与她成为好友。
可这世上哪来什么如果呢?
她跟崔瑶从嫁进裴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能对立。
以她的心性的抱负,她没办法心甘情愿地被崔瑶压那么一头,更没法让她把好不容易握稳的管家大权交到崔瑶的手上,何况她私下还曾听裴行昭与他的好友说过一番话。
那时她跟裴行昭成婚已有两年多了,子玉也已经出生了。
她跟裴行昭刚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裴行昭,相比于他的兄长而言,裴行昭不仅才学天赋不如他,就连相貌也没裴行时生得那么好看。
陈氏天生就慕强。
可她也知道以裴行时的身份和为人绝对不可能娶她。
她要嫁到这样的门第,裴行昭是最好的人选。
她愿意嫁给裴行昭,是因为裴行昭的身份,是因为国公府的门第,是因为这门亲事可以带给她的荣耀。
从来不是因为裴行昭这个人。
可在她有孕期间,本以为裴行昭会跟其他男人一样纳妾,她甚至都已经做好准备找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子送过去。
可裴行昭却没有接受。
他让她安心养胎,他说他这辈子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逐渐对裴行昭上了心。
或许女子天生就是柔软的。
即便是陈氏这样的人也曾渴望过爱情和丈夫的无私疼爱,也想着好好回馈这一份感情。
那段时日。
陈氏甚至还曾替裴行昭洗手做过羹汤。
她想着别人再好也是别人的,可裴行昭是她的丈夫,她要好好对他,要跟他好好过日子,她的爹娘并不恩爱,可她想跟裴行昭余生都琴瑟和鸣,她想要给子玉做一个好榜样。
直到有一回她特地跑去给裴行昭送宵夜,却听他跟一位好友说起崔瑶。
当时崔瑶已经跟裴行时定下亲事了,不日就要嫁进裴家。
那时她心里对崔瑶即将进门虽然有些别扭和不舒服,但对她也没有怀恨在心。
裴行昭的那位好友大概知道裴行昭从前喜欢过崔瑶,两个人喝着酒随口聊着天便正好说起了这件事。
其实裴行昭事先喜欢过崔瑶,陈氏即便知道也无所谓。
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人呢?她嫁给裴行昭之前,也曾对她的大伯哥裴行时有过好感……可年少时的喜欢只不过是一见钟情、一厢情愿,是某一个时刻见到他伟岸模样时曾产生过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可这种感觉,太过虚无缥缈了。
何况她也不是只对裴行时产生过好感,那些名门望族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总是格外引人青睐的。
王家的公子、崔家的公子,还有那些宗室皇亲,谁不让人喜欢?
就连徐冲……
当初也曾有许多人喜欢他。
崔瑶受人追捧,又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裴行昭对她有好感,很正常。
她以为裴行昭也跟她一样。
只不过是年少的时候曾对崔瑶产生过片刻的好感。
她也相信裴行昭最爱的是她。
毕竟裴行昭当初娶她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婚后又对她千依百顺,她自然天真地这样以为。
可她没想到裴行昭会跟他那位好友说:“我是喜欢崔瑶,可崔瑶太天真,这样的女人不适合待在我的身边。”
“我可没裴行时那点柔肠,愿意一辈子把一个女人捧在自己的手心之中,还要处处为她着想。”
“崔瑶啊,太脆弱了。”
“我挑陈氏就是因为她省心,跟我是一路人,我们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我放心地把后院交给她。”
陈氏从未想过裴行昭竟然是这样看她的。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可这世上哪一个女人会愿意自己在丈夫的眼中是这样的?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明白裴行昭对她好,只不过是想安她的心,只不过是觉得后院女人太多影响他的雄图霸业,并不是因为爱她。
——真是可笑。
她才对裴行昭有了心,想要跟他好好过下去,却从他的口中知道了他并不爱她。
省心。
原来他娶她只是因为她省心,和他是一路人。
这件事对陈氏而言不可谓打击不深。
她纵使有再多的心思和诡计,也只是一个女人,她难道不曾盼过和自己的丈夫琴瑟和鸣恩爱白头吗?
可陈氏终究是陈氏。
她从小就知道这世间的感情有多不可靠,她的爹娘虽然表现得十分和睦,可那也只是他们表现出来的罢了。
她的父亲看似敦厚温润,可她却亲眼见过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的模样。
像野兽一样。
不顾礼仪白日宣淫,甚至在外面就敢苟合。
这一切让她觉得可怖觉得恶心觉得不敢置信觉得天都要塌了。
可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当她愤怒地与她的母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母亲那副稀疏平常的模样。
年少时的陈氏也曾想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她的父母却身体力行给她上了一课,他们让他知道原来夫妻夫妻,过得长久并不是因为彼此之间有多爱,而是他们身上有着共同的利益体。
所以她从小就知道男人和男女之间的感情有多不可靠。
既然裴行昭打得是那样的主意,那她大不了把自己的心思再收回来便是,继续跟以前那样也不是不行。
反正裴行昭虽然不爱她,但至少会给她身份和体面。
她依旧是国公府里受人尊敬的二夫人。
她那时想。
或许这世间的感情都是这样,都是为利益在一起,纵使年少喜欢也会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与其最后变成相看两厌,什么都得不到还伤心伤神。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走到对的位置上守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直到崔瑶进府。
直到她看到裴行时和崔瑶相处的画面。
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纯粹成那样的爱情,真有这种“我只爱你,我无需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的爱情。
她那位大伯哥是真的把崔瑶捧到了手心里。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道吃饭的时候,他总会亲力亲为,替崔瑶剥虾剥蟹,即便是吃鱼肉也会仔细把刺一根根挑出来。
他从不假手于人。
他不放心把崔瑶交给别人,所以事事由他自己来做,他才能安心。
每当休沐的时候。
他会带着崔瑶去各个地方玩。
崔瑶爱玩闹,有阵子看话本,对那些秦楼楚馆十分感兴趣,还想进去看看。
这要是换成别人,恐怕都得指责崔瑶不守妇道了。
可她那位大伯哥知道后竟然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带着崔瑶去看了,他完全不怕别人议论什么,亲自带着她去满足她的好奇心。
只因为她感兴趣。
他就可以舍弃一切的声名和规矩。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当时陈氏听完之后只觉得愕然。
即便出门打仗,她那位大伯哥也是每三日就会有一封信送回来,给崔瑶报平安。
满府的人都知道裴行时有多爱崔瑶。
这世间的女子恐怕无一不羡慕这样的爱情,陈氏也一样。
他们的相处让陈氏嫉妒。
可更让她嫉妒的是崔瑶面对这些的理所当然。
她从来不会因为得到一点好就诚惶诚恐,觉得别人另有所图,就像是天生就习惯了别人的疼爱,无论别人怎么对她,她都只是弯着眼睛朝对方甜甜一笑,然后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去享受。
还喜欢撒娇。
陈氏从未见过像崔瑶那样那么会撒娇的女子。
她总是对任何人都不设防。
对她也一样。
别人家的妯娌即便不天生对立,也肯定各有心思,可崔瑶却对她没有一点设防,每次见到她都会亲切地喊她陈姐姐。
还总会把她以为的那些好东西给她。
她也实在大方。
对什么都无所谓,就连她一直不肯交出去的中馈大权,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看出她在意,便由着她继续管着。
对于那些首饰珠宝,她就更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了,有时候她只是随口问上一句,等她回去的时候,崔瑶就会派人把东西送到她那边了。
可崔瑶的这些大方落于她的眼中,却让她更为嫉妒。
凭什么她汲汲营营都得不到的一切,她都不需要费一点心思,就有的是人送到她的面前。
凭什么崔瑶可以活得那么天真那么轻松!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别人的喜欢、丈夫的宠爱……
她一直苦苦守着不肯伸手交出去的东西,她却连看都看不上,想给就给了。
崔瑶的存在让她所有的努力和表现就像一个笑话一样。
崔瑶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值得让人夸赞的。
而她无论做多少事,也不会有人来多夸她一句,顶多落得一句“辛苦了”。
就连崔瑶进府两年未曾有孕也无人说她。
当时子玉已经三岁了,可跟裴行昭同岁的裴行时却连个孩子都没有,甚至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可没有人敢去说崔瑶,也没人敢给裴行时塞女人,就连她那位一向严苛的公公对崔瑶也是百般好。
她起初一度以为是因为崔瑶的家世,他们才会那样。
可直到后来崔贵妃仙逝、崔家倒台,他们对崔瑶的疼爱也没有发生一丝变化,甚至变得更加疼爱崔瑶。
似乎生怕她难过想不开。
陈氏怎么可能不嫉妒?所以她才会在崔瑶有孕的时候,想出那样的法子。
她不甘心!
她已经处处被崔瑶压一头了。
她绝不容许崔瑶的孩子日后也压子玉一头!
……
陈氏眼中的阴郁浓厚得化也化不开。
她眼睁睁看着裴郁被人簇拥着从远处走来,他们结伴相交,一路说着话。
记忆中那个瘦弱不堪阴郁沉闷的少年如今已化作俊美的少年郎,耀眼得竟可与此刻天上的太阳争辉。
他似乎并未看到她,依旧与身边一众好友笑说着话。
陈氏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他快越过她们的时候,他身边一个少年正好看到了她。
陈氏认出那是义勇伯府家的二公子,跟徐家那个小畜生是好朋友。
在看到她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片刻的惊讶,惊讶过后,他便面朝那个小畜生低声说了一句。
没一会功夫,那个小畜生就抬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隔着一条街。
他看向她的时候,脸上刚才还挂着的那点笑意就彻底消失了,就连那双眼睛也变得和从前一样,一片漆黑,一样不带一点情绪。
可他也没做什么。
只是遥遥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便事不关己地收回了目光。
他这样的轻视让陈氏简直是怒火中烧!
如果今日陈氏没有遇见那几个妇人,或许陈氏看到裴郁的时候不会那么生气。
可正是因为她这些时日受够了冷落和轻蔑,于是在看到裴郁也敢这样对她的时候,陈氏就彻底绷不住了。
别人敢轻视她也就算了。
可这个从小就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生死皆握在她手中的小畜生如今竟然也敢这样忽略她了,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都无需那几个妇人煽风点火。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本就不爽了许多日的陈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
“裴郁!”
她忽然大声朝裴郁喊道。
原本要走的一众少年冷不丁听到这一声,自是纷纷停下步子。
他们循着声音回头看,见是一个脸色不好看但衣着十分富贵的妇人,并不知晓她是谁,只是见她这样喊,他们便下意识问起面前的裴郁:“裴兄,这位是?”
此刻在场唯一知晓陈氏身份的,除了裴郁便只有徐琅和赵长幸。
可惜如今两人一个醉了,一个也不愿多提陈氏的身份。
只能无言。
还是裴郁看着沉着一张脸朝他走来的陈氏,语气淡淡说了一句:“裴家二夫人。”
“裴家二夫人?”
有人愣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紧跟着在嘴里品悟了一番这个称呼之后,那人忽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那不是你、你的……”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身边其余学子纷纷拉住胳膊。
他们虽然不知道裴兄跟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相识几个月,裴兄不是在书院,就是回徐家,就连如今秋闱结束都还在徐家住着……可见他与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再见这位妇人拉着一张脸,神情难看,看着倒像是来问责的。
他们虽不明就里,但亲疏远别还是知道的,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裴兄找不痛快。
一群人索性噤声不言。
赵长幸扶着醉得早就睡过去的徐琅,看着陈氏越走越近,脸色也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偏她这个身份——
他们也不好随意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近。
“小心些,我看她现在不太对劲。”他压着声音跟身边的裴郁说道,总觉得陈氏是来找麻烦的。
裴郁自然也看出来了,却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事。”
陈氏一路沉着脸气势汹汹过来,近前后看见这么多人,怒气倒是稍敛了一些,只不过面朝裴郁的时候还是冷着一张脸,冲着他没好气道:“见到婶娘,也不知道过来请安,谁教你的规矩?”
“还是——”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他身边早已醉过去的徐琅身上。
仗着徐琅这会醉着,做不了什么,陈氏果断嗤声道:“还是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久了,你如今也变得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话一出。
在场一众人纷纷都变了脸。
时下最重孝道和规矩,尤其是对他们这样有功名的学子而言,若是传出什么不孝的名声,以后即便春闱高中,恐怕也会被人弹劾从金榜中除名。
先帝时期就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当时有一位会稽县的学子,成绩斐然,于春闱之中位于三甲,正是前途无量之际,却被人曝出此子十分不孝。
他爹娘含辛茹苦供他上学。
可他学有所成之后却觉得自己的爹娘丢人,不仅不肯回家,有次他爹娘来京城找他,还直接被他赶出去了。
先帝知晓之后暴怒,当场就摘除了他的功名,还不准此子再参加科考。
更不准他为官入仕。
当时这位学子本已被一位官员看中,就等着金榜之后让人娶自家的宝贝女儿,这事一出,这桩亲事自是作罢了,听说还被那官员着人直接打出了京城去,好让圣上知晓他并不知悉此事。
这之后科举看得便不止是一个人的学识,还要看他的品性。
任何高中之人都需得经得住这些考验,若不然日后被查出来不仅没了功名,恐怕还会论罪处置。
这么一想。
在场一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赵长幸的脸色也跟着一变。
他有想过这个女人是来找裴郁麻烦的,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恶毒!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裴郁不孝。
既让裴郁处于风口浪尖,也让旁人日后不敢与他往来。
“裴二夫人……”
他扶着徐琅沉声怒言。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裴郁按住了胳膊,止了他后续未完的话。
赵长幸皱眉。
但不知道裴郁要怎么做,也只能先暂时按捺隐忍下来。
可陈氏已然听到他开口。
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跟裴郁这个小畜生如今走得也很近,不愧是徐家那个小混账的朋友,这两人果然是一丘之貉!
既如此,便也不能怪她了。
陈氏看着赵长幸当即冷笑一声:“怎么?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看到自己的婶娘,招呼不打一声就走。”
转而又面朝裴郁说起话来:“我也就算了,可你祖父、你爹回家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你回家,你兄长更是几次三番下帖子给你,让你回来吃饭,你也是爱答不理,从未理会过,这就是你作为一个读书人的孝道?”
“还是说是有人故意这样挑唆你,让你不准回家的?”
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但左右已经和徐家撕破脸了,她也不在意让徐家继续处于风口浪尖之中。
她此刻浑然不怕。
裴行时对这个小畜生是什么态度,家里人有目共睹。
原本还以为这次裴郁这个小畜生参加秋闱,裴行时会改变对他的看法,没想到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就连昨日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老爷子让他去徐家接这个小畜生回来,他也是一口回绝了,并未因为他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对他另眼相看。
既如此,她又何必担心?
何况她现在也不是故意为难这个小畜生,他自己不尊孝道,能怪别人说什么?这话就算传至家里,老头子也不能说她什么,毕竟他这几日也十分不满这个小畜生。
陈氏心里得意洋洋想着。
尤其是在看到裴郁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时,心里这股子爽利就变得更为明显了。
她憋屈了这么久。
今日终于可以一洗前耻,好好发泄一通了!
裴郁的脸的确沉得厉害。
他没想到陈氏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攀扯徐家。
他目光发沉,看着陈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心中阴郁非常。
偏偏陈氏瞧见之后,还一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的模样,高声说了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就算我们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你爹你祖父都老了,你就算再怨再恨,也不该这样冷血啊!”
“裴二夫人!”
赵长幸最终还是没忍住喊了出来。
孙氏也怕她闹得太过,急急过来握住她的胳膊,压着嗓音劝道:“双歌,别闹了,我们先回去。”
可陈氏哪肯就这样回去?
她现在过得这么凄惨不就是拜这个小畜生所赐?
如果不是当日他跟老头子说了什么,老头子又岂会卸她的权?又岂会把她赶到庄子里去?她如今跟子玉母子情分淡薄,失去管家权,裴行昭还敢纳梓兰那个贱人抹她的脸面,不全是拜这个小畜生所赐?!
凭什么他们母子如今过得这般落魄,这个小畜生如今倒是轻轻松松的,还开始结伴交友了?
她就是要搞臭他的名声!
让他即便高中也没人敢用!
她就是要让他重新变成以前那样,一个没爹没娘的小畜生凭什么跟她的子玉相提并论?他就应该活在阴暗处,永远都见不得光!
孙氏见陈氏打定主意要闹起来了,心里急得不行,却拿她没办法。
犹豫半天,她最后只能转头劝说起裴郁:“阿郁,我是你堂兄的舅母,你听我一句劝,就跟你婶娘请个安服个软吧。”
最后一句话,孙氏说得格外轻。
说罢又看了一眼四周看着他们这边议论纷纷的人,语重心长道:“这事闹大了对你也不好。”
她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想着息事宁人。
毕竟现在四周围观的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多了,要真闹大,谁也讨不到好。
裴郁没说话。
他那双点漆黑眸依旧沉沉地看着陈氏。
在场除了赵长幸以外,其余一众学子并不知情裴郁从前的过往,此刻即便有心想站在裴郁这边,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孝道两字实在太重了。
陈氏并未理会她的嫂子,而是继续面朝赵长幸说道:“赵公子是觉得我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她这会处于上风,自然心平气和,还同赵长幸十分温和地笑了下:“我记得义勇伯和义勇伯夫人都是极重规矩之人,你兄长也十分孝顺,按理说赵公子家教森严,不至于觉得我说的话不对。”
“莫不是如今被人带坏了?”
“……还是说有些东西眼见并不一定为实?”
赵长幸见她竟然还敢攀扯他的家人,顿时勃然大怒,他怒睁着一双眼睛神色难看,张口欲言,却再一次被裴郁按住胳膊。
裴郁扭头,朝他摇了摇头。
赵长幸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这种时候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会被人误解,流言蜚语向来最是害人,若不然怎么会有人言可畏四个字?
即便是天子都害怕不能服众。
何况是他们?
这个时候也只有揭露陈氏的真面目才能挽回局面,可这些事由他们说必然是不能让人信服的,他们只会觉得他们是被阿郁蒙蔽了。
何况他们这边这么多人。
若真闹起来,他们只会觉得陈氏一个妇道人家可怜。
然后更加觉得阿郁不孝。
而阿郁……
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主动说起自己曾经经历的那一切。
赵长幸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却有些庆幸,幸好阿琅现在醉晕过去了,要不然以他的脾气若是看见陈氏这样颠倒黑白,必定会气得直接跟陈氏动手……到那时,不仅坐实了陈氏的话,还会害得徐家跟着倒霉。
这个毒妇!
赵长幸冷着脸看着陈氏。
今日怕是他们得吃这个哑巴亏了,赵长幸想到这就躁意暗生。
他们也就罢了,主要还是阿郁和清风斋的那群兄弟,他们如今都有功名在身,要真因为这个出什么事,那真是倒了血霉了!
何况陈氏这么一闹,以后谁还敢跟阿郁交好?
这个歹毒妇人!
真是歹毒之际!
赵长幸脸色几经变幻。
听裴郁已然和身边其余学子说道:“诸位先回去吧。”
“这……”
众人面露犹豫,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反驳。
“无妨。”
裴郁温声。
也没有说来日再聚的事。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除了在云葭那件事情上偏执了一些,在其余事情和其余人上,他从来都不会挽留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抱歉,裴兄。”
七、八个学子最终面面相觑犹豫一番之后,还是一脸抱歉地与裴郁拱了拱手。
他们的确害怕自己的名声因此受损。
裴郁也回了礼说了句“无事”。
目送他们离开,裴郁又转头面向赵长幸等人。
话还未出口,赵长幸就率先说道:“我可不走。”他说罢转头看向自己跟徐琅带来的几个弟兄,“你们先回去吧。”
“回个屁!”
“老子又没功名,怕什么流言蜚语?”说话的是充守,也是个将门子弟,他生得十分高壮,看着有些凶,跟徐琅和他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而他身边的那个瘦高个便是齐竣,也正是那位后娘换了一位又一位的仁兄。
他这会双手环胸,同样冷着脸看着陈氏撇嘴道:“别看我,我可不怕孝不孝的,我家死老头子天天都说我忘恩负义,我用得着别人说我不孝?”
“再说我就是不孝,那又怎么样?”
其余两人也都是一样的想法。
赵长幸看到这个场景不由一笑,也没劝说他们,只是扶着徐琅冲他们一笑,然后继续转头面对起裴郁:“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邪不压正,黑的也不可能变成白的。”
“凭她舌灿莲花也没用。”
“但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事,大不了兄弟们陪着你,至于你的功名……我相信圣上自有决断。”这句话赵长幸说得很轻。
说着又朝裴郁走近一些。
其余人也全都跟了过来。
裴郁看着身边的一众人,心下不禁一暖。
在场这么多人,除了徐琅和长幸,他与其余人并不算熟稔,只不过吃过几餐饭,互相知晓名姓罢了。
可他没想到这种时候他们居然会出面维护他。
其实今日之事,若是只有他一人也就罢了,凭陈氏吠言吠语,他也懒得理会,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牵扯徐家,更不该妄图把他身边人也都拉下水。
他重新转过头面向陈氏。
陈氏这时并未注意到裴郁的眼神,她已然被面前的情况震住了。
她本以为她今日这么一闹,这些人肯定会远离这个小畜生,没想到他们不仅没走,还一副要跟他同进退的样子。
这让陈氏心生妒意,也让她越发厌恶起裴郁。
果然是母子俩!
天生就知道怎么拉拢人!
陈氏张口还想说,可孙氏已然受不住被这么多人的围观,即便她们如今处于上风,她也不想再继续处于这样的风口浪尖了。
陈氏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心里恼陈氏恼得不行,孙氏压着嗓音沉着脸又沉声同她说了一句:“双歌,你要再不走,我就先走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陈氏发脾气。
陈氏听完之后不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孙氏会这么对她,她那原本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也被惊讶所取代:“嫂子……”
“你要还认我这个嫂子,就现在立刻跟我走!”
孙氏说完之后又压着嗓音跟陈氏说了一句:“你要做的已经够了,别再惹事了,他毕竟是裴家的孩子,你真闹大了,对子玉难道是什么好事?”
孙氏还是知道陈氏的命脉在何处,现如今唯一能让陈氏改变的也就只有子玉了。
果然。
她这么一说。
陈氏眸光便微微一动,显然是把这话给听进去了。
她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听孙氏的话,左右今日给这个小畜生的教训也已经够多了。
那些人回头必定会去打听这个小畜生的身份。
只要他们知道他的身份,她就不信这事闹不起来!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小畜生以后怎么办?还有那间什么所谓的隐市坊,什么受人追捧、什么风雅之地,要是让他们知道这间隐市坊的主人是这么一个不尊孝道的小畜生,她就不信他们还会继续追捧。
最好连带徐云葭那个贱人的名声也跟着受损!
谁让她好死不死要帮这个小畜生的!
陈氏想到这些就觉得心头快意至极,倒也没再坚持要继续留在这了。
“走吧。”
虽然嫂子今天的态度让她不喜欢。
但她毕竟现在还有求于嫂子,也不想跟她把关系闹得太僵。
孙氏见她答应,总算松了口气,她刚要拉着陈氏离开,身后就传来少年低沉如金玉之音的嗓音:“裴二夫人红口白牙说了这么久,现在想走就走了?哪有这样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