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来找康允堂,也是在聊他即将离京之事。
倒不是继续留他,他也足够了解这位康伯伯,他是闲云野鹤之性情,绝不会长期拘囿于京城这座浑水池子中。离开是迟早的事,若非娇娘诚意挽留,他又的确担心他身子,早在年前就得离开了。
所以今日来,齐砚同他聊的是他离京之后的去处,问他是先回老家一趟,还是心中已经有了目标。也让他老人家离开后别就销声匿迹了,让三五不时的,也回个信来,好叫他知道他老人家行踪。
齐砚一直认真在同他说话,但康允堂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齐砚几次抛出去的问题他都没能听清,还得重新再问一遍。几次下来,齐砚不可能没所察觉。
他蹙了眉,认真问:“伯父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康允堂突然回过神来。
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忙打马虎眼,自嘲一笑,道:“可能是年纪大了,竟变得优柔寡断起来。虽我去意已决,但想到即将要离开,心里也多有不舍啊。”
康伯父不舍,齐砚是相信的。但他人就在眼前,若真不舍他,也不会隔一会儿就走个神。
若这里真有他牵挂之人,那想来也不是他。
忽然想到,用午食时,那邬嬷嬷的反应来。
然后,齐砚突然间就豁然开朗起来。
再抬眸望向面前这个长辈时,齐砚眉眼间突然多了几分玩味。
“不舍?”齐砚淡淡轻问,“伯父不舍谁?”
康允堂眉心一跳,老顽童的脾性又尽显出来,立马叫嚣起来:“除了不舍你,还能不舍谁?”
比起老人家的气急败坏,齐砚相对从容很多,他依旧淡然着,只笑说:“还有娇娘呢?她是你徒儿,可比我亲,伯父难道没有不舍她吗?”
齐砚真正想提的当然不是苏韵娇,不过是拿妻子做个引,故意逗他老人家罢了。
果然,他老人家听说是苏韵娇,反应倒没那么大了,只认真说:“娇娇这孩子……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好孩子。相处这么长时间,能看得出来,她是个心地善良为人又十分正义的好姑娘。虽说你们成亲不是真的,但若真有这样一段缘分放在你面前,你该好好珍惜。这孩子知恩图报,我能看得出来,她所做一切都是发自本心的想对你好,想为你好,而非是做做样子给你看,从而在你这里得到点什么。”
突然提起他同娇娘感情来,齐砚也认真听着,并有认真思索康伯父此番所言。
他赞同他老人家的话,于是也点头应说:“伯父所言……砚心中明白。”
康允堂则笑:“既明白,就好好对人家姑娘。人家无亲无故的,着实可怜了些,你该更要对她好些才是。”
齐砚点头:“这是应该的。”
“好了。”康允堂伸了个懒腰,开始有赶客之意,“吃完饭,也消了食,我该午休了。”
但齐砚却记着方才没谈完之事,他仍坐着未动,又主动问了:“除了舍不得我同娇娇外,难道伯父就没有别的不舍之人了吗?”问这些的时候,齐砚目不转睛盯着眼前长辈看,生怕错看了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康允堂明显身子一僵,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一时间竟默住,不知该如何答话。
但很快,就又用他一惯的风格,轻松自在道:“那你说说看,还有谁呢?哦,若是连云苍栖梧他们也算上的话,那的确是有不少的。”
云苍栖梧不过是幌子,齐砚只笑,直接点了邬嬷嬷来。
“邬嬷嬷一连给您老人家做了几个月的饭,一日三餐,一顿不曾错漏过。这么大的人情在,您老人家难道心中对她一点谢意都没有吗?”
话说到这里,康允堂基本已经不必在装了。他心中清楚的知道,这个小兔崽子贼精贼精的,他定是看出了什么来。
再装下去已然毫无意义,所以,康允堂索性黑下脸来,意图以威严来施压。
“你个小崽子,你在笑话你伯父是不是?”
齐砚也装不下去了,突然笑起来。
忙又起身,向着康允堂鞠躬认错:“晚辈不敢!晚辈只是觉得,今日伯父状态不太对劲,故才有此一猜。只是没想到,竟一猜就猜对了。”
“猜对什么?”康允堂拧着眉心,“你可别胡言,我同那邬娘子,什么事都没有。”
“哦。”齐砚淡淡一声,却说,“什么时候,竟连对人家的称呼都变了?”
康允堂气得暴跳如雷,立刻就炸了。他突然弹跳起来,气急败坏围着齐砚转圈。
“你个臭小子,平时看着乖巧懂事,人畜无害的,怎的竟这般会为难人?人可真是不可貌相啊,往往那些看起来温良敦厚的,才一肚子坏水。”
齐砚并不在意,反而脸上笑意更甚。
“伯父何必如此气急?这原是好事情。虽你们二人都已人到中年,但邬嬷嬷终身未嫁,伯父您又早年丧妻,男丧偶,女未嫁,若真有缘分,未必不是一段佳缘。”又说,“邬嬷嬷这个人……我也同她相处这么久了,大概能了解她。她曾是娇娘母亲的陪嫁,岳母去后,她便一直照顾着娇娘,不是母女,却甚似母女。你若是真心的,回头我去同娇娘说,再问问邬嬷嬷的意思,若她也是此心,那不是一桩好事吗?”
康允堂却摆摆手:“事情并没你想的那样简单。”
齐砚说:“伯父心中可是有什么顾虑?难道是怕家中子女不同意?”
康允堂却想也没想就说了个“不”字,并说:“家里的那些儿女,他们可管不住我。”
“既如此,伯父又还有何迟疑的呢?”齐砚不是很理解。
康允堂重新盘腿坐下,他示意齐砚也坐。
“三郎,其实有些事情,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的。我知道,邬娘她待我,也是此心,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只是……她注定了是不可能会离开娇娘的,而我呢,又没有专情到能为了她而放弃自我。所以,这注定了是件没有结果的事,既没结果,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