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眠有休划船的第五天,一行人终于从无风带出来了,海浪骤然变大,黑云压天,风雨欲来。
船儿飘摇在大海之上,而幸运的是,前方有一座山棱起伏的小岛,岛的形状像是被万剑竖插一样,像刺猬般裹住,岛上乱石起伏,海边极少拥有绿植,石头上攀附着一些青苔似的绿皮,石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孔。
船停靠在岸边,鬼十奴手中都有事情可干,有的鬼不太熟练地搬着船锚抛入海底,有的鬼牵着船绳飘到岛上的一根立着的上尖下圆的石柱子上绑好,也有的鬼搭上船梯,准备好一切之后就下了船。
黛黛跟在库赞身后,被两只小鬼搀扶着。
她现在还是老奶奶的身躯,看起来十分脆弱,鬼十奴虽然能看得到她年轻的模样,但是那是灵魂,所以鬼十奴们还是很热衷于去服侍他们的主。
“刺猬?”库赞看着这尖锐无比的山峰,疑惑道。
他不是没见过奇形怪状的岛,这岛还是第一次见。
岛的外圈被白石包围,越往中心,树木越高,且还有一些参天大树,看起来年份已久,库赞率先沿着一条小道朝着树林深处走了,黛黛看了他走的方向,转头沿着海岸走,走之前还先让其他鬼去做点事情。
“御...三啊。”黛黛看着眼前几只鬼,有些分不清人了,想了想,最终叫了一声披头散发的冥奴御三。
御三抬手高兴答:“到!”
他那黑黑的长直发遮住了他的双眼,原以为他看不见路,但是他精准飘到了黛黛面前,微微低头,嘴角咧着笑。
黛黛看他兴奋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你带着其他人先去收集一些食物吧,记住,在下雨之前回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一go!”于是御三挥了挥手,召唤着其他鬼奴,屁颠屁颠就往林子里飘。
只有御一留在了黛黛身边,他的职责当然是寸步不离跟在黛黛身边,这也是身为老大的待遇。
最大的跟屁虫啦~
没有留下任何人或鬼看船,一行人分了三波朝着不同的地方走散。
十分钟之后。
库赞已经走到了树林的深处,他单手插兜漫步走在深林里,此时由于天气的原因,天已经黑下,树林中并没有任何光源,他简单转了一圈就打算往回走了,不打算再继续深入。
回程在草丛里看到一窝发光的虫,荧光闪闪,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走了过去。
另一边。
黛黛和御一绕着岛屿走了半圈,此时手上多了一些颜色各异的贝壳,当然还是工具鬼御一手里捧着的多一些,黛黛在前面边走边捡,恍如一个拾荒老人,御一跟在后边一边接过贝壳,一边注视着她的行动。
“吾主,会不会太多了一些?”御一已经将自己身上的长款白色破烂衣裳撕了一块下来,露出了右半边身子,而那块撕下来的布此时正包裹着那些被人捡起的贝壳。
他好好地捧在手里,即便多也不舍得扔下一两个。
黛黛指腹摩挲着手中的那块圆圆的鹅卵石,淡淡说道:“这个小岛虽然有些荒凉,但是总有一些好看的东西,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嗯,总要留下一些东西吧。”
即便有些东西不能长久保存,但曾拥有过便是美好的。
她低头微敛神色,然后转身看向御一,目光熠熠。
“御一,被遗忘的那些日子,你们都在做些什么呢?”
她问道,准备原路返回。
她是新生之神,对于黄泉之地并无太多记忆,既然不知道,那便更要知道了,毕竟她可不能仅仅凭借代代相传的抓鬼职责,就对那将她拒之门外的黄泉劳心劳力,更何况,如果是有人在禁锢她的能力,也就只能是黄泉了吧。
又或者,是众神。
毕竟她轮回转世,可是众神们的商议结果。
而她的神魂又怎能因为一次为人续命就受到创伤,她可是掌管生死寿命的阎王啊......
如果不是那夜为伊姆续命时,她察觉到身后真魂的异样,她应该也发现这种种说不通的情况吧,而且,她的真魂,根本不全!
残缺的真魂已然失去了七情六欲,让她感觉到无比陌生,没有情绪,只有蔑视一切的冰冷,好似万物于祂而言无关紧要。
但是她自轮回之后,她感觉她的情绪还是挺饱满的。
每天会因为吃什么而忧虑,因为如果身边没有人做饭,她就要饿肚子;也会因为肩上扛着的那些责任而忧虑过度,思考着怎么将黄泉的生机恢复,不负众神期望;更会因为讨厌某个人而想捉弄人,天龙人就是如此;也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为他做一些事情......
她一直都是一个正常的人。
真魂所缺失的东西是否也如同被禁锢的能力一般,是他人所为呢,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不知道。
因为未知,所以焦虑。
御一拢了拢怀里的那袋贝壳,跟上黛黛的脚步,往回走去。
他边走边道:“冥奴一众在万年前曾一直是阎王的近身侍奴,跟随代代神主,上至祖辈下至父辈,父辈那时已经逐渐脱离了神主身边,说起来惭愧,奴出生之后也未曾见过上任神主,因为奴之一族早年前就被流放到了黄泉外境,徘徊于黄泉之路中,终日不得入国门,父辈也追随上一代神主的逝去而消亡,不过小时候,父亲总与我说,‘追随神主一同消亡,即是与神同生,是莫大的荣幸。’ ”
每代冥奴都会与其侍奉的神主一同在新生降临之前消亡于世间,葬于黄泉之地的最深处,以此生生世世守护黄泉,可这并不会带来恐惧。
消亡,即是新生。
冥奴随主,生即生,死亦死。
但是,御一这一代的冥奴,已经等了他们的神主近千年,而他们的神主刚诞生,便又开始了轮回,之后就得到了国门已关的消息。
他曾在黄泉之路的幽暗角落,遇见过那狂奔于路上的金色之魂,那贯彻血脉的牵引,是他的神主无错。
“被遗忘的那些日子,奴等一直等待你的召唤,终于,等到了。”
御一盯着她的后脑勺,浅浅一笑。
黛黛脚步一顿,愣神后继续往前走。
她不是没有想过鬼十奴的境遇,但也仅仅以为他们只是游荡在黄泉之路的小鬼,与其他孤魂野鬼不同,他们的一生无轮回,且能被阎王直接驱使。
现在看来,是她认知错了。
鬼十奴也曾拥有极好的荣耀与身份,即便被流放也仍未厌弃其主,而是一直等待重新召唤。
究竟是怎样的信仰呢?
她也未曾施恩于他们啊,怎会如此。
她也只轻轻回应道:“也是我的荣幸……”顺手将一颗鹅卵石扔到空中,大声哈哈笑道:“我可是咸鱼一条,以后很多事情就要靠御一你们啦!”
御一伸手接住了那鹅卵石,石头上还保留着温热,被他握在手心里,他没有温度的魂体一刹那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
是滚烫的。
恍惚间他好似也有了心跳声,胸腔里咚咚哐哐响个不停。
耳边有些聒噪,且浑身躁动。
他将掌心的石头贴到胸前,低眉垂下眼睑,声音如泉水泠泠,他道:“听凭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