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知道。”萧启点有些失神。
从有这个想法起,他都一直没敢告诉她。
不是不怕的,他很怕告诉她后,从她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和被她严厉的拒绝。
所以,他便想来个先斩后奏。
待到一切生米煮成熟饭,她再无别的选择,最终也就只能选择妥协了。
但想到那日她情不自禁对自己流露出来的深情……他就又犹豫了。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好不易才刚刚开始有些好转,他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又闹得很僵,甚至连最开始的关系都不如。
可要实情告诉她,她真的会同意吗?
万一不同意呢?
不,不是万一。凭他对凤阳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在她心里,齐砚这个儿子始终是要比他重要更多的。
李皇后也认真思索了一番,倒是为萧启年出起了主意来。
“陛下想同她长长久久,又不愿背弃了先帝的遗愿。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又说,“陛下不愿说,臣妾也能理解,毕竟凤阳妹妹那样刚毅的性子,若她真的知道了,说不定抵死不从呢。而陛下又这样的宠爱她,她若坚决不从,您也不能真强来。”
“如今……不如就先瞒着,待一切时机成熟,她再别无选择了,就只能慢慢接受。而那个时候,陛下再好好同她培养培养感情,她会理解陛下的一番苦心的。”
李皇后虽有些不喜欢凤阳的蛮横和恃宠而骄,但话也说得中肯,她道:“凤阳妹妹性子虽娇惯,但人心地善良,性子也软。只要陛下能全心全意的好好待她,哪怕她从前再是石头的心,也能给捂热、捂软了。”
皇后的一席话,不禁又令萧启年想到那日两仪殿偏殿内凤阳对他的真情流露。
是啊,他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凤阳多少是对他所感动的了。
只要她的心在渐渐向自己打开,那么他最终彻底走进到她心里,也是迟早的事儿。
“皇后所言极对。”萧启年因心情好,不免连连夸赞起皇后来,“今日听皇后一席话,朕如多读了一年的书啊。”他不吝啬赞美之词。
皇后倒有些受宠若惊,她性格稳重,却只是推辞着,不敢受天子这样的夸赞。
“臣妾只是说实话而已,陛下这样说,倒是取笑臣妾了。”
皇后和萧启年是少年夫妻,虽迎娶时并无多少欢喜,但多年相处下来,也早成了一家人。在萧启年心中,皇后是他结发妻子,也是他的战友和灵魂伴侣。
就算对她没有像对凤阳一样的炽热,但夫妻间的细水长流,也令萧启年十分的享受。
萧启年朝皇后伸过手去,李皇后会意,羞涩着靠了过来。
将人揽在怀里,萧启年对她说:“你把太子教养得极好,近来朝中不少臣子都夸太子省事。”
对皇后来说,天子夸赞自己儿子,自然要比夸赞自己还要值得高兴十倍百倍。
夸太子好,这无疑是对她最无上的肯定。
但李皇后却仍谦逊道:“是陛下和大臣们谬赞了,太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要好好沉淀学习。”
比起赵淑妃和玉德妃来,萧启年自然更偏欣赏李皇后的稳重。另两位太过浮躁了,夸一句,恨不能上天。但皇后却不一样,端惠贤德,就算夸她再多,她也不会得意忘形。
只是凡事两难全,皇后好,但太子却偏弱了些。
一是身子偏弱,怕他日后担不起治国的重担。二是,比起晋王和魏王来,太子的本事的确也要差很多。
也正是如此,才闹成了如今朝堂上的这种局面。
连他自己都没能坚定的选择太子作为下一任继承人,又怎能要求那些臣子忠心不二的对待太子呢?
想到这些,萧启年不免又烦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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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凤阳特特跑去宫里闹,很快,圣上便下了道口谕。亲差了个人去傅家传旨,让傅家给凤阳长公主府放人。
傅老夫人和傅夫人万没想到凤阳长公主的受宠程度要比她们想象中还要好,原以为,凤阳为这点事去宫里闹上一场,会惹得天子和宫里议事的大臣不快呢。
却没想到,结果等来的,竟然陛下传来的口谕。
如此,傅家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立刻当着传旨公公的面好生认真写了封放妾书。
那公公从傅家离开后,便又立刻去了凤阳长公主府,亲自将傅家亲笔写的放妾书送到凤阳手中。
凤阳接过后,笑着对那公公说:“有劳了。”然后眼神示意身边的嬷嬷,让她拿了银锭子给那小太监。
小太监接过后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离开。
凤阳把放妾书递给一旁的一个侍女,交代她将其送给翠鸣。
如此一来,翠鸣这件事就算彻底解决了。
翠鸣拿了放妾书后,立刻过来凤阳这儿磕头谢恩。
凤阳说:“是陛下亲自下了口谕送去傅家,傅家这才给的放妾书。如此一来,倒是更好,日后傅家会更加的不敢动你。”原只是凤阳护着翠鸣,傅家虽忌惮凤阳,但却也有点没把凤阳放在眼里的意思。
可如今却不一样。
如今是陛下亲自差使的人去的傅家,等于是陛下在护翠鸣。如此一来,傅家纵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天子过不去。
所以,翠鸣如今的人身反倒会更安全些。
凤阳把这些道理都一一说给翠鸣听,翠鸣听后,更是匍匐在凤阳跟前,给她磕头。
凤阳说:“如今举京都知你是有陛下护着的,那些权贵人家,自然不敢动你。你若想回家去,大可大摇大摆的回。看你自己,是想继续留在京中,还是回乡下和亲人在一起。”
翠鸣自然是想回乡下去的,京城这种是非之地,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但长公主殿下于她有大恩,她也不想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所以,翠鸣便道:“翠鸣往后就是殿下的人了,殿下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往后殿下但凡有用得着翠鸣的地方,尽管差遣使唤,翠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凤阳却笑了:“我又有什么是需要你做的呢?别说糊涂话了。快起来吧。”然后示意一旁侍女去扶她。
待翠鸣起身后,凤阳又说:“你帮了我大忙,我也帮你一回,日后咱们就两不相欠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你只需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好。”
翠鸣心中极是感动,又要再跪下来谢恩。
凤阳却拦住了她:“日后无需动不动就贵,一点都不可爱。我既收了你做义女,你便就是我的半个女儿。你此番回乡下去,我也会让你风风光光的。”
说罢,她看了一旁赵嬷嬷一眼:“去把那个盒子拿来吧。”
盒子里装的是一些银票,原是要拿来在京中购置一处小宅院给翠鸣的,就当做是收她为义女送她的礼物。
但如今情况又不一样,她不需要再继续留京中了,所以,凤阳就打算把这个钱给她,由她自己处置。
赵嬷嬷捧了个实木盒子出来,递到了翠鸣身边,凤阳道:“这里有些银两,你拿着。至于回乡后是怎么花,都由着你。”又解释,“本来怕傅徐两家会报复你们,想留你们一家在京中眼皮子底下看着护着的,而这些银子,原是打算给你们母女姐弟在京中置处小宅院的。如今有陛下出面,他们两家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所以,你还是回家去吧。至于回家是买院子宅子,还是买地,或是就存着,都由你做主。”
翠鸣不肯收,连连摆手。
凤阳却懒得再周旋这些,直接下了命令:“本宫命令你收下。”
如此,翠鸣也不好再拒绝。只能接过,然后又好一番千恩万谢。
“殿下的大恩大德,翠鸣一辈子都牢记心中。”翠鸣感恩。
翠鸣离开后的这几天,凤阳情绪一直都不是很高涨,好似有什么心事般。
常常一个人待着时就会走神,喊一声她是不会应的,一般都要多喊几声,她才能听得到。
几日下来,赵嬷嬷不免也忍不住了,主动问起来:“殿下是怎么了?怎么这几日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昨儿少夫人过来也是。你从前一见她来,都是极高兴的,昨儿却一直都心不在焉。少夫人虽然口中没说什么,但她也是个聪明人,肯定看出来了。”
“她看出来了什么?”凤阳突然很惶恐。
她如今有些做贼心虚,很怕被儿子儿媳看出其实她的心早变了。
渐渐的,似乎能接受萧启年。
赵嬷嬷道:“看出来你有心事啊。”
“噢。”凤阳瞬间又松了口气。
她很是无力,只以手肘撑着下巴,无奈说:“嬷嬷,你说我这可怎么办呢?我这样,可该怎么办才好。”
赵嬷嬷侍奉她多年,自然多少猜得出些原因来。
所以,这会儿见主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赵嬷嬷自然挨着她坐下,耐心说:“殿下……可是为了宫里的那位烦心?”
被嬷嬷看出心事来,凤阳一点都不慌。
她只静默了片刻后,便点了点头。
“自那日做了那个梦,梦到齐屹放弃了我、不再等我后,我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那日从傅家出来,家都没回,便直接赶进了宫去,其实……也不全是为翠鸣,我自己多少也有点私心在。我、我想……”
“你想见他。”赵嬷嬷帮她说完她不愿说出口的话。
“嗯。”凤阳心中万分纠结,她十分的无助,“这可怎么是好呢?”
赵嬷嬷也不知该如何劝,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只希望她的小公主可以每日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凡事遵从她的本心去做就好,不必因为害怕别人的眼光,而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殿下同陛下毕竟不是血缘兄妹,所以,如今既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倒不如顺其自然的话。也不必克制压抑着自己,反倒令自己不快乐。”
又说:“那日的那个梦……也或许真的是齐屹公子给您托的。他看出了您心思,也希望您开开心心的,故特意来做了那样的告别。若是觉得怕对不起齐屹公子,倒是不必。毕竟,你们二人早已阴阳两隔。”
“真的吗?”虽然凤阳也想极力安抚自己,也想为自己开脱,可她心里始终都难过去那一关。
有些事,或许旁人劝都无用,只能她自己慢慢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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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长公主殿下四十芳诞后,苏韵娇也又再去过长公主府几回。
只是这几次过去,她都看出来长公主母亲的心不在焉。
显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每每问她怎么了,她又会笑着摇头,说没什么。
可她分明就是有心事的样子啊。
一回两回这样,苏韵娇倒没太当回事。可接连去的几回都是这样,苏韵娇心中不免也隐有担心起来。
这件事,她还是不能瞒着丈夫的。
所以这日,待再次从长公主府回来后,苏韵娇主动把这事儿告诉了丈夫。
如今冬日已过,已渐渐入了春。最冷的一段时光已经熬过来,齐砚也不必再日日泡药浴了。
所以,夫妻两个的时间又节省了很多,也终于有时间来说些体己话了。
“母亲似乎有心事。”苏韵娇拉他进了内厅,只两个人单独相处后,这才把自己看到的全都说给了丈夫听。
齐砚还是如从前一样,几乎不踏足母亲府邸一步。
所以有关母亲近来的近况,他也并不知情。
不过,今日听妻子这样说,他也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就算他人没去公主府邸看望母亲,但近来宫里时不时流传出来的一些闲言碎语,他却是有耳闻的。
他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对母亲之事,齐砚似乎早已麻木。
知道她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而如今,自己又有自己的计划和筹谋在,他必须忍得住这一时。
若感情用事,非但救不得母亲,也会令自己本就不多明朗的前程变得更加糟糕。
但对母亲私事,齐砚多少有些逃避的姿态在。
见妻子提起,齐砚本能避开了同她对视的目光,只是若无其事般随手拿起一旁的书来,随意的翻看着。
“她估计心里也不好受,一直备受着煎熬。”齐砚语气平平,但说完却又喟叹了一声,这声叹息包含了太多无奈了,“说起来是怪我,说到底,是我自己没本事护得住母亲。”
见他把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苏韵娇当然不答应。
立刻摇头说:“这又同你有什么干系?你便是再手眼通天,便是有再大的本事和能耐,也阻止不了这种事发生的。那个人……他、他毕竟是天子。”天子,又有几个人敢违逆天子之意呢?
不过说起来,苏韵娇也难免咬牙切齿起来。
她自然本能认为这事儿就是皇帝陛下在强人所难,她公主母亲娇小无助还可怜,她又能有什么错呢?
因是在丈夫面前,又无外人,苏韵娇也就有些口没遮拦起来。
“后宫里美人如云,还喂不饱他,偏打起母亲主意来。这种人,若他不是天子的话,我肯定要上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给他些教训的。这分明就是臭流氓行径!”可惜他是天子,别说揍他一顿了,就是在他面前,连一点不满的姿态都不能流露出来的。
苏韵娇难免有些泄气。
只能巴望着,他什么时候纵欲过度,一觉没睡醒,突然就驾崩。
只有他死了,公主母亲的日子才能好过起来。
见妻子傻得可爱,齐砚倒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无奈:“行为是流氓的行为,但他是君、是天子,有这样的一重身份在,自然是有错也变得没错。”
其实,当初先帝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外祖母原也是别人的妻子,夫家犯了难后,她被先帝看中,这才纳入的后宫。
有先帝这个先例在,今上难道还怕吗?
“当皇帝可真好,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做什么。”苏韵娇泄气,“难怪呢,自古以来,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也想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为的,还不是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齐砚听后一阵沉默,似又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中。
苏韵娇见他不答自己的话,不免撇了撇嘴,主动凑过去问:“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然后也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刚刚的确不该背地里说骂天子的。
这些话,日后还是藏在心里的好,免得招来祸端。
“好嘛,我下次不这样口不择言了。”她主动承认错误。
齐砚却望着她笑,道:“没有,其实你所言极对。”
“真的?”苏韵娇不敢相信,“你不怪我嘴没个把风的,乱说话啊?”
齐砚:“我了解你,是个谨慎的,外头时必不会多言。眼下只我们夫妻两个,又有什么还是需要避讳的呢?”
“也是。”苏韵娇笑起来,“反正你不怪我就好。”
“怎么会呢。”齐砚宽她的心。
其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只有当皇帝,才能做一切自己想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