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究竟是何情况,外面暂且不知。
只知道袁野清回来的当天,姜道蕴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姜家,至于那个像极了袁野清的少年如今在哪,却是谁也不知道。
这事传到徐家的时候,也让众人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其实早在城中刚掀起这场轩然大波的时候,云葭就已经有所耳闻了,惊云带来消息的时候,云葭正在看父亲大婚时要宴请的宾客名单。
听到这话。
她十分不敢相信。
可惊云说外面传得一板一眼,确有其事,她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又想起那日阿郁说的在街上碰到一个十分像那位袁大人的少年,原本以为他看错了,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这是前世并没有过的事,又或许有过,可那时处于裴府之中的她并不知道。
不过这种时候,云葭倒是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姜道蕴有阵子忽然去了寺庙清修,谁也不见,这事惊云曾经与她提过,只是那个时候她正跟裴有卿在闹和离,也顾不上姜道蕴的事。
所以前世也有过吗?
云葭沉默。
但他也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不过无论有没有,这与她、与他们家也没什么关系。
云葭虽然吃惊这件事却也懒得去深究,与她无关,只嘱咐惊云一声:“同王妈妈说一声,让府里的人守好嘴巴,我不想在家里听到有人议论这件事。”
惊云自是应了。
徐冲也是这个想法。
他是事情发生后几日,回到家中的路上才知道这事的。
初时知道的时候,他也十分惊讶,第一个念头甚至是袁野清那厮不会是被人故意讹上了吧?他是不喜欢袁野清,但这个人的品性,他还是知道的。
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但知道那少年的年纪要比他跟姜道蕴的小孩还要大几岁,许是他婚前的一笔糊涂账,他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最后徐冲也只是在饭桌上这样说道:“悦悦,你让家里闭紧嘴巴,尤其你霍姨快进门了,我不想在家里听到别人议论这事。”
云葭点头说:“您放心,我前几日就已经吩咐下去了。”
徐冲点点头,放心了。
又扫了一眼徐琅一眼,本想交待他一番,待见他今日亦十分沉默,便又住嘴。
“你外祖父母明日是不是就要到了?”他重新转过头问云葭。
云葭点头:“他们身边的随从已经递了信过来,按着脚程,明日早上就能到了。”
徐冲听到这就直皱眉:“你外祖母身体一向不好,知道这事……”他忽而叹了口气,“你明日和阿琅一起去接下他们,你……届时好好安慰下你外祖母,老人家年纪大受不得刺激。”
他如今这个身份是不好亲自去了。
姜道蕴如今还在姜家住着呢,他这一去像什么样子?让旁人看见,又得传道些有的没的。
何况明日袁野清肯定也是要去接的,他也不想跟他碰上。
云葭心里了然,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声:“女儿省得。”
余后倒是没有别的话了。
翌日清晨。
云葭和徐琅吃完早膳,就辞别了徐冲和裴郁去往城门口。
路上,云葭看着马车外头今日依旧有些寡言的徐琅,问他:“还在想那件事?”
徐琅听到这话,下意识想否认。
但四目相对,看着姐姐眼中的关切,徐琅沉默地抿了下唇,到底没有否认,只沉着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看她一路顺风顺水,我心里就不舒服,总想着看她倒霉,可如今她真的碰到这样的事,我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说替她感到难受,倒也不至于,她现在变成这样都是她活该!谁让她以前抛弃我们的!”徐琅的声音依旧带着气,却也有茫然。
“可要说我有多开心,却也没有。”
“阿姐,你说他们会和离吗?”徐琅忽然问云葭。
云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按照姜道蕴的脾性,碰到这样的事,自是无法忍受的,可她跟那位袁大人的感情,她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算了,不想了!”
徐琅忽然说:“管她和不和离,都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她只要别来烦我们就好了。我不想我们如今好不容易拥有的东西又被她破坏。”
云葭笑着安慰他:“不会的。”
“不会有人能够破坏我们现在的祥+和的。”
徐琅听她说得这么肯定也终于放心了。
余后一路,姐弟俩都未再提起这事,直到到城门外,看到那边已有人候着,徐琅的脸色方才又重新变得难看起来。
他别开脸,没有出声。
云葭从马车里看到他这个表情,往外看,便瞧见了袁野清的身影。
又扫了一眼他的身旁,只有他那个贴身护卫,并无旁人,就知道姜道蕴今日没来。
那边路青也看到他们了,正在转头跟袁野清说。
袁野清听完之后看了过来。
瞧见徐家姐弟,他也未曾过来,只远远地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徐琅没理。
云葭倒是与他点头回了礼。
之后两边分道而立,约莫又等了两刻钟,前面终于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徐琅眼尖,扬长脖子看了一眼就冲马车里的云葭说道:“阿姐,来了!”
云葭答好。
徐琅翻身下马又上前掀开车帘,扶着她走下马车。
远远看着马车过来。
徐家姐弟和袁野清一道上前。
不过袁野清在看到姐弟俩的时候还是特意放慢了步子,让他们先过去,自己则留在后面。
那边马车看到他们过来也停了下来。
徐琅出生前,祖父便没了,还不等记事,祖母也跟着没了,对于记忆中印象模糊甚至没什么印象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于他而言自是要更为熟稔也更为亲近一些。
虽说因为姜道蕴的缘故,他们两家走得并不算近,但徐琅还是十分喜爱自己这对外祖父母的。
那边马车才停下。
车帘都还未曾掀起,徐琅就率先扶着云葭走过去,朗声喊道:“外祖父、外祖母!”
车帘掀起,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两位老者衣着都十分朴素。
若单论他们的打扮,谁也不敢相信这辆马车里面坐着的竟是两朝帝师、内阁首辅。
此刻那位老妇人正扬着一张慈祥的笑脸冲徐琅笑道:“老早就瞧见你这个小猢狲了,瞧着又长高了不少,看来没少吃。”
看徐琅嘿嘿一笑。
吕氏又看向他身边的云葭。
对于自己这位外孙女,她是最心疼的,之前接到信说徐家出事,她跟丈夫就准备回来了,可还没等他们动身便又收到了外孙女送来的家信,安慰他们事情已然解决,让他们好生休养,不必急着回来。
她跟丈夫回临安本就是为了躲避燕京城的纷纷扰扰。
既然徐家没事,他们也就重新留在了临安,可之后却也从别的消息中知道她与子玉退亲的事,如今见她身量抽条一般长开,比记忆中的少女又沉稳明艳了许多,脸却又小了不少,只当她这阵子不好受,她自然也跟着难受不已。
“过来,让外祖母瞧瞧。”她说着便朝云葭伸了手。
云葭自是笑着走了过去。
由着外祖母摸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她笑着与二老请了安。
姜舍然虽不似老妻情绪那般外露,但也捋着胡须看了云葭良久,温声问她:“一切可好?”
“都好。”
云葭笑着回道:“还有桩喜事要说与您二位听呢。”
“喜事?”
二老对视一眼,见姐弟俩脸上都挂着笑,也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
“什么喜事?”吕氏率先问道。
云葭笑道:“阿爹要成婚了,就在三日后。”
这的确是个大消息。
别说吕氏了,就连姜舍然也愣住了,但也不过片刻,他便捋着胡须情绪难得有些激动地点头道:“好、好、好,这的确是件大喜事!”
“看来我跟你外祖母这次是赶巧了。”
对于自己这位前女婿,姜舍然是既满意又愧疚。
最初把蕴儿嫁给他的时候,姜舍然心里是一万个不放心,总担心他一个武将出身,照顾不好蕴儿,又听说他性子暴躁,不好相处,便更为担心了。
可婚后见他待蕴儿小心翼翼,事事以蕴儿为重,他这抹担心便也不剩了。
虽说他与他最初设想的女婿完全不一样,但他的真挚、赤忱、孝顺却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品德。
所以在知道当初蕴儿在清儿回来之后说什么都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他是真的动了怒!
甚至多年不肯见他们。
这么多年,冲儿虽然跟蕴儿分开了,但对他们老两口却一直很孝顺,以前在京中的时候,逢年过节就会带着一双孩子过来探望他们。
平日他跟老妻有点什么,他也忙前忙后,从来不在乎别人会如何议论。
可他越孝顺,他就越感到亏欠。
蕴儿和清儿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若当初没有那样的事,这两个孩子能在一起,他和妻子是最乐见其成的。
可他们的团聚和幸福是建立在冲儿和一双外孙儿女的身上,这让他如何不愧疚?
妻子这些年的病一直不见好,也有这一层心病的原因。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跟老妻给他相看女子,想让他也能有个伴,这样他们心中的亏欠也能少一些,却没有一次说成功的。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要成亲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姜舍然还是十分欣慰:“跟你爹说,我跟你外祖母都恭喜他。”
吕氏也笑着说道:“对,让你爹来日带着新媳妇过来认认门,我跟你外祖父都高兴。”
他们这些年也已经把徐冲当做半个儿子了。
如今见他放下过去,终于肯找个人陪了,他们自然高兴。
云葭笑着点头应好。
两边说了一晌话,袁野清也终于过来了,姜舍然见他形容憔悴,不由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我之前听蕴儿说你这次进了贡院批卷?”
袁野清点头应是。
姜舍然点了点头,是满意的:“你这把年纪能担此重任,代表陛下看重你,不过你这些年屡次升官已经够引人注意,越是在高位就越要谨言慎行,不可居高自傲,明白吗?”
袁野清忙又拱手应了一声。
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有怨,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
姜舍然见他今日孤身一日,蕴儿和两个孩子都不在,不由又问了一句:“蕴儿和两个孩子呢?”
他尚且不知城中近日发生的事。
袁野清闻言,不由又沉默片刻,方才说道:“蕴娘病了。”
“什么?”原本在一旁跟云葭和徐琅说话的吕氏一听这话,立刻扭过头急道:“好端端的,她怎么又病了?”
袁野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垂着头哑声道:“……她现在在姜家。”
说罢。
他忽然又说了一句:“爹、娘,我有话跟你们说。”
姜舍然皱眉。
他先前就察觉出他今日有些不对了,如今见他这般模样,这一抹狐疑便更甚了。
“边走边说吧。”他说。
城门口人群众多,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今日好似有不少人在打量他们。
“外祖父、外祖母,我和阿琅先回前面的马车,你们有事就喊我们。”云葭说了一句,给袁野清留了脸面,没在这继续待下去。
吕氏这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也只是笑着朝云葭二人点了点头,还笑道:“今日跟着我们回家去,外祖母许久不见你们,今日可得和你们好好说会话。”
云葭轻声应是。
便牵着徐琅暂且拜别一众长辈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马车。
这次徐琅也跟着钻了进来。
“外祖母不会出事吧?”他一脸忧心忡忡。
云葭说:“袁大人有分寸,别担心。”
徐琅听她这样说便也没有别的话了。
袁野清同样弃马进了马车。
如云葭所想,袁野清的确有分寸,也担心二老的身体。
“娘身体怎么样了?”他先问吕氏。
“还不是老样子,碰到天寒的时候难受点,其余时候倒是还好。”她这会顾不上说自己的事,简单说完一句,便皱着眉问袁野清:“别说我了,你到底怎么了?”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小孩。
吕氏心里还是有数的,略一猜测,便低声道:“你跟蕴娘闹别扭了?”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好奇。
她还从来没见这两孩子闹过别扭呢,也不知道这两人闹起别扭会是什么样。
袁野清听到这一问,又沉默片刻,方才低着头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与二老说了。
马车早就启程。
袁野清说完见二老脸色难看,当即跪了下来:“是我的错,请爹娘责罚。”
马车虽不算小,却也不算宽敞,袁野清本就长得人高马大,这样跪着便更显马车逼仄狭窄,可他依旧直挺挺跪着:“是我负了蕴娘负了爹娘。”
吕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目光呆怔地看着袁野清,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能闹出这样的事。
姜舍然同样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先让他坐回去再说话。
袁野清不肯。
姜舍然脸色难看:“碰到事就解决,跪着像什么样子?起来!”
他沉声怒斥。
袁野清再不敢坚持,终于起来重新落座了。
“这事查过没?”
姜舍然等袁野清坐下之后问他。
袁野清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沉默片刻说道:“……那孩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他娘跟我也的确认识,这件事上做不得假。”
姜舍然沉默。
他为官多年,棘手的事也遇到过不少。
但像这样的事还是不多。
公事上再棘手,他也能想法子解决,可家事,尤其是这样的事,却不是简简单单说一句解决就能解决的。
“蕴儿怎么说?”他问袁野清。
袁野清听到这话又沉默了许久,方才哑声说道:“蕴娘说我要是把那个孩子带回家,就跟我……和离。”
“这丫头——”
姜舍然一听这话就立刻皱了眉:“都多大年纪了,还动不动就把和离挂在嘴边。”
但自己女儿的脾性,他也是知道的。
打小就眼高于顶,又被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或许就是什么事都太过顺意了,才把她的性子养得目下无尘,一点尘埃都看不得。
“那你打算怎么做?”姜舍然又问。
这次袁野清沉默了很久都没开口说话,最后他摇头道:“……我不知道。”
“对那个孩子,我有愧。”
“他在外头跟他娘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他娘又不在了,我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不可能不管他,我原本是想把他带回家中好生照顾。可如今蕴娘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显然是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平日的清明和意气已经一丝一毫都看不见了。
自那日蕴娘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他日日去姜家找她,可都没法见到她。
他又担心被两个还蒙在鼓里的孩子看到他们争吵,又要闹,只能按捺着。
人心或许真的是自私的。
一向大义凛然、铁面无私的袁御史断案无数,不知道给多少人找回清白,方才被百姓尊称一声袁青天。可现如今,自己碰到这样的事,他竟然也变得糊涂起来,也有了偏颇,不再公正。
“无论我怎么做,对那个孩子和蕴娘都是一种伤害。”
二老见他这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倘若今日在他们面前的只是袁野清,他们的女婿,他们或许心中也会有偏颇,觉得他这事做得对不起蕴儿。
可袁野清不止是他们的女婿,也是他们一手养育长大的孩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让他们如何偏颇?
最后还是姜舍然开了口:“这事等回到家,我让你娘先跟蕴娘好好聊聊。”
“至于那个孩子——”
姜舍然捋着长须沉默,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毕竟是你的孩子,也不能流落在外,若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利,但具体怎么做,你且让我先好好想想。”
“他现在在何处?”
袁野清混沌几日,这时总算有主心骨了,他答道:“在别院,我让路青看着。”
姜舍然点头:“先让那孩子在那再待几日,至于那个白什么的……你说是那孩子母亲的义妹?”
袁野清点头。
姜舍然淡淡发话:“无缘无故的女人就不必再留着了,回头我让你娘去见见她,送一笔银子打发了。”他在官场多年,看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可不想以后再闹出些没必要的事情来。
袁野清自不会反驳,又点头应了,看着面前二老,风尘仆仆还要为他的事操劳,他不禁低头惭愧道:“为我的事,让爹娘操劳辛苦了。”
姜舍然皱眉:“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吕氏也叹了口气,握着袁野清的手重重拍了两下她的胳膊,语气又气又无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但到底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
可袁野清还是红了眼。
他这阵子身心都受挫,外人的言论倒是可以不用理会,可蕴娘和两个孩子的离去却让他饱受折磨……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你这样子,这几日都没去上朝?”姜舍然问他。
袁野清犹豫着点了下头。
姜舍然这下却是真的生气了。
“荒唐!”
“陛下予以你重任,让你督查举劾,你倒好,为了这点事,连朝事都不顾了!今日不必随我们回去,立刻回家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该如何还是如何!”
“要让我以后再看到你这副鬼样子,以后也不必再来见我和你娘了!”
“好了——”
吕氏皱眉,要说姜舍然,袁野清忙揽过话道:“是我的错,我明日就去上朝。”
吕氏看他们父子俩也懒得说了。
不过今天这样的情况让袁野清跟着他们回去也不好,便说:“你爹刀子嘴,其实也是想要你好好歇息下,你看看你,眼睛里面都是红血丝。”
吕氏越说,一双眉就拧得越厉害。
“回去好好歇息下,蕴娘那,我会帮着劝她的,你别担心。”
袁野清点了点头。
却又说了句:“蕴娘如今在气头上,爹娘也别跟她说重话,这事,她才是最难受的,她要是这阵子不想见我,我就不去她眼前晃,让她保重好身体,什么时候肯见我了,我再去找她。”
说着又朝二老道:“这些日子就劳烦爹娘照顾着点蕴娘了。”
二老自是点头答应了。
等进了城中,袁野清便被姜舍然先赶走了,之后马车往前走,二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姜舍然跟吕氏提了一句:“让人跟悦悦他们去说一声,今日不必随我们去了。”
发生这样的事,家里又是那样的情况。
吕氏心里也乱着,便也没说什么,找了贴身婢女过来,让她去回话。
云葭得知这个消息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把一早就备好的安神静气的香囊托人带过来,又说了一句“过几日再去家中拜见外祖父母”,便跟徐琅先离开了。
吕氏拿到香囊后,还是忍不住叹气:“悦悦这么小的年纪,处事就这般周到老练了,咱们的女儿倒好,都快四十了,还跟个小孩似的,闹着脾气就要离家出走。”
“她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我们从小惯得她!”
“事事都以自己为主,从来不会考虑别人会面临什么,十三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姜舍然一生清名,可在自己这个女儿的事情上却实在抬不起来头。
“你回头好好去跟她聊聊,她若真要跟清儿和离,以后也就别认我这个爹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吕氏不满姜舍然这个态度:“蕴娘纵有过错,可在这件事情上,她才是受害者。”
姜舍然不语。
“这事清儿有不对,那孩子的娘也不是什么好的。”吕氏在后宅内院待了这么多年,岂会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只不过现在人死了。
死者为大,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姜舍然自然也知道。
但他为人处世最看重的是结果,现在在探讨谁对谁错没意思,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夫妻俩后面无话。
等回到家中,自是早有人候着了,其中来迎的人里面,王妪也在。
她从前是吕氏的贴身婢女,后面被吕氏派去当姜道蕴的乳娘,这么多年一直不曾离开过。此刻相见,吕氏让旁人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带着王妪往姜道蕴的屋子走,边走边问起这几日的事。
听说蕴儿这些日子不曾睡好,也没怎么好好吃,吕氏又是生气又是难受:“这丫头——”
“阿宝和嫣儿呢?”她又问了一句。
王妪忙道:“小少爷和小小姐还什么都不知道,吃睡倒是都正常,顶多也就是问一句大人的行踪,问大人为何不来看他们。”
“老奴便说大人这阵子出去忙了,他们也就没再问了。”
知晓两个小外孙还不知道,吕氏稍稍松了口气。
“让人先瞒着他们。”这时候要是两个小的再闹起来,那就真的完了。
等王妪点了头,吕氏也走到姜道蕴的房间了,外面自有奴仆环伺,见她过来纷纷上前行礼,吕氏摆了摆手,让人先去厨房准备吃的,自己则继续往里走。
屋子里窗子都闭着,落不进多少光亮进来。
也不知道几天没开过窗了,空气都让人觉得压抑至极,吕氏皱着眉去开窗。
窗子才一打开,光亮和风声传进来,本就只是闭着眼睛假寐的姜道蕴立刻发脾气道:“我不是说了不准开,谁准你开的!”
“我。”
一道熟悉低沉的女声传至耳边,姜道蕴连忙睁开眼坐了起来,她在黑暗之中待得时间太长,这突然这么亮,她的眼睛有些受不住,手挡着眼睛缓了一会才得以睁开。
果然。
母亲就在不远处,正背对着她把屋中所有的窗户都给打开了。
屋子里面一下子变得亮堂至极,可姜道蕴却再不敢说关上,等老妇人转过头的时候,她垂着眼睛朝着老人的方向轻声喊道:“娘。”
屋子里亮了。
姜道蕴现在是什么样子也就看得更加真切了。
记忆中无论何时都对自己要求至高的女儿如今蓬头垢发,眼睛肿得已经不能看了。
吕氏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伤心了,一边朝人走过去一边沉声斥道:“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碰到事情就只知道哭。”
姜道蕴抿着唇没说话。
吕氏给她倒了一杯茶。
姜道蕴看了一眼,没接:“不想喝。”
“那你就拿你这个破锣嗓子继续跟我说话?我是无所谓,回头你爹过来看你这样,你看他怎么说你!”
姜舍然在姜道蕴这边还是有几分威严在的。
姜道蕴到底还是接了过来,握着茶盏勉强喝了几口润了喉。
“您和爹刚到吗?”
“我这几日过得糊里糊涂,下面的人也没来跟我说。”姜道蕴说到这,不免也有些惭愧。
作为女儿。
未去迎接爹娘也就算了,还要让他们操心。
“……您和爹都知道了?”她犹豫着问吕氏。
吕氏看她一眼:“你说呢?”
见姜道蕴抿唇不言,吕氏又跟着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那杯茶放到一旁,跟她说道:“清儿来接得我们,跟我和你爹说了那事,他说你想跟他和离?”
姜道蕴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又沉了下来。
“我和他说了这么多,他就只记得这一句。”
“他记得许多,但你这一句最让他伤心。”吕氏接过她的话,见她抿唇,她又接着说道,“你是没看见他今天的样子,我跟你爹从未见过他这样,眼睛红得不行,看着都老了好几岁。”
姜道蕴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难受,但还是咬牙道:“他活该!”
自己肚子里托生的种。
她是个什么模样,吕氏岂会不知?
她没接这话,而是看着姜道蕴问:“所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要跟清儿和离?”
姜道蕴抿唇不言。
放在被子上的手却顿时攥得死紧,沉默半天才哑声说道:“不然呢?难道要我跟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待在一个屋檐下,听他喊我娘吗?”
她想到这个情景都接受不了。
“他要把那个孩子放得远远的,我还能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可他要整日在我眼前晃,您让我怎么办?”
“是,这件事上他也无辜,可我还是难受,我想到我就接受不了!”
姜道蕴说着说着忽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吕氏看她这样,一时也有些不忍,她长叹了口气,把人抱在自己怀中,一边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同她说道:“我知道这事你委屈,娘听到的时候也不高兴,可和离并不能解决事情,你要对清儿没感情了,娘也不逼你,可你真的舍得吗?”
姜道蕴岂会舍得?
她闭着眼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吕氏即便拿帕子给她擦拭都来不及,很快,脸还没擦干净,手里的帕子却已经湿了。
吕氏看她这样,心也跟揉碎了一般。
她亦红了眼睛,手轻轻拍着姜道蕴的后背说道:“娘有时候一直在后悔,后悔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爹太顺着你,才让你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该随你的心意,接受不了一点不完美。”
“可蕴儿——”
“天上的月亮尚且都有阴晴圆缺,何况是咱们人呢?”
“你事事求完美,样样要拔尖,可这世上之事又岂能真的事事都如你所愿?”
姜道蕴没说话,眼泪却往外冒得更加汹涌了。
她已知道世事不会尽如人意,可她没想到,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和清哥的感情如今也会出现残缺,出现墨点,让人只要想到就如鲠在喉。
屋中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
吕氏轻轻拍着姜道蕴的后背没再说话。
……
三日后。
城中风言风语还未停歇,而诚国公府却广开大门,准备迎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