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冲一路从家里出发。
他担心裴行时已经回来了,未免跑空,便先去了一趟裴家。
到裴家之后,知晓裴行时还未回来,问了门前的下人,得知他们也不知道,便直接掉头去了香山。
本以为裴行时不在家里必定是在这边。
可到了香山底下,发现茅草屋里竟然只有哑叔一人,别说裴行时了,就连詹叙的身影,他也没瞧见。
两人的坐骑也是不见踪影。
徐冲今日连着跑了这么几趟,别说马累得不行,他自己也是又累又渴,跟哑叔打了个招呼,他便先从门外的水缸里面舀了一大勺水,哐哐哐喝了个底朝天方才开口问哑叔:“哑叔,裴行时人呢?”
哑叔站在门前看着他。
他早知徐冲会来,此刻却看着他摇了摇头。
徐冲一看他这个表情就忍不住皱眉:“你也不知道?”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这个混账东西跑哪里去了?”他手里还握着葫芦瓢,英挺的浓眉却紧皱了起来,脑子里不断思索着裴行时会在哪里。
“难不成去老爷子那里了?”
徐冲想了半天,嘀咕一句,也只能想到这个地方了。
但这里距离青山寺还有不少路呢。
他要是过去,夜里怕是赶不了回家了,而且青山寺毕竟还有老爷子在……老爷子年纪大了,徐冲也怕这事闹起来让老爷子知道。
犹豫半天只能先行作罢。
“算了。”
他叹了口气道:“哑叔,回头裴行时来找你的时候,你记得跟他说一声,让他尽快来家里见我,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哑叔昨夜就从裴行时的口中知晓徐冲这些日子肯定会过来一趟,也清楚他这会说的有事是什么事,然他依旧故作不知,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
徐冲说着便放下了手里的葫芦瓢。
人不在,他跟哑叔又没法沟通,留着也是浪费时间,便先与人告辞了。
要走的时候,他倒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手已经握着马缰了,却停下了翻身上马的动作,转过头冲着哑叔笑道:“对了,哑叔,忘记跟你说了,郁儿这次高中了,等再过几日跟裴家那小子比试完就能出成绩了,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他看到哑叔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瞳孔之中闪烁的震惊之色,也瞧见了他身侧的手在微微颤动。
以为他这是不敢相信郁儿能考得这么好。
徐冲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朗声笑道:“你没想到郁儿这么厉害吧?”
“我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厉害!才第一次考就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崔瑶要是在天有灵肯定得为他高兴。”
他是真的替裴郁高兴,说起话来自是藏不住的笑意,却未曾瞧见哑叔在听到这番话之后面上神色更为震动。
徐冲依旧自顾自在一旁说着话。
“郁儿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没想到却依旧未曾荒废读书,这样好的孩子,也就裴行时那个混账玩意不当一回事!”
他说着说着又来了气。
本还想着郁儿高中之后,裴行时若能有个什么表现,他还好替这对父子俩说和说和,可如今裴行时行事是越发古怪了。
也不知道这次的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
徐冲也就懒得让哑叔跟裴行时说什么了,仍自顾自和哑叔说道:“回头你有空就来家里看看他,他长大了,长得很好,崔瑶不在了,她身边的那些旧人如今也就只剩下你还在京城。”
“那孩子身边亲近之人实在太少了。”
徐冲说到这不由又长叹了口气,他想不明白裴行时为何那样对郁儿,也想不明白当初崔瑶出事,为什么伺候她的那些人全都走了。
别人也就算了,磐娘竟然也跟着回清和去了。
倘若磐娘在郁儿身边的话,郁儿这么多年又何至于被人那般欺负?
是因为也责怪郁儿的出生害崔瑶死吗?
徐冲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
他惯来也不爱怎么动脑,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反正如今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
徐冲摇了摇头。
作罢。
未听到哑叔的回答,看过去,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哑叔?”
徐冲又喊了一声。
哑叔却没理会他,而是径直转身回屋去了。
徐冲看他这个反应,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也知道哑叔的脾气向来古怪,这会见他转身进屋,也就没再说啥,翻身上马之后便往城中赶了。
……
裴郁和徐琅刚去完义勇伯府,现在正准备往杜家去。
赵长幸与他们同行,路上他还在跟裴郁笑道:“真有你的,回头等你加试完,我们拉着充守、齐竣他们好好聚聚!”
他想过裴郁能高中,也盼着他能高中。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特地跑到状元楼给人讨彩头去,但真的得知这个答案,他还是感到十分震惊!
他没想到裴郁能考得那么好!
他虽然没参加过科考,但也知道这东西有多难,就不说别的,只说裴有卿好了……不管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有多不喜欢裴有卿,但心底还是佩服他的。
也觉得他优秀。
没想到裴郁竟然这次的成绩竟然能与他齐名!
这他能不震惊吗?!
两人年纪差那么多岁,何况裴郁是今年才进的书院,所受的教学也不同……赵长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这你要是加试比过裴有卿,岂不是要成为解元了?”他骑着马在一旁兀自感叹道。
“诶,你别给他压力了,管他第一还是第二,反正有名次了!”另一边的徐琅这会倒是成了说教的那个。
赵长幸一听这话也连忙改口道:“对对对,管他第一还是第二,你已经很棒了!”
他说着还冲裴郁比了个手势。
要不是都在马背上,肯定得好好拍拍裴郁的肩膀。
真是太牛了!
“以后我跟阿琅出去都可以直接拿你炫耀了。”
裴郁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府离义勇伯府不远,三人很快就到了。
裴郁第一回来。
但徐琅和赵长幸却是杜府的常客。
尤其是徐琅。
他外祖父是杜斯瑞的老师。
以前逢年过节,他没少被外祖父拎着来这边,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他知道跑了,也不爱经常跟着他外祖父来杜家混了。
要不然每年都得被他们看着说教一顿,他想起来就觉得头疼。
不过门前的下人还是识得他的。
此刻几个下人上前同两人问完安,又看向裴郁。
见他年纪和容貌,门房先与人拱手一礼之后便问道:“可是裴二公子?”
裴郁点点头,跟门房说:“我来拜见杜先生。”
门房一听这话忙道:“主人一直等着您呢,您三位快请进。”
他说着连忙侧身躬身请他们入内。
徐琅在一旁咕哝道:“估计杜老头也没歇息好,他这人烦是烦了点,但对学生是真的好,比那些一天到晚只知道盯着我们成绩的先生好多了。”
裴郁轻轻嗯了一声。
早有人进去通传了。
等门房领着他们进去的时候,杜斯瑞已在廊下候着。
他在家向来着道服。
此时却面容焦灼,并不似素日那般沉着冷静。
远远看到他们三人过来立刻迎了几步。
“如何?”
他面容焦急问裴郁。
裴郁还未说话,旁边的徐琅就率先朗声笑道:“您瞧我们都没哭丧着一张脸来找您,这还不够清楚吗?”
杜斯瑞看了他们三人一眼,最后目光又停留在裴郁的身上。
裴郁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好、好啊!走走走——”杜斯瑞说着便拉住裴郁的胳膊,“进去好好与我说说。”
裴郁被他拉着胳膊倒也未曾说什么,任由他带着他往里走。
徐琅和赵长幸对视一眼,也笑着跟上。
等四人坐下。
下人刚进来送了茶水。
杜斯瑞便迫不及待问道:“是何成绩?陛下怎么说的?有没有查出是谁害你?”
他接连三个问题。
徐琅在一旁吃着葡萄啧声道:“老杜,你这也问得太急了一些,你让裴郁先回答你什么好。”
杜斯瑞轻咳一声,也知道自己今日的确着急了一些。
他稍稍缓和了一些面上的着急,同裴郁说:“不急,你慢慢说。”但一双眼睛依旧直勾勾看着裴郁,肉眼可见他内心的焦灼。
裴郁并没有说谁陷害,只语气温和与杜斯瑞说道:“陛下让我过几日加试一场。”
“加试?”
杜斯瑞倒是未多想,只当陛下是担心朝野内外心有不服,加试一场也无可厚非。
“那是什么成绩,可说了,还是要加试结束才定下?”
裴郁答:“暂且还未定出来,若加试时赢了裴有卿便是第一,若输了,应是第二。”
“什么?这和子玉有何关系?”
杜斯瑞愣住了。
反应过来,他忽然突兀地睁大了眼睛。
旁边徐琅和赵长幸一直盯着看呢,这会见他这般反应,便都笑出声来。赵长幸还道:“先生这个表情和我刚才一模一样。”
徐琅则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调侃道:“老杜你不行啊,我刚才听完可是一点都不震惊的。”
杜斯瑞看这两个小子烦得不行,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之后才又回过头看向裴郁。
“你刚才的意思是——”
他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连话也说不完全。
裴郁看着他震惊的神貌,却笑着站起身,而后他忽然拱手与杜斯瑞作了个长揖:“学生不负先生期待,这次考得还算好。”
杜斯瑞听他这话。
这颗心一时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高高悬起了。
他想过裴郁会高中。
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能考得这么好,好到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他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忽然起来,难掩激动地扶起依旧弯着腰朝他行礼的裴郁。
“好、好、好!”
接连三个好字,依旧压不住他心里的激动。
“加试在什么时候,可说了要加试什么?”他问裴郁。
裴郁先前就已从徐叔的口中知晓此事,此刻便如实答道:“在七日后,依旧是在贡院比试,共三个项目,射、数还有棋。”
杜斯瑞一听这话便皱起眉。
“你的术数倒是没问题,只骑射和棋艺这块……”
杜斯瑞早在书院之中就发现裴郁精通术数,旁人需要算很久的东西,到他手中都会变得格外轻巧。
因此术数这方面,杜斯瑞根本不担心。
但骑射和棋艺这两样,杜斯瑞并不清楚裴郁的底,却也知晓他刚进书院的时候,骑射并不算好。
正担忧着。
忽然余光一瞥又扫见了裴郁的手。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杜斯瑞看着裴郁手上的痕迹不由皱起眉。
裴郁看着自己手上的痕迹,有些无奈,却也答道:“昨日在家里不小心磕碰了下,没什么大碍,不会影响七日后的比试。”
杜斯瑞一听这话,长眉更是紧皱。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磕碰的,但他也未说什么,只看着裴郁嘱咐道:“没什么大碍,这几日你也先别乱动,这七日,你便好生休息,千万别因为手的事失了比试。”说罢又是一叹,“旁的我还能指点你一二,然骑射和棋艺,这两样都不是速成的东西,即便指点也无多少用处。”
“也罢。”
杜斯瑞很快又想通了:“左右即便加试不成,你这次的名次也已然保住了。”
杜斯瑞说到这又不禁对着裴郁展颜一笑:“十六岁,即便是亚元也是罕有,所以放轻松,你已经很优秀了。”
他说着又拍了拍裴郁的肩膀。
才拍完,忽然想起这孩子向来不喜欢旁人这般亲近,然他今日却接连好几次……杜斯瑞正欲收回手,却见少年依然含笑看着他,面上也并未有旁的反应。
心下一动。
紧跟着便也明白过来了。
他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为温和了。
“这几日好好休息,七日后,好好比赛。”他跟裴郁说。
裴郁轻声应是。
杜斯瑞让他坐下,自己也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喝了口茶,才又跟裴郁说道:“这次百官应该都对你有所耳闻了,日后必定会对你多加关注。”
“所以你为人处世更要小心,千万不要被旁人抓到把柄。”
杜斯瑞说到这又有些不放心起来。
年少成名,又在陛下那边挂了名,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也亏得这孩子并不是骄傲自满之人,倒也不必太担心他年少取得成绩而如何,只是日后需要多加提防旁人。
“说起来,陛下那可查到究竟是谁陷害你的?”杜斯瑞又想到了这件事。
刚刚裴郁并未回答他。
裴郁心里已有人选,但一来不确定是否真的是他,二来……若是确定,这人也不好说,便仍是摇头。
“还未。”
杜斯瑞刚要皱眉。
那边徐琅却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家老头子说,这人十分熟悉裴郁的笔迹,估计是裴郁认识的人。”
“什么?”
杜斯瑞皱眉,仔细盘问了一遍。
听徐琅一一讲来之后,他的脸色自是变得十分难看。
但余光瞥见三个少年,他又不愿他们太担心,便说:“既然这事已经在陛下那边挂过名了,都察院、大理寺那边必定会调查个一清二楚,你也不必太担心。”
“这些日子好生准备好生歇息,七日后,我也会去贡院。”
他虽然没有官身。
想进贡院却也不是没有法子。
裴郁知他是担心他,不由起身与人又作了个揖:“多谢先生。”
杜斯瑞让他起来,见天色渐沉,便与他说:“今日就留在府里吃饭吧。”
裴郁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等成绩出来之后再上门叨扰先生。”
杜斯瑞听罢倒是也没说什么。
又留三人喝了点茶说了会话,而后才着人送他们出去。
等到外面。
赵长幸夜里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徐琅和裴郁回家。
途中徐琅说道:“去承天门那边看看?”
一应科举之物皆于承天门那边的公告栏处公示,距离早朝已经结束这么久了,想必这会那边也应该已经发下说明了。
裴郁没意见,他也想去看看。
两人便策马往那边去。
到承天门那边,果然有不少人围观,不用过去也能从他们的口中知晓公告已经出来了,这会不少人正在那边议论纷纷。
公示之处并未阐述裴郁的卷子是被人偷了。
这事传道出来自然不好,只说明其中一位学子的考卷之前被人落下,现在找到了,桂榜的名次需要更改一番,又说了七日后于贡院之中加试一事。
这会众人正在议论这被遗落卷子的人是谁。
也有不少学子担心,桂榜若是更改的话,他们原本的名次会不会有所更改变化。
“走吧。”
裴郁听了几句便不想过去了。
徐琅也已经得到消息了,自然也不想上前跟他们人挤人去。
二人便掉头往家的方向赶。
只是才过了一段距离,就跟迎面而来的裴有卿主仆碰上了。
裴有卿今日去他老师家了。
他老师也是一位大儒,虽然并未入仕,名气却不小。
当初也是他劝诫裴有卿再缓三年考试。
今次他是特地去拜访他老人家的,聊到现在他才得以回家,未想路上竟然会碰到裴郁和徐琅。
两厢碰上。
彼此都有些惊讶。
只是徐琅向来不待见他,迎面对上,他立刻就冷了脸,直接扭头当做没看到,顺口喊裴郁走了。
裴郁也没意见。
他跟裴有卿虽是兄弟,却不熟,彼此之间也没什么话可以聊,何况他想如今裴有卿应该也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正欲继续擎僵往前,便听裴有卿忽然朝着他喊道:“阿郁!”
裴郁蹙眉。
似是有些没想到,却还是勒着缰绳停了下来。
回头望去。
裴郁看着裴有卿,薄唇未张,无声询问他要做什么。
裴有卿其实是下意识喊出来的,这会跟裴郁四目相对,却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已经想通他跟云娘在一起的事实,也知道这事不可能发生改变,他也没这个资格要求他们如何。
但裴有卿这心里面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自然也没法跟以前似的与他相处起来那般坦然。
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少年望着他的长眉微微蹙了起来,面上神色已有不耐。
他便又回过神,与他说道:“这次没中没事,你还小,再过三年必定能一举夺魁。”
他还不知道那边公告栏的事。
此刻安慰也是真心实意,希望他不要因此而被打倒,而是可以再接再厉,三年后再战。
徐琅听到这话却蓦地笑了:“裴有卿,你要不要去看看那边公告上面写了什么?”
“什么?”
裴有卿微怔。
显然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徐琅惯来不喜欢裴有卿这厮,小时候是因为他爹总拿裴有卿教训他,后来则是因为他姐的缘故,再后来则是知道他爹娘对裴郁做的那些事……
就算裴有卿不知道这些事,也没对裴郁做过什么,但徐琅就是不喜欢他。
偏他整日顶着这么一张对谁都好的脸,要跟他发作发脾气也发不了,看着就让人浑身不得劲。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琅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也懒得多看他一眼,说完便立刻皱着眉跟裴郁说道:“走了。”
裴郁嗯一声。
看了眼裴有卿,见他神色怔怔,未再喊他,便也没有多言。
裴有卿目睹两人离开,见他们走远,又往前看,果然瞧见前面的公告栏下站着不少人。
“刘安,你去看看。”裴有卿皱着眉说。
“是。”
刘安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他忽然白了一张脸回来了。
裴有卿见他脸色不对,不由皱眉道:“怎么回事?”
刘安看着他,艰难道:“……桂榜被揭了。”
“什么意思?”
裴有卿一愣,眼中也挂上了一抹惊讶。
什么叫做桂榜被揭了?
这不昨日才放出来吗?
刘安显然也还有些没能彻底回过神来,缓了一会才把那边的事原原本本与人说了一遭,说完,见世子神色怔怔,他亦嗓子干涩。
回想先前那位徐少爷的话。
他似猜到什么,不由语气艰难地问裴有卿:“世子,你说那个和您加试的人不会是……二公子吧?”
裴有卿不知道。
但回想先前徐琅与他说那番话时的神情模样,还有那眉眼之间藏不住的得意之色……裴有卿忽而沉默。
“先回家。”
裴有卿沉默许久忽而这般说道。
他说完便径直打马往家中赶,路过那块贴着桂榜的公告栏时,他下意识勒住缰绳往那边看了一眼,见昨日的大红桂榜早已被人揭露,如今在那边张贴的只有一张告示。
隔得远。
裴有卿并无法看清上面所言,但他心下还是不由地一沉,一路回到家,还未下马,就瞧见家门前另有一顶官轿停着。
往前看。
常山正陪着一个礼部的官吏出来。
那官吏显然是来说明此事的,刚走出大门就瞧见回来的裴有卿主仆。
他虽有官身。
然裴有卿自幼便有世子的头衔,如今又已高中,日后自是前程似锦,不可限量。他便也不敢怠慢,迎了几步和裴有卿拱了拱手,客气地喊了声:“世子。”
裴有卿也不敢轻慢,翻身下马之后与人回了礼:“大人。”
身后刘安也已经跟了过来。
他这几日一向眉眼挂笑,此刻却实在笑不出来,看到裴有卿回来也只是哑着嗓子说道:“您回来了。”
裴有卿与人点了点头,目光落于面前的官吏身上又言:“大人是为加试一事来的?”
距离他知晓此事也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
裴有卿此刻虽然心情尚还有些未能全部平复,但至少也不至于在人前失态,此刻询问起来倒也坦然。
他这般反应倒让礼部的这位官吏和常山大惊了一下。
两人显然没想到裴有卿已然知道此事了,不过想想他这回来的时间,便也了悟。
“是,下官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当着正主说起这番话,礼部这位官吏的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事闹得也真的是……
原本板上钉钉的解元位置,没想到还得加试一场,不过这毕竟是上头的意思,他也不好说什么,便也只能跟裴有卿说道:“具体事则,下官已经跟贵府的管事说过了,具体详情,世子且问他就是。”
“下官还有事,这便回去了。”他说着就要跟裴有卿请辞。
“大人稍等。”
裴有卿喊住急忙忙要转身的官吏。
官吏无奈,只好停步询问:“世子还有何事?”
裴有卿问:“大人可知与我加试的那人究竟是谁?”
“这……”
官吏面露犹豫。
既然旨意已经下来,他们这些内部人员,自然是已经清楚了的。
先前也已经有人去诚国公府报信了。
说起这事也是好笑,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明明都是一家人,又都高中,本该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却分居而住。
闹得他们也不敢说实话。
但如今既然被人询问,官吏犹豫片刻还是咬牙道:“罢了,左右这事届时世子也会知晓,下官便与您说吧。”
常山先前打听不到。
此刻见他欲开口,自是竖起耳朵。
官吏看着裴有卿说道:“这人世子也熟悉,正是您的堂弟。”
果然……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
但真的从官吏口中得知这个结果,裴有卿的脸上还是闪过一抹怔色。
官吏也不知道这位裴二公子与裴家的关系究竟如何,此刻见他们皆是一脸震惊、一言不发,他也不敢久待,匆匆与裴有卿拱了拱手便坐回到官轿里面去了。
很快。
小吏便抬着官轿走了。
国公府前没了外人,常山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可他依旧一脸难以置信,结结巴巴看着裴有卿问道:“世子,他说的那人是、是二公子吗?”
裴有卿点了点头。
“怎么会……”
常山不敢相信:“他不是落榜了吗?怎么会与您比试?”但想到先前那个官吏说的话,的确是说这位考生的卷子被人遗漏了,所以才会榜上无名。
可……
可怎么会是二公子呢?常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二公子才读了几个月书啊……”
话才出口。
常山余光瞥见对面的世子,忙又住嘴,他心中的震撼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裴家一门双杰的事竟然真的出现了!
不管这次加试的结果如何,第一第二都是他们裴家的人。
但……
常山这会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什么,心里飘忽忽的,他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鼓励世子还是什么。
还是裴有卿先开口说道:“郁弟能高中,这是好事,回头常叔你写封信和祖父还有大伯父说一声,他们知晓之后肯定也会高兴的。”
他说完便径直回府了。
刘安也连忙跟常山说了一声跟了过去。
徒留常山一个人待在外面,还有些大脑怔怔,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
这事自是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即便裴有卿再想瞒着陈氏,但陈氏毕竟不是眼瞎耳聋之辈,她虽然这阵子并未怎么出门,怕太过张扬影响裴有卿的名声,但毕竟府内还有人需要采买。
今日吃过晚膳,她便明显感觉到身边伺候的几个下人神情有些不太对。
“出什么事了?”
她这两日心情好,虽然不喜身边下人这般模样,倒也难得好脾气地发问了。
宝清听到这话却依然不敢言。
埋着头跟个鹌鹑似的嗫嚅着不敢张口。
陈氏本就不是多好脾气的人,原本也是因为裴有卿高中才有了那么一点好性儿,但她这点好脾气哪能持续得了这么长的时间?
眼见宝清一直埋着头不敢说话,陈氏当下也就沉了脸。
手里的筷子忽地拍在桌上。
“说!”
陈氏拉下脸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再给我扭扭捏捏,不老实说话,现在就去徐妈妈那边领鞭子去!”
宝清一听这话,脸色立刻煞白不已。
她自是不愿意去领鞭子的,徐妈妈是府里的管教妈妈,打人最是不留情,一顿鞭子打下来,她起码得躺小半个月。
颤颤巍巍跪下来之后。
虽知这事说出来,恐怕后面几日是没好日子过了,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外面的桂榜被人揭走了,说是之前有一名学子的成绩没再上面,名次要重新更改下。”
陈氏一听这话就紧锁起眉头。
但一想再怎么更改,子玉总归是第一名,又有什么好怕的?可瞥见宝清面上的表情,又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她心下一沉,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由紧攥起来,语气紧张道:“子玉的名次出现问题了?”
宝清忙道:“还、还没。”
“公告上面说世子需要与那人加试三场,再定名次。”她颤着胆子小声补充完。
陈氏一听这话。
脸色并没有因此转好,反而变得更差了。
她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迟迟没有说话,不知过去多久才出生询问:“那人是谁?”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竟能与她的子玉一较高下!
宝清摇头:“公告上面未说。”
不知是何人,陈氏也不清楚这人究竟是何情况,自是脸色难看,但当下也未发作什么,直到七日后在贡院门前看到裴郁被徐家父女簇拥着走过来又与他们告别走进贡院之中,陈氏紧绷的脸色便彻底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