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昭的话,自然是引起了傅铎的怀疑。但他也不敢确定此事就一定如方云昭所说那样,乃二郎一手布下的一个精妙的局。
他知道二郎有野心,也足够狠绝,但却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将他的那些手段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两家虽是隔房的堂亲关系,可到底是血脉之亲啊。难道在他心中,所谓的亲情完全不值一提了吗?
傅铎因自身职务并不重要的原因,他也并不会参与到一些党争中去。他接触的人,也都是同他差不多一样的,或是底层爬上来的,或是同他一样落魄贵族公子担个虚职。平时一起喝喝酒,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也就是了。
所以,身为正处于权势中心的傅端,他到底有多深的心计、多厉害的手段,傅铎是难能猜测得到的。
或许年少时兄弟二人一处时还有话说,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二人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如今兄弟两个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傅铎很想立刻冲去吟啸阁质问傅端,但也知道,若他真是这样的人,那么他此刻冲过去质问,无异于是打草惊蛇。
既是他做的,他又怎会承认?若非他所做之事,他这样冒然气冲冲找过去,怕也只会徒伤感情,反倒是更不好。
所以,傅铎到底什么都没做,就如往常一样。
回家后,先回了自己书房暂作歇息,之后,才找去了自己父亲那里。父子一条心,尤其这种时候,这么大的事他是断然不会对父亲有所隐瞒的。
傅国公听后,也是久久不曾出声。
他扶着竹椅的扶手,慢慢弯腰坐了下来。又静思良久后,才看向儿子说:“此事……此事万不可轻信一方之言。那方小侯爷虽说的有模有样,但他身为质子能在京都混得如鱼得水,想来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何况,他背后还有齐家三郎给他出谋划策。”
“若这事乃是他们做出来的局,专用来坑害二郎的,我们若是轻信了,岂不是伤二郎的心?”
傅铎也正是这样想的:“所以,儿子不敢轻举妄动,这才立刻过来找父亲一起商议此事。”
傅国公冷静下来后说:“就当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当方家小侯爷没找过你。蓉儿要闹就由着她去闹,她怕死,不会真的想死,最多就是吃些苦头罢了。她如此的糊涂,吃些苦也是该的,正好经此一劫,也好长大成人。另外……”傅国公略顿了顿,又继续说,“方家拒绝了咱们之事,在府上也无需藏着掖着,该‘成仇’还是得‘成仇’,我倒想看看,若此事真是二郎背后一手谋划的,当他达到目的后,又会进一步怎么做。”
傅铎把父亲所言句句都听了进去,并很快明白了父亲的布局,他面上一松,总算露出了些笑容来。
“是。”他应了下来,又说,“还是父亲英明!”
接下来的几日,傅家大房这边当真是可以用“鸡飞狗跳”几个字来形容。父子二人的谋划,自然是没告诉傅大夫人母女两个的,所以,当傅蓉得知方家已经拒了她后,难过是真难过。
傅大夫人呢,生气也是真生气。
傅铎丝毫不带夸张的,把那日方云昭骂他们大房的话都一桩不落的全说给了母亲和妹妹听。傅蓉听后,更是哭得伤心不已,傅大夫人则气得上下牙齿打颤。
再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去骂人。
而这一切,皆有人禀去到傅端面前。
傅蓉要寻死觅活,试图以死来逼迫父兄再去方家为他周旋。但这一次,傅国公更是狠下了心来,当即便扇了她两个耳光。
傅蓉原就体弱,这两个耳光一打下来,她立刻被扇摔在了一旁桌角。原本白皙的脸上,瞬间多了个五指血印,她人此刻脑袋昏昏的,显然也被打麻木了。
傅大夫人见丈夫不但不去外头找那方小侯爷的麻烦,反倒是在家里打起女儿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豁出去了要跟丈夫拼命。
两位家主打起来了,侍女嬷嬷们实在拦不住,便立刻跑去老夫人那里搬救兵。
很快老夫人便被傅夫人搀扶着过来了,看着这一地的鸡零狗碎,她老人家气到无力骂人,只朝跪在一旁的夫妇二人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都起来。
傅夫人经过傅大夫人时,斜眼看了她一眼,满脸的矜贵和不屑。
傅大夫人本就在气头上,诸事不顺,这会儿见老二家的还敢来挑衅,她立刻攥紧拳头就要挥过去。亏得傅夫人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这才将自家主子护住。
当着老夫人的面,傅夫人身边的嬷嬷自然不会让自己主子吃了这个闷亏,立刻提出来了说:“大夫人,您就算受了委屈,也不必将气撒在咱们夫人身上,咱们夫人可是没对不起您。而且,一听得这边动静,立马就着急跟着老夫人一道儿过来了,就怕您这边会吃了亏。”
傅夫人装腔作势轻斥了嬷嬷一句,低声说:“好了,别说这些。”嬷嬷这才闭嘴。
可又怎样呢,该说的已经说了,目的已然达到。
老夫人不好对此坐视不理,也不会坐视不理,她老人家坐下来后,先是指责了傅大夫人。
“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有哪一样还像个世家的夫人。还不快先下去,让侍女们替你梳洗梳洗,再换身干净的衣裳来。”
傅大夫人不服气,当即便同老夫人杠了起来:“我还算是世家夫人吗?您老人家只知道说骂我这个儿媳妇,怎也不看看,您另外一个儿媳妇又是什么好东西。”
傅大夫人也是豁出去了,从前还晓得恭敬老夫人,虽然心里不畅快,但从没当面顶撞过。而此刻,原就在气头上的她又被老人家说骂一顿,她是再也忍不了了。
反正是早没了脸面,反正是丢人早丢到府外头去了,如今又还怕什么呢?
老夫人还没说什么,傅国公立刻又训斥起妻子来:“你胡言什么?你敢对母亲不敬!”
“不敬怎么了?有本事你休了我。哼,为长者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了,就休怪下头的人不服气。母亲,您老人家仔细想想,您可做到了公平公正?是,两边都是您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您也太过偏心二房了吧?但凡当初在蓉儿亲事一事上,您能上上心,何至于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蓉儿可是您亲孙女,是二房媳妇的亲侄女。我们这房没落了,她这做婶婶的提携一把又怎么了?平日里装着一副菩萨心肠的模样,其实内里尽是蛇蝎心思,这种人,最是可恶!”
对孙女傅蓉之事,老夫人心中也很难过。她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但老夫人却不觉得此事闹成这样该怪别人,大房夫人身为母亲,是她没有教导好蓉儿。怎的就非得攀那高门去嫁?平嫁或是低嫁就不行吗?
老夫人说:“听说前些日子齐家的倒是有给蓉儿说和一门亲,是你们自己不肯的?如今闹成这样,你不该怪别人,你合该检讨检讨你自己。检讨自己,是否眼光过高,这才导致的如今这样的局面。是,老二媳妇是没有在蓉儿亲事一事上帮过你什么忙,但你的性子谁不了解呢,若她真插手了,万一日后有个什么,你是不是也得怪她?所以,凡事还得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别一出了什么事,就把责任推给别人。”
傅大夫人气得上下牙齿打颤,她龇牙咧嘴质问:“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偏护她?是,什么都是我错,都是我不好,您二儿媳妇最好。可您难道忘了,这么好的她,不也是起了让人家清白之身的女儿给她儿子做妾么?您老人家可真是两种标准对人呢,同样的事,怎么到了她那里,就是正正当当的?只因那个要纳人官宦之家女儿的人是您的宝贝孙子吗?您孙子是皇帝啊?他有那个脸么?”
“住嘴!”见妻子越发口不择言起来,傅国公低声怒斥。
但傅大夫人并不当回事,只继续一吐为快,道:“如今倒是怪我不好好教女儿了……我那好几个女儿呢,哪个嫁到别人家去了,人家说一句闲话的?如今蓉儿这般,依我看,就是被她婶娘给教坏的。她婶娘若不生纳人好人家女儿为妾之心,她小小年纪的,又怎会突然有这个想法呢?”
老夫人终于说不上话来了。
她突然起身,语气冷冷对傅大夫人说:“我看你精神头很好,想是老身来错了。日后你们这房的事老身也再不管,你们爱怎样怎样。”
傅大夫人却不依不饶:“您老人家这是也觉得心亏了是吗?若不然,为何不答我的话?怎的老二媳妇有这样的想法和行为您就不指责,我蓉儿这样想了,您却说是我的不是?所以在您老人家心里,还是小儿子和小儿媳妇更重要吧?您就承认您是偏心的吧,别装着一碗水端平的样子,其实却是心偏到了咯吱窝去。”
“你住口!”傅国公抬手,终是打了傅大夫人一巴掌。
可这巴掌打下去后,他自己心中也很后悔。
因为妻子的这席话,他是听到了心中去的。点点滴滴细想起来,又怎会看不出来老太太偏心呢?
尤其,如今他还怀疑二房的侄儿更是有毁了他女儿之意,他心中更是难以压下那股子愤恨之意。
他突然也很想看看,若二郎真有害蓉儿、害他们大房之意,若日后东窗事发,叫老太太知道了,她又会如何“秉公处理”。
老夫人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只沉默着走了。傅夫人仍跟在一旁搀扶着她老人家,毕恭毕敬的。
望着她们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傅大夫人很是不服气。
想她为这个家操持了二十多年,谁人不夸她一句贤德。如今儿子的世子位被抢了,她的掌家权也没了,所以她的功劳、她对这个家的奉献,就全都没有了。
.
这日下早朝,傅国公瞧见人群中的方云昭,立刻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方小侯爷。”傅国公底气十足的喊了他一声,此刻的他双手交叉抱着笏板,威严十足。
闻声方云昭看过来,见是傅国公他还一愣。但很快,便和气的朝傅国公抱了抱手,多少存着些敬畏之意道:“傅国公。”
傅国公几乎是从鼻孔中冷冷哼出来的一声,他左右望望,见这里人多,倒也没好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阴阳怪气道:“本公可担不起小侯爷的这一拜。”说罢,又更靠近去了些,声音也压低了,“本公身份卑微,比不上小侯爷圣眷正浓。”
方云昭觉得这傅国公莫名其妙,难道傅铎回去后没把事情真相告诉他老子吗?
但突然的,他瞧见傅国公冲自己挤了下眼。速度虽然快,但方云昭却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恰好,此刻余光也瞥到了傅端身影,他脑子转得快,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傅国公这是何意呢?在下自认不曾同你有过什么过节,怎的您老人家倒是主动找上茬来了?”
见他上道了,傅国公把戏做得更足了些:“曾不曾有过过节,小侯爷心中清楚明白。老夫今日来找,只是想告诉小侯爷你,年少莫要轻狂,如今漠北捷报连连,你是出尽了风头,可人总有出意的时候,别等到日后落了难,却才发现,身边尽是连个朋友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方云昭闻声仰头大笑,越发的猖狂起来,他甚至开始主动进攻,挑衅起来,“没有朋友?我会没有朋友?”然后立马拉住一旁经过的齐砚,也把他拉到了这战局中来,“三哥你告诉他,我方云昭到底有没有朋友。”
齐砚脑子是要比方云昭转得更快些的,他一见这情景,必然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所以,齐砚拉着方云昭说:“行了,别没大没小的了,走,跟我回去。”
方云昭却不肯,仍不依不饶道:“我怕什么?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某些人自己不检点,还不兴叫人说了?”
因方云昭的声音很大,很快,便招来了不少围观之人。甚至,其中还有几位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