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翠鸣过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傅端还在盛怒之中,瞧见她来,阴辣狠戾的眼神也还没来得及收下。他一个冷冷的眼刀飞过来,吓得翠鸣本能一哆嗦。
但却强忍着内心的惧怕,只强作着镇定,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世子郎。”她蹲身行礼,如往常一样。
手中还拎着个食盒,食盒里装的,是亲自为他准备的夜宵。
傅端有一瞬的静默,待自己消化好了情绪,这才问翠鸣:“这么晚,你还来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已经撩袍子在一旁坐下。他坐下后,又朝翠鸣斜飞了一眼,今日之气场,着实有些可怖。
翠鸣则低眉顺眼,不敢多说一个字,但也不敢不说,只老实回答道:“夜深了,怕世子会饿,故奴一直等着世子回来。”
傅端很享受她的伏低作小,见她一心挂念着自己,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叫她也坐。
翠鸣恭谨着应了声“是”后,便将食盒搁在炕几上,她慢慢在炕的另一旁落座。也不敢多坐,只浅浅搭了个边儿,不至于掉下去。
“有酒吗?”傅端突然问。
并一边问,一边主动伸手去揭开了食盒的盖子。
翠鸣懵了一会儿后,才回了“没有”二字。然后想了想,连忙起身:“世子若需要,奴现在就去拿。”
“你坐下吧。”傅端朝她按了按手,示意她坐,然后冲门外喊了长青来,吩咐他,“你去把我那珍藏了多年的陈年老酿拿来。”
吩咐完长青,又看向翠鸣:“你坐下,陪我喝点。”
“是。”虽然翠鸣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但总归还是乖乖应下了。
这些日子,都是翠鸣陪在的傅端身边。自那回一事后,傅端母子间的感情便远不如从前。虽然如今外人眼中是母子两个又和好如初了,但只有他们彼此心中知道,是再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而这段时间,翠鸣的出现和陪伴,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傅端内心的空虚。
可以说他最浑噩、最不堪的这段日子,都是跟前这个女人陪着他的。
他虐待过她,利用过她,但也的确给了她她从前一辈子都不会敢想的富贵和荣耀。
承诺过,一旦新妇入了门,她便会立刻被抬为姨娘的身份。
经过多日的相处,翠鸣对他也渐从最初的打心底的畏惧,到后来的隐有同情,再到现在,她似乎能理解他心里的不平和痛了。
翠鸣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直到见酒拿来了后,他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翠鸣这才鼓足勇气拦住了他。
“世子不能这样饮酒,伤身子。”她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脸上的担忧也十分真诚。
傅端却给她也斟了一杯:“你也喝,陪我喝点。”
翠鸣看着眼前倒得满满的一杯酒,鼓足勇气端起来,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其实她也一肚子的委屈。可她如今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了。
最开始恨夫人,恨世子。可在经历一些事后,她如今倒不是多恨这对母子了。
是夫人亲手断了她姻缘,把她送进了火坑。可有时候想想,嬷嬷说得也对,夫人准她到了年纪出府嫁人,那是恩赐,不是应当应分。如今有需要用到她的地方了,她该无怨无悔的报答才对。
夫人待她不薄,她如此心生怨怼,实在不该。
何况,他们母子也没作践她,至少如今她的确是很受宠的。
这府上,这院儿里,不知多少人暗暗嫉妒她呢。
所以她决定,还是好好过眼下的日子吧。妹妹还在夫人身边侍奉,若她能在这吟啸阁、在这侯府里有个一席之地,也算是日后为妹妹谋个前程了。
这般想着,翠鸣便又壮了些胆子,她主动问傅端:“世子今日瞧着情绪不对,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奴婢虽愚钝,但世子若不嫌弃的话,可向奴婢倾诉一二。”
傅端握着酒杯,只望着面前乖巧的人儿笑。此刻虽仍清醒,但也的确有些微醺。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齐砚为何不在意?”他身为男人他知道,若他的妻子同另外一个男人不清不楚,甚至绯闻频传,他定会介意。
哪怕新婚之初,还并无什么感情。
翠鸣本能轻蹙了下眉,很快又低垂了眉眼。
她就知道,世子心情糟糕,定是同苏娘有关。
心里虽略略有些介意,但翠鸣却仍是有仔细认真想着傅端的话。
“奴婢虽不是男儿,但也知道,按常理来说,是该介意的。若不介意……或许……或许那位齐公子心中也并没有自己的妻子吧?”她虽是猜测,但却不是胡说。
就像她同任大同一样,当时还是未婚夫妻身份的时候,得知她给了世子,他是何等的暴怒。可后来,他们解除了婚约,他又另外定了一房妻室,他们不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她曾听翠苗说,任大同见到她,还对她颇为照拂。
男人的占有欲是很强的,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很是看重。但一旦不属于自己了,也就无所谓了。
想到这儿,翠鸣便又说:“会不会……齐公子当时之所以迎娶苏娘,只是为了报复世子呢?或许他心里,也从未把苏娘当妻子待。”
傅端突然怔住。
似是想到什么来,她突然问翠鸣:“我不在家中时,这门亲事到底是怎么定成的?你一一说与我听,不许漏一个字。”
方才还柔情万丈又痛苦不堪的世子,突然间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翠鸣本能害怕。
她手下意识揉紧了裙摆,尽力逼迫自己淡定,然后回答他话道:“最开始,夫人并无此意。因为世子您临出发前有特意交代过,夫人是有把此事放在心上的。”
“后来,是徐家夫人登了门来,一直劝夫人趁您不在时,赶紧把苏娘给嫁了。夫人被她说动,本就有些犹豫,而就在这时,外头有关世子您同苏娘的传言,也越来越多。外头传说,苏娘其实是您未婚妻,如今解了婚约也不放人走,其实就是想继续金屋藏娇,纳她为妾。还说徐家娘子可怜,世子您根本不是真心求娶,不过……不过就是为了徐家的门第罢、罢了。”
翠鸣说完这些后,已经不敢再坐着,而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默默垂首候在一旁。
傅端呢,却没在意她的这些话是不是说的他脸上无关,而是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