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上房,傅老夫人将不相干的侍婢们都打发了下去,只留了一两个心腹侍奉左右。
她坐下来后看了傅夫人一眼,直接说了句:“你今天失仪了。”
傅夫人也知道自己今日在襄阳王妃面前的表现很糟糕,她也不想这样的,只是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她措手不及。
此番那门亲事就算是定了,她如今还不知道之后要怎么同端儿交代呢。
随便寻个人将她给嫁了,和把她定给齐三郎,这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娘,儿媳知道错了。”傅夫人不狡辩,立刻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但又说:“只是这事太奇怪了,儿媳到现在都没能想明白,怎么突然的,他们两个就牵扯到了一起?要说没人事先预谋,儿媳一点不信。”
傅老夫人却说:“有预谋怎样?没有预谋又怎样?事已至此,你再多费那些个脑子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有这个心力和时间,不如想想之后的事。”
傅夫人说:“如今别的一切都还好办,我只怕端儿那里不好交代。娘是知道端儿的,他最是厌恶那齐三郎,若是晓得苏娘同他定了亲,怕能愤怒得把整个国公府屋顶给掀了。”
“那你以为,你随便把苏娘嫁一个人,他就能什么都不做了?就能就此安安分分的只守着徐氏女过日子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的,他好争个强,他觉得是他的人、或是他的东西,他必不会轻易罢手。届时把苏娘随便定个普通人家的儿郎,他就不会去抢了?依我看,如今有齐家的这门亲,倒算是桩好事。”
“娘这话怎么说?”傅夫人诧异,“这怎能算是好事?”
傅老夫人抬手指了指一旁:“你先坐下来再说。”待傅夫人在她下手位置坐好后,傅老夫人这才又继续道,“你想立刻把苏娘嫁出去,为的就是斩断端儿和她的关系,给徐家那边一个交代。若随便嫁个人,端儿不将那人放在眼中,日后依旧同苏娘藕断丝连,不是更恶心徐家吗?”
“现在这局势还算利好,那齐家虽落魄了,但至少也还是伯爵府邸。又是皇亲国戚,端儿便是有心想这样做,心里也得掂量掂量。这样一来,反倒是给了徐家交代。只要徐家对咱们没什么意见了,日后端儿仕途上,徐国公和徐世子自会帮衬提携。”
傅夫人不否认婆母说的有道理,但……
“但这样岂不是伤狠了端儿的心?”
“要想不伤他的心,那就直接抬了苏娘做他的妾。让他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这样他就不伤心了。”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徐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别到时候,因此而失了和徐家的姻亲,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傅夫人决定不再多思多虑,事情既已然这样,那就顺其自然吧。
深深呼出一口气,傅夫人大有种壮士断腕的决心,她做了决定道:“那就这样吧。待端儿回来,左右叫他闹上一阵也就是了。徐夫人说的也对,那徐娘子公门贵女,难道还比不上苏娘吗?届时成了亲,知道新妇的好了,自然就忘了旧人。”
“也就是……怕他得气上一阵子,而这段时间得小心翼翼哄着他些。”
傅老夫人道:“情劫不过,如何成大事?都是些小风小浪,成不了什么气候。”
既意见一致了,傅夫人立刻顺着说:“母亲所言极是。”
傅老夫人顿了顿,又道:“昨儿才见过面,今儿襄阳王妃就立刻登门来了,想必齐家那边催得也急。或许,也是想在端儿回京之前就把亲事办了。如此一来,正合我们之意。”
“此事要么不办,要办就赶紧趁早办了。定亲和成亲,到底还是不一样。”
定了亲可以再退,只要没到亲迎那一步,都有变数在。到时候,那苏娘就留在府上,万一端儿气血上涌,一时做了糊涂事,那这事就大了。
“你去同苏娘说,叫她趁早也准备准备。大操大办是不可能了,一切从简。但也叫她放心,既是做了我们傅家的义女,少不了要给她备上一份嫁妆。”
傅夫人不情不愿,但顾着大局,到底还是应了。
从上房这边出来,她立刻就去了披锦阁。
而这时候,苏韵娇已经在披锦阁内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自己的两个婢女。
邬嬷嬷是一早就知内情的,所以这会儿并不惊讶。
但抱月和捧星惊得双眼一个比一个睁得大。
“娘子……娘子说的都是真的?没故意往夸张了说,骗我们吧?”捧星不太敢信。
她家娘子虽并非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软糯好欺,她聪敏且有主见,是个遇事能稳得住的人。但也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猛啊。
那日白云观中,齐恩公应该早不记得她是谁了吧?她竟就敢说出那些话来。
抱月诧异过后,却以自家娘子为豪。
“不愧是我家娘子呢,就是同别家的小娘子不一样。我家娘子不但花容月貌,有国色之姿,而且还智勇双全,能屈能伸,比大多数郎君都强太多。什么叫绝处逢生?这就是!我家娘子好勇哦,硬是一个人杀出一条阳光大道来。齐恩公欸,真的再没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邬嬷嬷端了新煮好的蜂蜜茶来,一人分了一杯。
“话说了这么多,快都喝点润润嗓子。既都知道了,接下来的事咱们也得好好议一议。听娘子方才所言,这亲事多半是板上钉钉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但却不是即刻就能嫁去齐家的,总也得再呆个几天。而如今,得罪了傅家,就怕这几日在傅家的日子不好过。”
苏韵娇也想到了这个,但却不在意。
“能有多不好过呢?我猜最多就是过来骂我一顿,并不敢动我一根指头的。骂就骂吧,骂我我又不能少一块肉。也就这几天耳根难以清静吧,熬过去就好了。”
之前再绝望的处境她都经历过,如今柳暗花明了,她难道还会介意这点小困难么?
邬嬷嬷也说:“娘子所言极对,如今这门亲事是襄阳王妃保媒,想他们傅家也不敢如何。”如今的傅家或许不会放齐家在眼中,但却是不敢不给襄阳王妃脸面的。
傅老夫人是顾全大局之人,就算府上二位夫人糊涂,她老人家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傅夫人过来前是想过要狠狠教训苏韵娇一顿的,狠狠扇个几巴掌,方能解她心头之恨。但最终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她并没有动这个手。
但口下却没留情,她话说得很难听。
说她小小年纪手段了得,竟把勾引男人的这些把戏练得炉火纯青。先是拴了她儿子的心,见势头不对后,又立刻给自己另谋了出路。
这样的心机和手腕,怕是家教有方,从娘胎里就带来的。
傅夫人若只是骂她,苏韵娇不会说什么。但她如今狗急跳墙,竟侮辱到了她母亲,苏韵娇也就不可能再一声不吭,只任她辱骂了。
从前谨小慎微的过日子,万般委曲求全,不过是没法子。如今既有了另外的出路,苏韵娇也就懒得再惯着傅夫人这臭脾气了。
在她心中,傅夫人就是个虚伪至极之人。就此彻底断了交情也好,她也根本没指望日后还能继续走动。
所以,面对她这样莫须有的辱骂,苏韵娇回击道:“我娘在世时,从不曾说过夫人您一句不好。我娘也从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夫人之事,何故夫人要如此冤枉于她?我素来敬重夫人,但若您再对我母亲出言不敬,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来日方长,你我之间,不定是谁笑到最后呢。”
望着面前突然变了个人一样的孤女,傅夫人错愕着虚浮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虽一早就知道她并非看起来那样软糯好欺,她是有手段和心机的,而且很深。但待真正瞧见她这一面时,傅夫人还是会略略有些诧异。
原来这兔子咬起人来,不比任何畜生温顺。
“呵!”傅夫人冷斥一声,“这才是你原本的一面吧?这些年来你扮弱装可怜,可是委屈你了。真是想让端儿好好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让他好好看看,他放在心尖上喜欢的人,到底真实面目是什么样的。”
苏韵娇却丝毫不为所动。
既已撕破脸,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夫人以为令郎的喜欢是多么值得珍惜的吗?令郎的喜欢也不过如此,有了更好的选择后,就弃了原本的婚约,背信弃义。这倒也没什么,联姻原就是结两姓之好的,如今我苏家落魄,你们傅家步步高升,再匹配不得,你们想另择高门,我愿意配合。但毁了婚约后,又要纳我为妾,算是怎么回事呢?我好人家的姑娘,放着外面的正头娘子不做,就是要给你家为妾的?”
这件事毕竟是他们理亏,此番这孤女又如此的咄咄逼人,叫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
只能静默在原处。
但苏韵娇既说了,自然就不会话只说一半。
所以她继续道:“令郎就算再位高权重,我心中也并不稀罕半分。若说品性不好,夫人难道不该先去谴责自己的儿子吗?他又是什么好人呢?贬妻为妾,这说出去,足够京中人耻笑个几年的吧?”
“你、你……”傅夫人被气得不轻,偏又反驳不了,只能捂住心口,“你好一张厉害的嘴,我竟没想到,养你在府上这几年,竟养出了个白眼狼来。我们傅家纵有对你不住之处,可也从未怠慢过你吧?你如今一朝过了河,竟把话说得这样难听。你果然是好啊。”
提到三年的养育之恩,苏韵娇自然也记得。
“夫人到底于我也是有恩的,虽说没有多好,但能在我困难时收留我,这个恩情我记下。但你们母子对我的算计,我也会一并都记得。我自己心里也有杆秤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这些年,也花了府上些银子,今日我一并还清。”说罢,苏韵娇侧首朝捧星看去,捧星立刻捧了银子过来。
苏韵娇说:“这边的是这些年府上给发的份例银子,我一分没动。这边的,是我感激夫人当时收留我,是我对夫人的孝敬。”
傅夫人目光冷冷从那白花花的银锭子上掠过,看都没多看一眼,只肃着脸说:“过河拆桥,你当真好本事。”
苏韵娇无奈,明明是他们母子亏欠她在先,又怎的说她过河拆桥呢?
她从不想与谁为敌,她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