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忧松开依依的手,抽了张茶几上的纸巾擦手。
这小孩的手软乎乎又汗津津的,好恶心。
池奚观不知道凌无忧是怎么看出严子晴自残的,但是这会儿他也不能问啊,就装模作样地站在一边不说话,好像在深沉地思考。
小魏警官把凌无忧随手扔在地上的泰迪熊娃娃捡起来拍了拍,重新还给了依依,又把她刚刚没拿走的糖果放进她的上衣口袋里,客客气气道:
“严小姐,我明白你不想再让过去的糟心事打扰现在的生活,但比起逃避,早点解决不是一个更好的、一劳永逸的方法吗?”
小魏警官直起身来,眸色深深:“还是说,你有阻止我们警方侦破案件的重要原因呢?”
严子晴放在依依肩膀上的双手慢慢地握了起来:“我知道了,但这些都和依依无关。我先送她上去。”
三人没有阻止。
五分钟左右,严子晴就从楼上下来了,一进屋,她先是驼着背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她抬眼看向凌无忧,突然把左手睡衣的袖子拉了起来,露出了几道狰狞的疤痕,有深有浅。
“依依手上的伤是我害的。”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她的眼里就泛起了泪光,“我自残的时候被她碰见,她上来想阻止我,不小心被我划伤。很长时间我都把自己痛苦的根源归结于她,但看到她满手鲜血,还求我不要死的时候,我真的很心疼。”
“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严子晴擦去落下的眼泪,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和梁费仁失败的婚姻和她无关,生了孩子变胖变丑也不是他去外边找女人、对我冷暴力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太不公平了,在这段婚姻里,为什么痛苦的只有我?牺牲的只有我?生了孩子被捆住的也只有我?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就连在外边说自己是单身的也会有人信,他没有妊娠纹,没有减不掉的肚子,没有一看就是‘妈妈’的那种妇女气质,他甚至好像……没有那么爱自己的女儿。”
严子晴把袖子重新拉好,两只手交叉相握在一起:
“梁费仁在外边是别人体贴的同事,仗义的朋友,在家里是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却安心接受我所有服务的皇帝。我和别人说他对我冷暴力,换来的却是‘冷暴力怎么了?他不打你就不错了’。”
“呵,是啊,比起巴掌挨在脸上,棍棒打在身上,好像冷暴力更好接受是吧?”
小魏警官插了句:“冷暴力也是家暴的一种。”
严子晴看他一眼,耸了下肩:“是吗?无所谓了。”
人都死了。
她捏了捏自己不知道曾经留下多少道伤痕的左手腕:“这样的日子从依依刚出生,到她五岁,我本以为很快我就会习以为常。我知道自己生产后可能得了产后抑郁,可是我没有在意。”
也没有人在意我。
“原以为这种病会自己慢慢好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依依,听到她叫我妈妈,我的脑海里就会无数次回放那段时间的痛苦。”严子晴现在讲述这些话的表情里也带着迷茫,“我好像……并不爱她。”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很慌,我觉得我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所以决定去找医生看看。”严子晴道,“去心理咨询诊所就诊了几次,机缘巧合认识了几个朋友,我们加了个群,有时候会在群里面聊聊天……”
说到这,她顿了顿,苦笑了一下:“说是聊天,其实大家都在互相埋怨和安慰罢了。群里的人都有相似的经历,可以抱团取暖,也更容易得到理解。有这么个地方可以发泄,我心里其实已经很开心了。”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加我,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他肯定是群里的人,因为他说会帮我教训梁费仁,让我那天晚上带孩子出去不要回家。我、我以为他的教训顶多就是……找人打他一下,但是……”
严子晴深呼吸,吐气,原本有些焦躁的神色缓缓平静了下来。
可其他人不平静了:
池奚观瞪着他的大眼睛:“那个人是谁?你在之前的审讯里怎么没说?”
严子晴没敢看他的大眼睛:“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怕说出来你们怀疑是我杜撰的,或是……怀疑是我去找的人。”
“不是、就算是你杜撰的,你不是也有不在场证明吗?还有什么怀疑是你买凶杀人……那我们也得找到直接证据啊,既然你没做过,那你怕什么?”池奚观万分不解,“找你的很可能就是杀害梁费仁的凶手!为什么你……”
“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见对方急了,严子晴有些恼怒,“不过是加大你们对我的怀疑罢了!而且那个人又没对我怎么样,他说事发以后他就会把账号注销了,谁都找不到他,更何况我也不想找!”
严子晴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凌无忧都能想象到她的声音透过窗户和墙壁在外边漆黑的街道上盘旋。
“梁费仁死了以后我过得有多么快活你们知道吗?我之前因为他而自卑、自我埋汰、觉得日子乏味无聊毫无盼头……我一直以为出问题的是我,但他死了我才发现,原来他才是那个影响我的毒瘤!没了他我才发现原来我可以这么自在!这么快乐!”
“我甚至有点不理解,”严子晴嘲讽一笑,“对我来说,那个杀人犯才是救了我人生的稻草,而梁费仁……他活着就是我的折磨。所以我无所谓你们找不找得到凶手,不要来烦我就好了。”
她说完,三人都沉默了一瞬。
“我理解你的心情。”凌无忧说道,“可是警察就是一种,即使坏人被人杀了,也要找出他死亡真相的绝对中立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