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望坡。
少年在追出第一步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回头望向那棵苍树，明耀的阳光照射在叶尖，反射出点点星光，树后两侧的山岗像巨人的臂膀，守护通往村里的蜿蜒大道，宁静而温暖。
那一瞬间，他有感而发：“回头望，真让人不舍得离开。”
“啊呸呸呸。”小青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个捉迷藏游戏，瞧把你整的……”
可为什么那个女孩不受影响呢？
少年顺着地上小草的折印往前追。风儿渐渐大了，游云阴沉，打着旋儿。当青衫发觉天色骤然变暗，回头已经没有来时的路。
……是久违的，迷途大阵！
少年在原地交叉劈两下，画一个大大的叉型标记，继续沿着女孩的足迹往前跑。
半晌后，他在前方看到一个熟悉又有些变形的叉字，不觉拐个弯去确认。
……这似乎确实是自己所留，好像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标记的印记也变浅许多，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完全消失。
修复？——这是一座有生命力的大阵？
青衫闭上眼睛，忘掉一切杂念；睁眼，前方再无女孩的脚印。
果然，他被心中所想欺骗——连标记都会被修复，又何况女孩的脚印？他太自信自己的洞察力，反而被阵法利用，引导进了歧途。
欺骗！——一座具有颠覆常识能力的幻阵。
他朝四野望去，都是一样的清亮的草地和起伏的小丘。
“好像……确实迷路了？”
少年在地上躺着，天上阴云还在不停翻滚着，好教人心情烦躁，于是打了两个滚，伸了伸懒腰，少年换了个心情。
“真是舒服的草地。”
舒服的让人想随便找个地方睡去……但还不是时候！
小青衫在地上鲤鱼一个打挺，调整好方位，又跑了起来。
原地还是那个固执的叉字印记，不知何时，被少年划深了一些，好像在与具备修复能力的大阵较量。
当少年再次回到原地的时候，天色又变暗了许多。只是他知道时间并没有过得这么快——应是在这里，天干地支加速紊乱的，环境的影响让人误以为时间已经匆匆流逝……只可惜，少年心中的时尺，不受影响！
虽是如此，可还是要抓紧时间哩……不然，大人们就要来捞人了。少年又调整一下方位，再次奔跑起来。
……
少年青衫还在奔跑，少女吟灵却显得有些无聊了。
池畔的杨柳依依，像披散着柔发的靓女，风打着柳枝，像是少女婉转的心事。她把它旋呀旋着，葱玉的手指莫名的好看，像是某个人儿在原地打转，于是莫名的好玩。
想到这，少女觉得不那么无聊了。
……
小青衫想到几年前那场试炼，小战和小道哥哥也是这么的跑着。几年后，终于到了他们那时的年纪，他也做着类似的事。
“就是不知道现在，哥哥们又在忙什么呢？”少年自言自语。
“奔跑吧，穹窿！”他大喊，给自己鼓劲。
……
看着远处的青衫一遍遍的调整方位。
门徒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只是，要穷尽所有路径，怕是有得苦头吃喽。”
他看着天色尚早，轻轻摇了摇头，“不急，不急。”
……
但好在命运没有让他作出最坏的选择。
终于跑遍了整个起伏的草地，少年青衫循着气味的方向找到了玉女。女孩因为扭伤了脚在原地嚎啕大哭呢，也直接促成了多次交错而过的两人真正相遇。
“呼——还乱跑不？”
“不乱跑了。”
“那回吧？”
“脚……动不了了。”
“我背你？”
“嗯…。”
“原来你蛮轻的嘛。”少年打趣。
“……”女孩不理他了。
太阳挤出云层，照在少年的侧脸，也照在了玉女红扑扑的脸蛋。
“青……青衫哥哥，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那我叫你璞玉妹妹好喽。”
走了一段路。
“青衫哥哥，你真知道回去的路？”
“哼，小小的迷阵怎么困得住我？”
“那你为何倒退而走？”
“因为……这就是回去的路。”少年小心翼翼地朝后边看了一眼，免得摔倒。
就这样，又走了一程。
“你这样，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我们到了。”少年大声道，于是恢复正常人的行进。
视野中果然出现一棵苍老古树，那是回头望坡上唯一的一棵大树，晌午过后的阳光在它苍绿的叶边闪耀着金光，好像永远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前进是迷途，后退是回家……么？”玉女喃喃。
“啊？你说什么？风有点大，听不见，是说要回家吗，马上就到了。”不知何处刮来的风，使得少年不得不大声嚷嚷。
女孩忽然环住少年的脖子，她那么地用力，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青衫哥哥，其实老掌圣爷爷说得对，‘世界就在那里，何不自己去看看呢？’”
“你想说什么？”少年停了下来，突如其来的静止，还以为是被风暴挡住了回家的路。
“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玉女的声音与她吵闹的时候截然不同，如银铃般轻吟，在少年的心痒痒间挠动。
少年时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有些犹豫，两个人就可以胡作非为。
青衫转头看向玉女，确定她是认真的。
原来这个女孩不只是淘气，还是“志同道合”的道友啊。
他们离得那么近，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他竟然在她平平无奇的脸上，看到几丝妩媚。
古有璞石，琢而成玉。
“可……我还不能勘破这个阵法。”小青衫将脑袋转回去，脸色有些难为情，“只是知道了回去的路。”
这时他听到女孩得意的轻笑。
“你先把眼睛闭上，转过身去。”
少年照做。
“把手松开。”
松开。
女孩从他背上下来，抚着他，挪步到他身前。
少年还听着他们之间衣服的摩挲声，顿觉芳香满怀。
“啊？”
“抱上。”女孩强装着平静道。
这次是贴身相拥，青衫甚至能感觉到女孩的心跳。
“你只管往前跑，我帮你看住回去的方向。”玉女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她的心跳有些加快。
青衫忽然懂了，也激动起来。
这是一个单向解的迷阵，“回头望”正是教人迷途知返。入阵者，无论是前进还是倒退，都只会找打回家的路，只有回家的人不会迷失方向。所以一切紊乱、干扰、幻境，只对“出逃”的人有效。
这是一座困住隐土的牢笼。
然而关键是，他们有两个人！若是一个人想着回家，那么她就能看到回家的方向，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能与她回去的方向背道而驰，那么他就能带着她走出去。
真是个天才的解法！少年正是想明白了这点而激动。
“想好了？”少年的语气还有些紧张，“不怕一齐走丢？”
“嗯。”女孩喊起了口号，“一起离经叛道吧！”
……
女孩专心盯着她即将离开的方向，一棵树，一小块望坡，一双巨人臂膀似的山岗。她咬紧牙，抱着的左右手时不时加大一边压力，男孩总能默契的被纠正方向。
男孩越跑越快，他觉得自己上了一条康庄大道，自由地在天地间奔驰。他上一个坡，又下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如此反复，相信女孩给他的指引。
玉女其实已经看不到那边的景象，复杂的地形遮挡住看往回家的路。她闭上眼睛，心里想象着那棵树的位置，想象着离家越来越远。
这就出现了一副奇景。少年闭着眼睛，带着同样闭着眼的女孩，在幻境中奔跑。少年相信女孩的指引，女孩相信心中的光，外面的幻境充耳未闻，只有逐渐彼此熟悉的心跳。
像是惹怒了阵灵。风声开始在耳畔呼啸，大地开始在颤抖，起了雾，打了雷，凝了霜，下了雪，迷阵中一时有四季天象变幻。
他们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一瞬间的指引。
突然云潮翻涌而退，风声孤鹜平息，华光大放，天地清明。
少年嘴角微扬，停下脚步，睁开眼，开心地咧着嘴：“出来了。”
女孩在他怀里转过半边身，看向天空，从未觉得如此广阔，了望大地，从未觉得如此舒心。她攀附着青衫下来站立，然后双手呈喇叭状向世界宣布：
“外面的世界，我来了！”
少年拍拍她的肩，指了指自己。女孩笑靥如花，换了口气，把他也带上：
“外面的世界，我们来了！”
那一刻，男孩和女孩站在地平线，脚下是江山如画。
——
刺啦！指间的柳条断了。
少女有些惊讶自己没有控制好力道。
她把断枝条插在河边，平静的湖水倒映着少女小巧的脸。
吟灵不觉多看了一眼水中的自己。尖锥圆润的下巴，一对天然红润的嘴唇，俏额柔媚，脸颊还带点婴儿肥，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却像藏有心事。她眉如柳梢，微风吹皱，便让湖水都明艳起来。
少女感到一丝不安，自语道：“怎么还不来呢？明明……每次都有躲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