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端这个未婚夫面前,苏韵娇其实不怎么能自在的做真正的自己。从一开始刚进傅府时是这样,如今就更是这样了。
历经了三年血雨沉浮,傅端也跟变了个人一样。三年来,她是亲眼看着他一点点由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变成了如今这个满手沾血、杀人不眨眼的新君功臣的。
不过才二十一二的年纪,也没大她几岁。但在他面前,她就是会莫名的心慌。不敢不守规矩,更不敢胡来。
所以,一边起身来迎时,一边苏韵娇看向一旁自己的另一个侍女捧星,嗔怪道:“真是没规矩,见世子郎来了也不晓得通报一声,实在该拉下去打几板子。”
苏韵娇这么说,也算是变相的替捧星求情了。她先罚了,傅端反而不好再罚得更重。
但傅端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好说话,只见他摆了摆手,说不必如此小题大做。然后自己于一旁坐下后,才正经同她解释起来:“倒也不怪捧星,是我暗示她不必出声通传的。”又眯了下眸子,目光一寸寸的仔细上下打量面前娇美女郎,似面有诧异,“倒不知道,原韵娘也有如此活泼的一面。”
因傅端是个极看重规矩之人,时时都克己复礼,故平日里苏韵娇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的越矩行为。
她今日这样的一面,他从前倒的确不曾见过。
苏韵娇忽然有些拘束起来,忙走过来蹲身认错道:“是苏娘一时失仪,望世子郎大人大量,莫同我计较。”
傅端却亲自伸手过来扶起了她,并也态度诚恳着认真说:“你我是何关系,需要行这样的礼。”牵着了手就没松开,顺势拉她坐在了他身侧后,这才松手。
“再说你今日这样,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娇俏可爱,倒是从前不曾见过的。”傅端边说,目光边越发深情起来。不自觉抬手,帮着理了苏韵娇耳边微乱的鬓发。
苏韵娇还沉浸在刚刚他握了自己手一事中没醒过神来,这边,又觉鬓边有异样。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苏韵娇整个身子绷直,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不敢躲开,更不会回应。只僵直在那里慢慢熬时间,心中祈盼着这一刻赶紧过去。
三年多来,她同傅端之间的确有些超乎普通男女的情意在。但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从不曾有过任何越矩的行为。
便是同室而处,坐得也不会太近。遑论是这样挨着坐,且又有肌肤之亲了。
不过须臾,但苏韵娇却觉得这短短的几息功夫漫长得竟像是过了几年一样。好不易捱到傅端收了手,苏韵娇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也渐渐不自觉放松下来。
那边傅端欲言又止,似有话说。
却在还没说出口来时,外头有人来禀说:“世子郎,夫人叫您过去,说是有要事同世子郎商议。”
傅端眉头微蹙,冷冷嗓音穿过木板到室外,薄凉而冷情。
“急吗?”
来请的人是傅夫人身边得脸的嬷嬷,此番来,是势必即刻要将人给请走的。
只听那嬷嬷道:“夫人说是要紧的急事,望郎君务必即刻过去。”
傅端沉默,心中似有徘徊和忖度。待再开口时,就是看向苏韵娇在说话了。
“母亲急叫,想是有急事,我去去就来。”说罢已起身。
苏韵娇见状,忙跟着站了起来。
傅端却没立刻就走,而是负手而立,静静垂眸望着跟前的女人。
傅端个头很高,比苏韵娇高了足有一头。如此大的身高差距,又站离得近,迫得苏韵娇根本没法同他对视。
只能略垂着眉眼,望着他衣襟前的位置。至于此刻他面上的神色,她就不得而知了。
但苏韵娇想,此去一别,待再见时,他们恐怕就不再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了。
凭傅端的本事,今日徐国公夫人携女登门一事他不可能不知情。既知情,方才又待自己如此反常,明显有愧疚和亏欠之意,想来就是心中已有犹豫和徘徊了。
徐国公之女,齐砚曾经的未婚妻,这样的身份于他来说,实在诱惑太大。
事到此刻,苏韵娇心中不但没有丝毫的失落和害怕,反倒是有些松了口气的。
若他真为徐氏女而舍了她,她也无话可说的。大家好聚好散,日后再见,也不会是仇人。
傅端心内琢磨了很久,最终也仍是一句话未说,只抬手在她纤柔的双肩上握了握,后立刻转身大步而去。
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近乎决绝的背影,直待他彻底走远了,身影在她视线中渐渐幻化成一个墨点,苏韵娇这才敢重重吐出压在心头的那口浊气。
整个人也更瞬间轻松自在起来。
不只是她,连屋里的抱月、捧星,甚至是邬嬷嬷,都明显肉眼可见的松快下来。
方才傅端在,屋里人都大气不敢喘一下,这会儿傅端走了,邬嬷嬷立刻过来问苏韵娇:“今日又是哪家的小娘子?看你方才回来那开心的模样,小心叫世子郎窥到你的心意。”若叫他知道小娘子并非是一心一意等着要嫁他的,其实早生了随时抽身而出的意思,就凭他那骨子里的孤傲,怕不会给小娘子什么好下场。
就凭他的心狠手辣,哪怕如今小娘子是他的心头好,他也能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苏韵娇也在深刻反思自己,难道她表现得真的很明显吗?
若真的过于得意忘形了的话,那她得克制收敛些,省得叫傅端看出端倪来。
从而乐极生悲。
苏韵娇立刻收了脸上笑意,认真回答邬嬷嬷话说:“是徐国公府的二娘子。”
邬嬷嬷也瞬时心下了然,她默默忖度一番后点头:“那娘子这回是真要如愿以偿了。”
从前也有登门攀亲的,但那些人傅家世子郎一一都瞧不上。他瞧不上,自然不会对他们家小娘子易心。
可这回的不一样……这回是徐国公府的二娘子。不说徐国公府的门第有多显赫,就徐二娘子曾是齐三郎未婚妻的这个身份,便足够世子郎在心中掂量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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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夫人急急叫了儿子来,自然也是说的这事。
之前的旁家倒还好,虽在身份门第上都比一个孤女强,但配如今他们傅家,还是有些高攀了。
但徐家却不一样。
徐家在先帝在位时就是显赫的存在,如今改朝换代了,徐家仍门庭赫屹。比起傅家靠从龙之功一跃升为上等公列来,徐家自然要门第内蕴更深厚些。
日后两家联姻,于傅家、于端儿,都是莫大的助益。
“从前的娘都不管,但这次的你必须答应!”傅夫人一上来就态度坚决。
傅端抬眸望了他娘一眼,一时倒没说什么,只不急不慢的拱了拱手,如往常一样先给他娘行了个礼。
“但同苏家的这门亲事,是一早苏老爷在世时就定下的。有婚书在,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若毁了婚约,实在于道义上说不过去,百年之后儿子去了底下,也不好同苏家伯父伯娘交代。何况韵娘……韵娘她孤苦无依,当年也是没了办法才来投奔的。如今若我也弃了她,叫她一个女子在这浑噩世间如何存活得下去。”
傅端是生了动摇之心的,今日之前,他从没想过徐国公府竟也有结亲之意。
得到消息时,他便立刻生了异心。只是多年的道义,以及他对苏娘的情意,不允许他这么快就做出决定来。
但他的确动摇了。
窥探到了儿子的心意,傅夫人立刻笑起来,又添柴加火着哄道:“苏娘的去处,娘已经想好了。届时娘就收她为义女,再在这京中替她寻一个好的去处。她有了好的归宿,也不算我们负了苏家。”
但傅端却没应话,只是抬眸浅浅看了他娘一眼。
显然,这个安排他是不满意的。
让她另嫁他人吗?这件事光是想想,他都受不了。
傅端也不说话,只是轻甩了下宽大的袖袍后,弯腰于一旁圈椅上落了座。
再开口时,却是只字不再提未婚妻日后的归宿。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有了决断。只不过这个打算,连他自己也一时难以启口。
傅夫人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生怕他才动摇了的心会又因对苏娘去处的安排不当,而收了回去,于是也挨在一旁坐下,问他的主意:“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这个儿子,如今心思越发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很多时候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也难能窥探一二。
傅端仍是沉默,手抚在膝头,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衣料。
半晌后,才开口道:“再好的归宿,又怎好得过如今的傅家。”
傅夫人琢磨着儿子话中之意,悟了半晌,才试探性开口:“你这意思是……仍要留她在府上?只是原是同你有过婚约的,若再改了同三郎四郎定亲,传出去也不好听。”
傅夫人从未想过,儿子竟是生了纳妾之意。
“此事先不提。”傅端也不明说自己心中打算,只又起身,“还有些事要忙,儿子便先告退了。”说罢朝傅夫人拱了拱手,而后迟疑了一瞬后,又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退了出去。
傅夫人却一直在琢磨儿子的心思。
她心里也明白,若不安排好苏娘的去处,儿子怕是不会轻易松口同意徐家的这门亲。
所以她的当务之急,必然是好生安排了苏小娘子。
“端儿如今……越发高深得叫我也琢磨不透他了。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傅夫人问身边的嬷嬷,“明明松了口,却又不同意苏娘许出去,他这是……”话说到这儿傅夫人突然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她顿了一会儿,又说出心中猜测来,“难道是要娶徐娘子为妻,纳苏娘为妾?”
嬷嬷站在局外,自是一早便窥透了,见夫人这会儿也悟过来了,她便笑应:“凭咱们世子郎如今的身份地位,又有何不可呢?届时给苏娘一个贵妾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咱们对苏家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