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黑眸凌厉的朝他一扫,栖梧声音就越来越小。
索性最后,栖梧彻底垂了脑袋,不再说话。
齐砚其实根本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平时但凡遇到什么事,他都能冷静应对。
只是这回……的确是瞒妻子瞒得太狠,又是瞒的这么大的一件事,他实在心中有些惶恐。
待会儿二人相见时的画面,齐砚想象过无数次了。心中腹稿也打了好几回。可没有一次的准备,是他绝对满意的。
最后,索性也不想管了。伸脖子一刀,缩脖子还是一刀,左右迟早是得挨上这一刀的,不如早早回去应对。
正当他决定要即刻收拾了回家去面对妻子时,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陛下召见他。
平时天子经常相见,齐砚也并没在意。所以,应了宫里来的人后,齐砚交代了栖梧:“你先回去一趟,告诉夫人我暂先入宫一趟,待宫里完事之后,再回去。”略默一刻,又说,“你也暂代我先好好向夫人解释一番,说我回去后,会给她一个交代。”
这会儿的栖梧也严肃起来,得了吩咐后立刻应下:“属下这就回去。”
栖梧回去后,一五一十的把主子交代的都转给了苏韵娇知道。
苏韵娇其实已经没那么气了,本来气性就消下去了不少,这会儿又听说是天子传他进宫……不免习惯性担忧起来。
“这会儿功夫被传进宫里去,不会是什么坏事吧?”她担忧。
京中才经过一场叛乱,那场叛乱,几乎是血洗了整个京都诚。
就算今时今日,该处决的都处决得差不多了,还有多户余惊未了的人家大门紧闭,不敢轻易出来视人呢。京都城中,人人自危,仍是一派不安之象。
齐家虽是有功之家,可往往功与过,不都是一瞬间的事吗?
尤其是有大半个月未见丈夫了,苏韵娇不免心中更为担忧。
但栖梧却很肯定地说:“夫人大可宽心,这几日来陛下常常召见公子,都没什么事的。何况,陛下如今最倚重的就是公子了,公子必然不会有事。”
苏韵娇也不想自己吓唬自己,所以,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她也尽量只往好的方面去想。
那边,齐砚被宣进宫后,原以为是天子有什么要政之事要谈。
但进了宫之后才知道,陛下寻他谈的并非政事。因为,陛下并未在两仪殿内见他,而是约他在了皇宫中一处偏僻的殿宇中见面。
这处殿宇齐砚自然记得,就在月余之前,他们二人有来过一次。当时,陛下还喝醉了酒。
今儿到这里时,桌上也早摆好了饭菜和酒。
萧予言一瞧见齐砚来,就立刻热情着招呼:“三郎,这边坐。”
看天子这些日子总是愁眉苦脸的,但今日心情却极佳……齐砚心中好奇的同时,也是打心眼儿里为天子高兴。
其实齐砚对天子如今的处境很能感同身受,易位而处,若他身在天子如今这个位置的话,想必也会日日愁云惨淡,不见笑颜。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哪日若能真心展颜一笑,那真是十分难得。
所以,天子的笑容也感染到了齐砚。齐砚一边步伐轻松的朝萧予言走去,一边笑着问:“陛下今日是有什么好消息吗?怎的这样高兴。”此刻彼此间无君臣,就无多年老友般的相处。
萧予言说:“今日的确是高兴的,因为之前几十年都是为别人而活,如今,总算要真正为自己而活了。高兴啊。”
齐砚闻声脚下步子却略微一顿,因为他从天子口中听到了言外之意。
其实有些事情,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真正发展到这一步时,齐砚心里也会愧疚,也会觉得不真实。
不过齐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顺着萧予言话道:“人这一生,若能有个几年是为自己而活的,也就不枉此生了。如今,陛下既寻得了人生真正的意义,三郎恭贺陛下。”
萧予言却问:“三郎,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他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齐砚忽然沉默住,一时答不出话来。
前二十二年,他是一心精忠报国,想建功立业,为这天下子民、为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后来,齐家突遭变故,父亲蒙冤身亡后,他的执念就是定要为父报仇,为他翻案。
如今,父仇即将得报,忽然间,齐砚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何去何从了。
费尽心思,哄诱到了那个位置,报了父仇之后,接下来呢?
其实从一开始,父仇报完之后的日子,他都是没有规划好的。
见齐砚不说话,萧予言却笑说:“那么……朕为你铺一条路可好?”
齐砚闻声,眉头一跳,天子的心思,他大致已经了然在心了。
他太过了解天子的性情,以及他的能力和本事。所以,之后每走的一步,都在他计划之内。
而如今的这一步,即将是他偌大棋盘中的最后一步。
可齐砚……却并无想象中大仇即将得报的开心。
若说萧家的人,他最对不住的是谁,那就是眼前之人了。
他素来对他倚重,可他对他却是满心的算计。
齐砚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他只冲天子淡淡一笑,即便心下了然,但也问:“陛下要为臣铺什么路?”
“来,先喝酒,喝一杯再说。”萧予言执起酒壶,要亲自为齐砚倒酒。
接下来要谈之事,是天之大事。便萧予言是恩赏的一方,他也是心中紧张的。
这么大的事,或许曾经有某个朝代发生过,但就算有过这样的事,也不广为人知的。
自古素来只有贼人谋夺天下的事儿,却从不闻有哪个天子皇帝做不下去了,要把皇位禅让于臣子的。
但显然,萧予言也为齐砚找好了理由。
君臣间举杯相碰,皆仰头一饮而尽后,萧予言才说:“三郎,朕知道,你父亲死得冤枉。”
天子突然提起此事,倒令齐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此时此刻,其实齐砚心中也很犹豫。到底是继续向天子装傻充愣,还是对他坦诚相待,和盘托出。
但短暂的冲动之后,齐砚仍是理智的。
所以,他只是接话说:“臣、臣之父,被先帝判了谋逆之罪,可在臣心中,一直都觉得父亲是冤枉的。当年,必是存在什么误会。”又说了句实话,“其实不瞒陛下,臣这些年来,一直有为父翻案之意。或者暂时还不能说是翻案,但臣总想能有人再重新探查父亲当年之事。”
“朕支持你彻查!朕也相信,当年的齐公爷,他忠心耿耿,必然做不出谋上犯乱之事来。只是,如今先帝已故,朕即了位。朕在如今之位,却是不好亲自去推翻当年先帝判下的铁案。三郎若想彻查,就只能……只能是你自己当权的时候。”
本来齐砚就已经猜到了天子今日叫他来的用意,但因并未明说,齐砚也就只装没看懂。
可这会儿,天子已经把话说得那般明了,若再装,就不合适了。
所以,齐砚立刻起身,于一旁跪了下来。
“臣惶恐。”
萧予言却弯腰去亲自扶了他起来:“三郎,朕说的都是真心话,朕可不是在震慑你。所以,你也不必惶恐。”
亲自扶起了齐砚后,萧予言又真诚说:“你也知道的,朕其实并不算一个好的君王。这偌大的江山交到了朕手中,朕不但感受不到半点的开心,甚至还每日都活得极累。只要一想到,日后人生还有那样漫长的岁月,朕甚至都起了出家的念头。”
齐砚:“可陛下敦厚仁德,是位在乎民生和百姓的好皇帝。”
“心好,不代表一定就能做好皇帝。朕是有满腔的壮志的,可资质不足,也无可奈何。但你不一样啊,三郎,你天资聪颖,又有才情又有手腕和能力,若朕把这个江山交到你手中,朕相信,你一定可以大展宏图的。而到那时候,也算是朕的功德一件,不是吗?哈哈哈!”萧予言是发自真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