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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首辅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熬过了康宁三年的年关。

不少人以为这位老臣又过了一劫——毕竟冬日身子不好将养,许多病症,都是开了春地气一暖,人就活过来了。

天子也这样觉得。

还为此,在年节之时赏下亲笔所书的福字,以慰老臣之心。

谁知才刚出了元宵节,崔府传出来的消息急转而下,这时外头人才知道,原来崔首辅一直喝参汤吊着命。

过了年节,许是放下执念。

身子骨每况愈下,天子不顾风雪亲往府中探望,亦不能改。

康宁四年二月初一。

春寒料峭。

内阁首辅、三朝老臣崔贞于京城家中薨逝,子孙环绕床前。

许玥闻听消息,心中有一瞬的触动,崔首辅的名为“贞”,一辈子所行也无愧这个名字,忠贞无悔。

直到将亡之时。

还惦记着不要因自己的死讯,搅乱开年的福气……又何至于此呢,她微微叹气,吩咐家中下人:

“将过年喜庆的装饰都换下去吧,崔首辅虽与许家无亲戚关系,却是朝中的威重之臣,也是我的前辈。”

家中人自无不可。

只是不要那么喜庆而已,又不是要披麻戴孝,本来过了元宵节,过日子的人家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像许玥这样做的人不止一个。

归根究底,崔首辅并不是嫉贤妒能、揽权不交的主,反而时常与人为善。

不论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做样子,还是真心如此,表示哀戚的人家不少,连天子连日来都为崔首辅换上了素衣。

可见人心所向。

大朝会上,主管礼部的程阁老请天子为崔首辅定下谥号。

时人讲究盖棺定论。

一个人的是非功过,要到死了躺在棺材里才能做出结论,而对君王臣子这些人来说,谥号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

礼部呈上拟定的谥号自无不佳,天子沉吟片刻,最终决定了下来——

文忠!

这是一个顶尖的谥号,只略略次于文正,更加符合崔首辅的为人、功绩。

许玥能想到许多历史上也获此谥号的名人,如唐代诸遂良,宋时苏轼、欧阳修等……

有这个谥号定调,其余人也就知道崔首辅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了。

于是,崔首辅下葬之时。

崔府门庭若市,棺椁出行沿路五丈一路祭,十丈一祭棚。

送葬随行的马车将一条路都堵住了。

死后哀荣至此,为其写墓志铭的简侍读对许玥感叹道:为人臣者,能到崔首辅这一步,已是无憾了。

谁说不是呢。

许玥在心中想,走过三朝的臣子,站到了官场的顶端,而且占了这个位置十几年,最后竟还能善终。

让多少当官的人羡慕。

…………

因崔首辅之亡,这一年的开头是寂静哀愁的。

可悲伤的情绪总归持续不了多久。

距离葬礼过去许久,三月末,春日的气息越发浓重起来,万物生机勃发。

京城的气氛也好似因为这春光变得有些躁动起来——

想想也能理解。

若说民生部诸人眼前吊着升官的胡萝卜,那入阁就是所有人臣子眼中的“金萝卜”!

此外,两个阁老还要决出胜负。

没了首辅,谁顶上呢?

底层小官还不觉,有资格上朝的那些“大人”近日都变了。

都是往好的方向变。

许玥惊讶的发现,原来她那些同僚的办事效率,还可以快那么多,李尚书拒绝人的时候也会露出一个笑了。

工部没有再濒临死线交工了。

一个月之内修的水泥路比得上从前一个半月。

刑部表示时移世易,要重修刑法。

大家各处奇招。

一时间,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互不相让,热闹至极。

天子好似也难以抉择。

今日赏了几位尚书被誉为花中宰相的芍药,明日又当众夸赞周阁老法度严明,可谓深诣渣男大法,左右摇摆之余,又时常给人一点甜头。

无不让诸位臣子又爱又恨。

他们竞争的更厉害了。

陛下是爱我的,只要压下那个小妖精,就一定能上位!

…………

“陛下,实在是太喜欢吊人胃口了。”

这日下了朝。

许玥好笑又无奈的和身边的师公说,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过于热闹,让她都忍不住“唾弃”一下天子。

今天临下朝时,天子好似无意的关怀两位阁老工作是否太过辛苦,周、程两人半真半假的说了些话。

他听了点头,又勉励道:

“内阁事多,两位爱卿多多担待,至多不过半月就可轻松一些了。”

谁都知道内阁的事永远不会少。

既如此,那两位阁老为什么可以轻松一些。

原因还用想吗?

许玥就发现,天子这话刚一落地,周围人眼睛齐刷刷亮了起来,令人感慨入阁这块香饵对臣下的吸引力。

若用钓鱼来比较。

陛下放饵的技术简直粗糙。

奈何水下的鱼儿实在太想吃到饵了,自然一条一条主动上钩,还要比拼一下谁跃水高一些。

闻言,余尚书也含蓄的笑了:

“陛下为一国之君,选阁臣时谨慎些没有坏处,再说了,最多也只有半个月了。”

这次朝会本

余尚书戏谑的想。

朝中大佬里,他这会儿的态度是比较淡然的,不说心里没有一丝希望,到底知道几位候选人中,自己机会不大。

好在他年纪还不算特别大。

这就是资本。

算一算,熬到下一次入阁大有机会。

想到这里,余尚书心情越发平和,侧脸去打量自家光风霁月的徒孙,心中一动,放缓了声音道:

“倒是你,如今也在尚书位上,就没想过争一争?”

闻言,许玥淡淡一笑:

“朝中人人都有上进的心思,我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我该做的事情都竭尽全力去做了,也不知还要如何去争。”

“阁臣之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端看圣裁。”

余尚书琢磨许玥这几句话,随后豁然开朗,不争为争。

这会儿他们争抢的热闹,在陛下面前争相表现,甩出一个又一个功劳,看着是很不错,换个方向一想——

好啊,没好处的时候得过且过。

非要有好处了,才露出真本事了?

反而不如许玥这样从容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