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元是不行了,但因家中几个孙辈还没见着,故一直都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闭眼。
宫里的太医先赶过来,他进来一见老人家面如金纸,就知道情况不好。再去切她的脉时,见脉搏微弱得几乎算是没有了,太医只能无声叹息着摇头。
齐巍虽心中也晓得母亲怕是难逃此劫,但多少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毕竟,自母亲生病起,因她老人家的极力反对,还未请过宫中的太医来瞧。
此番所请葛太医,又是太医院一把手,医术高明。想着,有他在,就算不能彻底医治好母亲,但至少也能开个什么药方抓点药让她喝着续命。
只要她老人家还有一口气在,那么这个家就是没散的。
可这会儿,见葛太医唉声叹气着摇头,齐巍瞬间喉头便哽塞起来。
“不能……再开个方子抓点药先喝着吗?”他低声问,声音也颤颤巍巍的。
葛太医能理解他此刻内心的慌乱和痛苦,但有些话,他还是不能不说的。
“齐伯爷,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就老公主这情形……唉,若非她自己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在撑着口气不肯咽,这会儿怕是已经魂归西天了。伯爷还是……趁早准备一下老人家的身后之事吧。”
虽早在意料之内,但真正听到这些话时,齐巍还是接受不了的。
若非有外人在,他怕是要伏在母亲床边哭起来了。
可这种时候,却不是该他哭的时候。
齐伯夫人也在一旁,听着宫里太医对老人家判的死刑,她是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但哭归哭,人却是没乱的。哭过之后,也还晓得忙着去准备些办丧的东西。
老人家虽还撑着口气,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她老人家在等的,估计就是三郎,等三郎一回来,怕也就是她咽气的时候了。
从内寝出来后,齐伯夫人招来自己儿媳和苏韵娇说话。
妯娌二人方才一直在商议蓝氏之事,这会儿见齐伯夫人出来,立刻都迎了上去。
苏韵娇是之前就知道老人家撑不了多久的,但世子夫人还抱有一丝希望在。不过这会儿见母亲眼眶红红的,她都不必问,就什么都明白了。
或许是没想到老人家会突然这么快就走,又或许,和老人家一个屋檐下也相处了多年,实在有些感情在,此番她突然要走,便舍不得。又或许,是在这样的气氛感染下,令她也不得不动容。
总之,不自觉的,就红了眼眶落了泪,哭了起来。
齐伯夫人这会儿却强撑着劝说:“老人家还有一口气在,还不到哭的时候。另外,这种时候咱们若是也乱了阵脚,又还有谁能替她老人家操持身后事。”
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往好处想的话,她老人家也的确是高寿了。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没吃什么病痛的苦,是个有福气的人。”
话虽这样说,但个人心中也都清楚,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很快,齐家三位郎君便一个接一个的陆续回来了。
世子齐恒最先回来,一回来后,就急匆匆往屋里冲去。
二郎齐慷第二个回来,他倒没齐恒那样着急。且走进院子里,瞧见妻子一个人在院中跪着时,他脚下的步子猛然就停住了!
一时顾不上冲往屋中去,齐慷只停在妻子脚边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一个人跪在这?”
这会儿天已经挺热了,院子里又晒。只跪一会儿还好,但跪的时间长了,蓝氏身为一个娇滴滴的妇人,自然受不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在这儿跪下后,竟就没人来管自己了。
可跪是自己主动跪的,若没人来问,她也不好自己再爬起来。
所幸这会儿丈夫回来了,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赶紧朝丈夫伸了手来:“你回来得正好,快扶我起来。”
但齐慷却心中很是有数,他知道今日家里发生了这种情况,妻子又被罚跪,其中内幕肯定不简单。
所以,他并没有伸手来扶妻子,而是又再问了一遍:“到底什么情况?”
蓝氏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再说,她这会儿又累又热的,都快要中暑了,根本没力气多说一句话。
所以,蓝氏只埋怨道:“二爷,你先扶我起来再说。这天真热,我大太阳底下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我都要晕过去了。至于怎么回事,等我歇会儿再说不行吗?”
当然是不行的,齐慷在不清楚原因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会扶起妻子来。
所以,齐慷只是又望了她一眼后,便只先往屋内去了。
“二爷,二……”蓝氏见状,气得牙齿打颤。
可也无可奈何,蓝氏只能继续跪下去。
齐砚是最后一个回到家中的,他今日下了早朝后便去了城外大营中练兵。得到消息后,立刻就快马赶了回来。
所幸还算来得及,赶得上见了祖母最后一面。
敬元始终撑着口气不肯咽,等的就是齐砚。
此番见齐砚回来,她努力撑着气力抬手,想齐砚靠得她更近些去。
齐砚此刻双目煞红,见状立刻就把耳朵凑到了祖母脸边。
“你、你爹爹……”敬元有气无力,但却仍强撑着,一直使出浑身所有力气来说出她想说的话,“你爹爹想必……也不在乎,你、你好好过日子,要安安稳稳,要和娇娇好好的。你、你爹的仇……不、不报……了……”
越说到后面,气息越弱,但待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敬元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手甩搭在床板上,她头也歪向一边,彻底的,再也动弹不了。
老人家……就这样的,魂归西天了。
这会儿满屋子都是人,瞧见这种情形,立刻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齐府门前门后、门里门外,这会儿也都挂上了白布和大白灯笼。
齐府显然一副办丧事的架势,立刻引来了无数围观之人。都纷纷猜测起来,这齐家到底是谁死了。
很快,消息也在京中传开,自然很快传到了傅夫人耳中。
得到消息后的傅夫人,十分镇静,她手中捻着佛珠,口中说的却是蛇蝎般的话。
“那齐家的丫头,办事还真是讲效率的。昨儿不过才找过她,今日竟就把事情给办妥当了。如今齐家大丧,这和天家的仇,可就更深一步了。”
齐家和天家的仇更深一步,那齐砚就得成为天子眼中钉。甚至,连如今的贤妃娘娘……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也要失去宠爱。
到时候,齐家又还有什么呢?
嬷嬷说:“这也算是齐家的报应,这些年,齐家可够嚣张的。因果轮回,如今报应到自己头上了吧?”
傅夫人没说话,只跪在蒲团上,双眼紧闭捻着佛珠,口中一直念着佛经。
突然的,珠线断了,佛珠散落一地。
傅夫人愕然睁开双眼,就连一旁的嬷嬷,都惊呼了一声。
这串佛珠跟了傅夫人很久,从未断过。可今日却……
佛珠断裂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傅夫人此刻脸上也再没了方才的松弛,而是眉心紧锁,脸上有骇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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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忙上忙下的,每个人都忙得似个陀螺般,脚不沾地。
可蓝氏就这样一直被晾在了院子中,来来回回的人在她身边经过不知多少次,可仍没一个人来管她。她从烈日炎炎,一直跪到天都黑透了。
实在撑不下去,蓝氏只觉两眼模糊,然后一阵晕头转向后,就倒了下去。
她一倒下,跟着她一起跪的侍女立刻就喊起来:“二少夫人晕倒了!二少夫人晕倒了!”
但却没一个人停下忙乱的脚步,仍都马不停蹄的在忙自己的事儿。
侍女没办法,便主动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然后去找齐慷。
只是,找了一圈,这会儿也没找到自家二爷的身影。
无奈之下,她只能逮着谁算谁了。
“三少夫人,您行行好吧,我家少夫人跪晕了过去,您帮忙请个大夫来给瞧瞧吧。”
苏韵娇也正忙着,没空搭理她,只说:“你们家二爷呢?你家夫人晕倒,去找你家二爷吧。找我没用。”说完,又去忙自己的了。
侍女如此又先后找了世子夫人和伯夫人,见都无用后,这才转头认真去找齐慷。
齐慷这会儿已经披麻戴孝,正跪在布置好的灵堂里,侍女见总算寻到他人了,立刻扑过去,跪在他脚边哭诉说:“二爷,奴婢总算找到您了。二爷,少夫人她晕倒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这会儿齐家已经陆陆续续有人闻讯过来吊唁了,虽不多,但的确也有几个。
天又黑了,安安静静的情况下,突然冲出来这样一个侍女,不免惹来异样眼光。
齐慷更是盛怒不止,他立刻恶狠狠看向那个侍女。侍女见状,忙吓得垂下了脑袋。
这会儿,齐恒齐慷齐砚几人都跪在了棺椁前,齐砚没说话,只是一下一下的往棺椁前的盆里送纸钱烧。一旁齐恒见状,倒是搭了几句。
“弟妹既然病倒,二弟还是先去看看吧。祖母老人家在世时便是极通情达理之人,这种时候,她也不会怪罪的。”
侍女见状,忙又求了起来:“少夫人自幼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她已经在大太阳底下跪了有好几个时辰了。她娇滴滴的身子,哪撑得住,所以就晕了过去。可大家都很忙,奴婢去求了夫人和世子夫人,还有三少夫人,她们都说,让来寻二爷您。奴婢实在没法子,这才冒然找过来的。”
“若是冲撞到了老夫人,这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也不是有意的。”
就连齐伯爷齐巍,这会儿也说:“二郎,既如此,你去瞧瞧。”
得了父亲的话,齐慷这才敢起身。
他应了声“是”后,立刻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而侍女见状,忙紧步跟了过去。
齐慷差人去喊了府医来瞧,另外,又自己抱了晕倒在院中但却无人管的妻子回了屋子。
蓝氏只是太累了,又着了些暑气,所以这才晕倒的。
府医过来,拿药在她鼻边一熏,她立刻就醒了过来。
“二少夫人是有些中暑了,待开一份药方,照着方子上熬上几副药吃,也就好了。”
蓝氏虽醒了,但这会儿身子还虚着,她有气无力着问:“大夫,我要不要紧?听说着了暑热也分轻重的,我这算是轻的还是重的?”
府医说:“看二少夫人这劲头,怎么也不像是严重的样子。且放宽心吧,夫人无碍。”
如此,蓝氏才彻底放了心。
府医离开后,蓝氏对上丈夫投来的询问的目光,她立刻又抚着额说自己脑袋疼。
齐慷根本不搭理她,只冷漠道:“别装了。”
“二爷。”蓝氏语气撒娇,也颇有点埋怨的意思。
齐慷直接对她说:“你若还想我帮你想办法,就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是我。”蓝氏不敢承认是自己的错,故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已经自缢身亡的红杏身上,“是红杏那丫头,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出了贤、贤妃之事,这才气得老太太背过了气去。我知道她犯了错,便即刻就领着她回去了,可谁知,很快就传来老太太病危的消息。那丫头许是怕了,便吊脖子自尽了。”
“这虽不是我的错,但事情毕竟是因我的侍女多嘴而起。所以,我便主动去院子里跪着请罪。可谁知、谁知跪了好几个时辰,都没一个人来管我。最后,我就中了暑,晕了过去。”
这一套说辞,蓝氏在自己心里已经演练过很多遍。她自认为是天衣无缝,可看在齐慷眼中,简直就是漏洞百出了。
齐慷也不客气,直接就说:“红杏好端端的,何故要提起贤妃?她平时看着稳重,倒并非是这般多嘴饶舌之人。何况,还是在老太太跟前多嘴。”
蓝氏一时语塞,但却仍绞尽脑汁狡辩着:“今日……今日是恰好说起些事儿来逗老人家开心,红杏也是好意吧,想哄老太太的来着。可却好心办了坏事情,无意间提到了天子要为贤妃筹办庙会一事。”
“哼。”齐慷冷冷哼了声,却突然拔高音量,质问,“你还不说实话!”
蓝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吓得瑟瑟发抖,瞬间就双腿一软,从床上摔跌了下来。然后,她只能默默垂着脑袋跪在了齐慷跟前。
“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二爷您好。”总算,蓝氏打算对丈夫说实话了。
齐慷冷哼一声:“对我好?你这是为我好吗?你这是害了我!”
“我怎么就害了二爷了?”蓝氏不服气,“二爷明明有子健之才,可偏偏被上头的嫡兄压制着。偏从老太太到伯爷,甚至连那二房的,都偏心老大。我是为二爷鸣不平,这才和、和傅家的夫人谈了场合作。”
“你勾结了傅夫人?”齐慷更是眉心蹙得如山般。
蓝氏便把昨儿出城去寺庙祈福一事,原原本本都说给了丈夫听。
“庙里偶遇傅夫人,她邀了我坐下来说了会儿话。她说,只要我能办成这件事,日后二爷您的前程,自有她儿子帮衬。她还说,事情也不难,无需我做什么,只要适时在老太太面前透露一下贤妃的事就行。我想着,本来……”
蓝氏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慷狠狠一巴掌甩打了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蓝氏不但被打断了后面的话,还被扇打得趴在了地上。
本就着了暑热,还晕着。这一巴掌下来,蓝氏更是觉得自己爬不起来了。
甚至,连眼睛都花了,眼前一片模糊,都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齐慷骂了她一句“蠢货”,然后厉色道:“你以为那傅夫人是什么好东西吗?这样的人,你敢敢招惹,她的话,你也敢信!”
齐慷气得忍不住闭了好几下眼,这才勉强算能暂时缓过神来。
“不过是想骗你替她做事而已,你怎么就那么蠢!”齐慷气得也险些背过气去,他只能扶着圆桌,坐下来后,才又继续说,“你若能把事情做得好、做得干净,不露出丝毫的蛛丝马迹来,那这也算你的本事。可现在呢?你的这点小伎俩,府里谁人看不出来?”
“如今不搭理你,不过是暂时没空管你而已。你以为,待祖母丧事办完,你能逃得了此劫吗?”
蓝氏说:“左右已经不是一条心了,撕破脸是迟早的事。他们都帮着大爷,二爷难道就能咽下这口气?如今不管我做事是不是干净,可至少是真的办成了这件事。此事此刻必然已传到了傅夫人耳里,我做成了,她儿子难道不会兑现诺言吗?”
“蠢东西。”齐慷说,“不过是口头交易,人家事后赖掉,你又能怎样?而且……你又怎知这不是傅夫人的一箭双雕之计?”
蓝氏懵了,不明白问:“二爷何意?”
齐慷说:“既借此彻底激化了齐家和天家的矛盾,又趁机挑拨了我和齐家的关系。如此一来,便是我有心想求和,也是再没可能了。我若也彻底跟齐家交了恶,日后,岂不就是为傅家母子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