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珍自没了孩子之后便日日以泪洗面,加之失去了李崇的倚仗,她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宫里的人最擅长拜高踩低。
眼见她如今没了宠爱又没了孩子,自然也就对她不怎么恭敬了。
每日冷言冷语不断。
这若是闺阁时受尽继母磋磨的曹玉珍,恐怕还不会觉得有什么,她原本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
偏偏如今的曹玉珍自进宫起就享尽了李崇的偏爱。
李崇一点点把她从过去的深渊里拉出来,给予了她所有的偏爱,让这六宫中人无一不羡慕她,也让从前欺负她多年的继母和曹丽娘只能伏跪在她的面前。
他让她觉得自己置身于九天,让她以为她对李崇而言是不一样的。
如今这样的反差下来,又听他们一日日说着她失宠了,曹玉珍的心里岂会好受?一日日的磋磨下来,曹玉珍的身体自是也变得越来越不好。
早先时候她只能卧病在床。
如果不是心里还恨着郑妩,恐怕她都已经存了死志。
今日听说郑家倒台,郑氏族人也都死了,曹玉珍拖着病体过来,为得就是来告知郑妩让她与她一样痛苦,没想到会被王皇后抢先一步。
可曹玉珍更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
然来时满心愤懑、恨不得一刀杀了郑妩,此刻她却呆站在黑影之处,满脑子都是王皇后走前说的那一句。
——“就算你不动手,陛下也不会任由那个孩子生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为什么不要她的孩子出来?
他不是很喜欢她,很喜欢她的孩子吗?
但曹玉珍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陛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看过她了,甚至于去岁她怀着身孕的时候,他都未曾来看过她。
他……早就不喜欢她了。
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觉得陛下是因为政务繁忙才不来看她的。
可其实他是真的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喜欢她了。
她宫中精心养育的杜鹃花都死了,她以为这样能让陛下过来,她特地让人把这个消息报到陛下那边,可陛下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死了就死了。”
完全不似从前那般紧张她,紧张那些花。
曹玉珍忽然又想到这一切的改变好似都是因为那位清河王的出现。
所以是因为有了心仪喜欢的儿子,所以就不需要她的孩子了吗?曹玉珍不愿这么想,却实在想不出其余更好的解释了。
……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
明明之前陛下还期盼着她能生个皇子。
所以真是因为她的孩子没有用了吗?她一时悲从心来,热泪不住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
可他不需要就不需要,为什么要害了她的孩子,这也是他的孩子啊!
他就一点都不心疼吗?
“陛下……”
曹玉珍死死握着手中的匕首,哀声哭泣着。
曹玉珍是天真,可她从来也不傻,只是从前被李崇对她的偏爱蒙蔽了眼睛,所以才做出那么多自欺欺人的事,脱离那层爱意,冷静下来,她就知道陛下这么做的原因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把郑家拖下水,而谋害皇嗣就是最好的法子……
只要郑妩出事,四皇子失势,郑家对此要么退、要么进,而不管他们决定怎么做,都注定不可能会赢。
曹玉珍心如刀绞。
她尚且未曾养好的身子本就迎风就倒,此刻她扶着墙壁蹲坐下来,在呼啸的风声中不住哭泣着。
她纤薄的脊背靠在斑驳的红墙上。
她曾以为他是把她从深渊中拉出来的神明,是他给予了她全新的生命,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又进入了另一个深渊。
这一夜。
曹玉珍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杀郑妩,却也没有放过郑妩。
她找到了那位看守冷宫的沉嬷嬷,给了她不少珠宝,让她替她杀了郑妩。
不管这件事中,陛下究竟做了什么,郑妩都是害死她孩子的元凶,她岂能放过她?她让宫人给郑妩下了一份剧毒的毒药。
那种毒药会一日日蚕食郑妩的身体,却不会让她立刻死去。
而是让她一点点皮肤溃烂,再逐渐失去六识,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而她回去之后也跟着又病了一段时日。
后宫最是拜高踩低,从前她受宠的时候,那些宫人对她自是趋之若鹜,一个个都争先抢后的想来孝敬她。
如今见她没了宠爱,又没了孩子傍身,于这深宫之中,竟是连一碗好药都喝不上了。
小小一个风寒,她足足持续了快有半个月之久。
不过曹玉珍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身体一直不好的缘故主要还是因为心事太重。
从前她还能盼着陛下有朝一日能重新想起她,可如今每每想到他,她就会忍不住想起她失去的那个孩儿,想到王皇后的那番话。
除夕前夕。
曹玉珍的身体终于好些了。
当天夜里,冷宫的沉嬷嬷过来了一趟。
彼时曹玉珍正坐在床上,听到宫人来报,似猜到什么,神色微动:“让她进来吧。”
如今跟在曹玉珍身边的也只有当初那个跟着她一道进宫的贴身丫鬟了。
她走出去挑起帘子,冒着寒风喊人:“沉嬷嬷,快进来吧。”
沉嬷嬷诶一声,连忙快步进去了。
前些日子停了雪,可这天却是越发严寒了,她进来之后就跺了跺脚,又拍了拍身上的寒气,这才朝前面看去。
这一看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
当初这位曹妃娘娘的宫殿是如何繁华,即便是沉嬷嬷这样的宫人也是知道的。
陛下宠爱她,听说那种一人高大的珊瑚树都送了好几盆,还有那种拳头大的夜明珠更是不知道送了多少。
可谁能想到,这一份宠爱竟只是持续了这么几年就没了。
如今这从前繁华的宫殿也只余萧索和冷寂。
这一年来,曹玉珍每月的份例越来越少,她身体又不好,想要点什么东西都得拿东西去换,这宫殿里的东西,一日日的,自是越来越少了。
不过沉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
对于这种帝王的宠爱也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帝王如今宠爱你,自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可若是不宠你了,自然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要是身世好一些,就算没了宠爱,也能继续拥有一份体面,就像未央宫的那位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也一直稳坐中宫的位置……
可像曹妃这样身世的。
没了宠爱,若是自己还想不开,那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帝王。
当年太祖建立大燕朝的时候便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后面的成祖也只有一位结发妻子。
只不过他们如今的帝王一看就是薄情之相……
那些受过宠爱的女人一个个全当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却不想想,他能因为你而忘记故人,他日或许因为别人而忘记你。
只可惜她们从来看不透。
沉嬷嬷这样想着,却还是走过去给曹玉珍请了个安。
曹玉珍靠坐在床上与她点了点头,她还有些轻微的咳嗽,拿着帕子又咳了一声方才与沉嬷嬷说道:“突然过来,是那人出事了?”
沉嬷嬷诶一声。
这里也没有外人,宫人上了热茶,沉嬷嬷接过喝了一口,驱了寒意之后便同曹玉珍回道:“老奴一直拿人参吊着,但实在撑不下去了,今儿夜里,老奴进去的时候,人还是没了。”
郑妩受了足足半个月的折磨。
当初曹玉珍找上沉嬷嬷的时候特地与她说过,不能让她轻易死掉。
郑妩被喂了毒药又因为自缢不得,终日痛苦,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日日哀叫,到后来却是连叫都叫不出了。
每日不是被身体的疼痛折磨醒,就是疼得受不了昏过去。
长达半个月的折磨,郑妩死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从前的美艳模样了,瘦成皮包骨不说,头发都掉了大半,看着可怖极了。
即便是沉嬷嬷这样做惯了刑罚之事的人看到后来都有些心惊了。
偏偏她收了钱,不好不办事。
如今见她死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这会看着床上的女人,她轻声问:“娘娘要去看看吗?”
曹玉珍一直情绪也没怎么波动过,此时听到这话,也只是没有表情的说了一句:“不用了。”
说完又看了沉嬷嬷一眼:“明日就是除夕了,这大喜的日子就别拿这种晦气事去扰了这份喜气了。”
沉嬷嬷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让她先别告诉陛下和皇后娘娘去。
犹豫片刻。
沉嬷嬷还是点头哈腰答应了。
反正陛下也久不过问了,何况除夕拿这样的事说去也的确不好。
还是过了年关再说吧。
眼见曹妃没有别的吩咐了,沉嬷嬷便自行弓着身退了出去。
快要出去的时候。
沉嬷嬷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里面。
这位曹妃娘娘刚进宫的时候,沉嬷嬷混在人群里见过她,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如今会变成这样呢?沉嬷嬷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今夜天上无星无月,黑漆漆的,也就只有廊下几盏灯笼照亮前路。
摇摇晃晃的,看着却如鬼火一般。
沉嬷嬷不由自主地拿手抱着胳膊,弓着身,穿进寒风里,快步离开了这边。
那位曾经盛宠多年的丽妃娘娘就在这个冬日受尽折磨在冷宫死了,却连死了的消息都未传出去,只不过想知道的人终是会知道的。
王明灵当夜就知道了。
苏满一直有派人在冷宫盯着,本是怕郑妩乱说话,攀扯他们主子。
未想竟发现那边的宫人把郑妩绑了起来,日日喂药折磨她,她起初还以为是从前在郑妩手中吃过苦头的那些宫人做的,告知娘娘之后却听她失笑一声。
“咱们这位曹妃娘娘还真是真人不露相。”
当时苏满自是十分震惊,不敢相信般问道:“娘娘觉得是曹妃做的?”
王明灵当时也只是笑笑,未曾多说便继续拿着佛珠闭目念起了佛经。
苏满事后调查便发现那位管着冷宫的沉嬷嬷果然收了曹妃不少好处,今日见那位沉嬷嬷突然去了曹妃的紫宸殿,事后她让人去冷宫看了一遭便发现郑妩已经死了。
她自是立刻就把这个消息报给了王皇后。
王明灵当时正在抄写佛经,听到这个早在意料之中的消息,情绪却也没什么波动。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往窗外看了一眼。
黑漆漆的夜,一片萧索。
在这一场争斗之中,她们没有一个人是赢家。
……
翌日。
又是一年除夕。
因为要迎年关,曹玉珍这边也终于得了一份份例。
她亲自描妆,又换上了一身新衣,而后又花钱让厨房做了一份糕点送来,打听了李崇在崇政殿的时候,她便独自一人提着食盒过去了。
崇政殿是内宫之中李崇处理公务的地方。
从前曹玉珍受宠的时候没少来这个地方。
以前她每次来,远远瞧见她,那些宫人就立刻笑着迎过来给她请安了,可今日看着她过来,候在殿外的宫人却是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迎了过来,向她问好。
虽说如今曹玉珍不受宠了,但毕竟是如今宫中唯一一位享有妃位的娘娘。
位份只低于未央宫的皇后娘娘。
“娘娘今日怎么过来了?”小太监笑着,还算客气地问曹玉珍。
曹玉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宫殿,嘴上跟着说道:“我来给陛下送吃的,劳公公通传下。”
她说着还给人塞了一只手镯。
“这……”
小太监收了手镯却还是面露难色:“娘娘,不是小的不帮您,是今日殿下也在,这会正跟陛下在处理政务呢。”
“殿下……”
曹玉珍轻声呢喃。
在这宫中能被这样称呼的除了那位清河王殿下还能有谁?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曹玉珍日日待在紫宸殿中,除了之前去了一趟冷宫之外便几乎没怎么出过门,自然也没见过这位清河王殿下。
此刻听他这般说,她心里一时也不知道升起了什么感受。
正心绪复杂着。
忽听身前传来几道恭敬的问安声:“殿下。”
原本于她身前的那个小太监听到动静也立刻迎了过去:“殿下这是要回去了吗?”
李长遗轻轻嗯了一声。
余光忽然扫见前面的一个女子,见她身影纤薄,即便仔细妆扮过也能感觉出她满身的萧索和迟暮,他正欲收回视线,却忽然看见了那双眼睛。
在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李长遗的神色微顿,直到看见她手腕上那个杜鹃花的胎记时,他的脸色就已经不止是难看能形容得了的了。
回到清河之后。
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生母的画像。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容貌远不及她,但这一双眼睛倒有几分相似。想到这人为何存在,他脸色一时-阴郁无比,冷着一张脸,话也没说一句,当即就拂袖离去了。
众人不知这位清河王殿下怎么忽然就变了脸,还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位曹妃娘娘,一时面面相觑。
而曹玉珍此刻也处于震惊之中。
她亦看见了那双眼睛,也看见了清河王眼中的厌恶,像是终于明白了过来,曹玉珍脸色苍白、脚步趔趄,差点就直接摔倒了。
还是她面前的小太监立刻扶了她一把:“曹妃娘娘,您没事吧?”
曹玉珍没说话。
她低着头,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像她这样的人会突然被他看上了。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若论相貌,明明曹丽娘要比她好不少,何况他是九五至尊,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原来是因为这一双眼睛,是因为她像他喜欢的女子吗?
曹玉珍想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以为他只是中途不爱她了,只是王权霸业对他而言更为重要,可她没想到,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替代品……
“哈……”
她忽然发出了凄惨的笑声。
小太监听到这一声,简直吓得有点手抖:“娘娘,您没事吧?”
曹玉珍没说话。
就在小太监都想喊人把她送回去的时候,忽听曹玉珍说道:“我要见陛下。”
她的嗓音比这今冬的寒风还要冷。
小太监先前就面露难色,此刻便更是如此了,刚才清河王的不喜那么明显,那可是他们未来的主子,他们哪里敢冒犯他啊?
正想拒绝,身后就传来了干爹冯保的声音:“曹妃娘娘,请过来吧。”
小太监一愣。
而身边的曹妃娘娘却已经率先一步往前走了。
冯保瞧见过来的曹玉珍,在瞧见她如今的面貌时,也是有些不敢认,他低头与人问好:“陛下知道您过来,请您进去呢。”
若放在从前。
曹玉珍必然是会温声与冯保说几句话的,但今日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拿着食盒走了进去。
冯保见她这般,微微蹙眉,却也只当她是因为没了孩子伤心过度,一路跟进去,却在走进宫殿时,听到这位曹妃娘娘开了口:“臣妾有几句话想与陛下单独说。”
冯保一听这话,那双本来就微锁的眉便拢得更加厉害了。
他往长案后面的陛下看去。
李崇依旧在批阅奏折,闻言,头也不抬道:“下去吧。”
冯保这才应声退下。
但他总觉得这位曹妃娘娘今日看着怪怪的,不敢真的离太远,怕出什么事,他便站在了门口,一直竖着耳朵听着。
“过来做什么?”李崇问曹玉珍。
曹玉珍听到这话简直想落泪,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被她视为神祗曾挽救她于深渊的男人……
她曾享受过他所有的柔情蜜意。
这样一个男人,得到过他所有的偏爱,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被他抛弃的日子?
即便如今她已知道她只是一个替身。
她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想问他对她是否有一点点心。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却又在最后垂下眼眸,沙哑着嗓音开口说道:“妾身让厨房给您做了您喜欢的如意糕。”
她说着就提着食盒朝李崇走去。
李崇并未阻拦她,甚至于到食盒放于他面前,他也未曾出声,只是在看到那一份如意糕的时候,他方才顿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了过去。
而曹玉珍看着他看着那一份如意糕,忽然从食盒里面拔出那把曾经被她用来想对付郑妩的匕首。
“陛下小心!”
冯保一直观察着里面,忽然瞧见里面银光一闪,立刻变了脸。
“来人!”
他一边喊一边急匆匆跑了进来。
可李崇看着这一把已经脱了鞘的匕首却根本不曾避让,他依旧稳坐于龙椅之上,甚至连身子都未曾偏移一分,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也依然被他握于手上。
匕首已经快到他的咽喉处。
他却依然纹风不动,先是看了一眼长案对面的曹玉珍,而后视线下移落于那把尖锐的匕首处:“你想杀朕?”
“曹玉珍,你敢吗?”
这句话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就像是闲话家常时的随口一问。
却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抓住了曹玉珍的咽喉和手腕,让她无法言语,更没办法继续再往前一寸。
明明再往前,这把匕首就能刺进他的咽喉处。
可曹玉珍却像是失去了勇气,她红着眼,泪眼婆娑地看着李崇,两片红唇微颤,就连身子也轻轻颤抖着。
“为什么……”
她沙哑着嗓音问李崇。
可还不等李崇回答,身后跟进来的金吾卫就立刻伸手拿下了她。
手里的匕首掉在长案上。
冯保气喘吁吁上前握住了李崇的胳膊仔细查看:“陛下,您没事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曹玉珍被逼着跪在了地上,她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却依旧固执地仰着头看着长案前的男人。
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串串往下掉,她几乎快看不见他的模样了。
不知过去多久,殿内终于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李崇挥手令金吾卫退下。
别说金吾卫了,就连冯保也睁大了眼睛不肯:“陛下,此人有刺杀之心,谁知道她……”
话还未说完,便又听李崇淡言:“她不敢伤朕。”
冯保无奈,只能让金吾卫退下,自己却不肯离开,生怕这位疯了的曹妃再敢行大逆不道之举。
李崇也未曾说他什么。
没了桎梏,曹玉珍却依然跪坐在地上。
她看着李崇起身,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也看着他弯腰伸手抬起了她的脸。
一如当初宫中初见之时。
那时她被人接进宫中,满心怯怯。
听说陛下来探望她,吓得跪在地上不住颤抖。
那个时候她看到他踩着乌云靴,一步步朝她走来,也是像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弯腰伸手抬起了她的脸。
此刻旧时记忆再现。
她终于明白当时他看着她的时候,眼中的情绪为何那般复杂了。
或许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救赎她的人,她把自己整颗心完完整整奉上,以为这样也能获得一样的真心,所以就任自己沉溺于那个美梦之中。
久而久之。
她甚至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以为他始终爱的是她,以为她是不一样的。
“你的确很像她。”耳边传来她熟悉的声音,“一样的天真,一样的心软。”
“可相似终归只是相似。”
李崇说着便没有丝毫犹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带下去,禁足紫宸殿中。”他说完便径直转身了。
看着那一袭黑衣从她眼前划过,最后重新回到长案之后。
她的这一番举动甚至无法引起他多少情绪,他依旧冷静、依旧理智,这一刻,曹玉珍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心里那一个想问的问题也无需再问了。
“哈……”
她瘫坐在地上哭笑出声。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厉,就连冯保都觉得刺耳不由皱眉,可李崇依然稳坐于龙椅之上,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一天。
曹玉珍回到紫宸殿便自缢了。
消息传到李崇这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前独自一人喝酒,闻言也只是淡淡发了一句话:“以妃位下葬。”
倒是保留了她最后一份荣耀。
在宫外跟徐家人一起吃团圆饭的李长遗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如今耳目众多,想知道什么,自是轻而易举,知晓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坐在窗下的软榻跟云葭一起包元宵。
除夕夜吃元宵,也代表着团圆。
他们已经吃过晚膳了,这是待会看烟花打牌九时的点心。
“怎么了?”
刚才叶七华是附耳回禀的消息,云葭并未听见,此刻见他神色不假,方才询问了一声。
“郑妩和曹玉珍死了。”李长遗看着云葭说。
云葭微怔。
有些事情到底和前世是不一样了。
但世事原本就已经曲离了原本的道路,对于如今这个结果,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她也只是什么都没去管,只跟他说:“快包吧,过会阿琅又要来催我们放烟花了。”
“去年你不在,他就一直埋怨不够热闹。”
李长遗一听这话,倒是也笑了起来,他轻轻应了一声好,继续包着团圆。
等包了满满一个圆簸,外面果然传来了徐琅的声音:“姐、姐夫,你们好了没啊?我看到赵长幸他家那边都已经放起烟花了,我今年特地买的比他多,非要放足一个时辰才好!”
“好了。”
云葭笑着应了一声。
正要拿帕子擦拭掉手上的面粉,却被李长遗先一步牵过手,拿着帕子仔仔细细替她擦拭着手上的面粉,就连手指根也未曾漏下。
徐琅没进屋,而是走到窗前,探头往里一看,立刻酸得掉牙喊道:“咦惹,你俩酸不酸啊!”
说着把眼睛一挡,背过身去了。
李长遗没理他。
云葭则被他说得红了脸,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便听身边少年说道:“快了。”
左右脸也已经在弟弟面前丢光了,云葭也就没再管。
只轻声道:“快点。”
李长遗轻轻嗯声,等仔细擦拭完,方才松开手。
徐琅立刻又在外面大喊起来:“姐,快点,我今天特地买了你喜欢的云中烟树,这可是我半个月前就预定的,绝对亮瞎他们的眼!”
云葭笑着应道:“来了。”
她说着站起身,却未立刻往外走去,而是朝身后的少年伸出手。
李长遗瞧见之后,自是立刻就绽开了笑颜。
他把自己的手放在云葭的手上,而后又一把把她的手藏握于自己的掌心之中:“走吧。”
云葭笑着嗯了一声。
二人携手往外走去,对此,徐琅已经见怪不怪了,以前还会说几句,现在他连说都懒得说了。
翻了个白眼就转过了头。
这一夜,三人在廊下看了许久的烟花。
直到徐冲带着霍七秀领着丫鬟们把煮完的汤圆送过来,三个已经被冷风吹得不行的人,这才匆匆跑进屋中。
“好好的在屋子里看烟花不行,非要跑到外面去,回头染了风寒,一个两个又得吃药。”徐冲看三人拿着热帕子擦着手就忍不住说他们。
而后又苦口婆心地说云葭和李长遗:“阿琅也就算了,悦悦,你跟郁儿怎么也跟着他瞎胡闹?”
“什么叫做我瞎胡闹啊?刚才放烟花放得最起劲的可不是我!”徐琅十分不满地叫嚣起来。
“诶?”
徐冲一愣,显然有些没想到:“不是你,那是谁?”他说着把视线落于云葭和李长遗的身上。
李长遗红了耳根,举手道:“……徐叔,是我。”
徐冲:“……”
他掩饰般轻咳一声:“哦,少年人有点活力也蛮好的。”
徐琅看他这个变脸的功夫,简直气得吱哇乱叫。
徐冲没理他,摸着鼻子坐到了霍七秀的身边。
霍七秀笑看了他一眼,把手中刚盛好的汤圆递给他,然后招呼云葭他们道:“好了,快过来吃吧,汤圆得趁热吃。”
云葭笑着应好,主动牵着身边少年的手过去,坐下之后轻轻一嗅:“好香啊。”
“这是你和郁儿包的,多吃点。”霍七秀说着也给云葭盛了一碗。
云葭笑着应好。
外面是依旧未停的烟花声,而屋内,炭火旺盛、灯火融融,五人齐坐一堂,一边吃着汤圆,一边拿着徐冲和霍七秀给的封红说着吉祥话。
这是五个人第一次一起过除夕。
云葭在一声声的爆竹声和周遭的笑语声中,吃着汤圆,默默在心里许愿:“希望年年岁岁都如今日。”
她忽然又想到刚醒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希望阿爹不会出事,希望阿琅好好的,希望曾经遭遇过的苦难全都可以避免……如今事事已皆如人意。
阿爹、阿琅都很好。
阿爹还有了霍姨相伴。
她身边也有了可以长久相伴之人。
“在想什么?”
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云葭回头,看着灯火下他熟悉的脸庞,她于桌下悄悄牵住他的手,与他说:“我在想如今这样真好,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李长遗回握住她的手,与她保证:“会的。”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徐琅看过来,不满道:“你们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云葭笑着跟他说:“明年我们就有六个人一起吃团圆饭了。”
“诶?”
徐琅先是一愣,等想明白第六个是谁,立刻高兴起来,他嘴里一会想要妹妹,觉得妹妹软乎乎的,可爱极了;一会又想要个弟弟,觉得可以带着弟弟骑马射箭。
云葭和李长遗携手而坐。
而另一边徐冲也扶着霍七秀的腰。
他们都在看徐琅愁眉苦脸想着到底要弟弟好还是要妹妹好。
……
过完年。
二月初的时候,霍七秀顺产生下一个女儿。
这个女儿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十分乖巧,生产的时候也没怎么折腾霍七秀,并未让她感到一丝痛苦,出生之后,徐冲自觉自己文学造诣实在有限,便不肯取名,想让霍七秀取。
之前悦悦和阿琅的名字也是他爹娘取的,可霍七秀坚持要他取。
徐冲翻了几天的书,终于取了一个名字——
长乐。
他希望他的三个孩子都能长乐安宁。
等徐长乐过完满月没几天,云葭和李长遗的大婚也终于提上进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