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沉没于西山之后,京城错综复杂的胡同内,弥漫着一股温馨而又忙碌的气息。
工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纷纷归家,他们的脚步声与自行车的铃声交织成一首欢快的归家曲。
胡同的入口处,几位老人早已摆好棋盘,等待着棋友的到来,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谈笑风生,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悠闲。
孩子们彼此追逐嬉戏,欢声笑语不断。
不远处,几位妇女正在准备晚餐,她们熟练地切菜、炒菜,时不时地互相打趣,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晚饭时分,几乎每家每户的门窗都会敞开,邻居间互相招呼。
“来,尝尝我家做的酱肘子!”
“今天的豆角特别新鲜,多拿点去。”
重新回到胡同,何夕不禁有些恍惚,这里的一切好似都没有随着时代的变迁产生改变,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有人注意到何夕,笑着打招呼道:“哟,何夕回来了。”
“何大硕士回来了。”
听着街坊邻居们调侃的招呼声,何夕尴尬地点了点头,随后循着记忆回到自己家中。
刚进门,何夕就看到在厨房忙碌的母亲,他声音颤抖地唤道:“妈。”
正在厨房忙碌的韩桂芬身子一僵,扭头看向门口,待看清是自己儿子的身影后,责备又包含着关爱的话语声,在房中响起。
“你这小子,明明学校就离家几公里,也不说常回家看看。”
何夕闻言,尴尬道:“妈,跟你说了,我的研究到紧要关头了,离不开学校。”
“好好好,忙,赶紧去洗手,我给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对于何夕的突然回来,韩桂芬十分高兴,她招呼着他坐下,随后脚步飞快地回到厨房,继续地忙活着。
空气中很快就弥漫起饭菜的香味,何夕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厨房之中忙碌,做出一道道美味的菜肴。
很快,饭菜上桌,何夕看着以往自己最喜欢的几道菜,此时却没有一丝食欲,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筷子。
韩桂芬也看出儿子状态不对,但对于只有高中学历,在国营厂里干了一辈子的她来说,自己儿子研究的东西她一点都看不懂,更给不了任何帮助。
断定儿子有心事她,此时也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良久,何夕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说道:“妈,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有用。”
何夕的语气很低,韩桂芬在一旁沉默了片刻,起身走进里屋,拿出了一本九州银行的存折给了何夕。
韩桂芬说道:“折子里的钱,一共三万四,我三十二年的工资和下岗后的安置费,都在上面。”
“本来是准备攒着给你结婚用的,但你既然需要钱,就拿去用吧,不管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
何夕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国营机修厂里任职了三十二年,算上工资和下岗给的安置费,都在这个折子上了。
何夕颤抖着手,接过了母亲递来的存折,他只觉得手中那存折沉重无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拿到折子的第二天,何夕便回到了学校的数学研究所,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自己的导师和研究所的教授们,低声下气地说自己要借钱。
面对何夕的诉求,他的导师没有显得意外,仿佛一直知道会有这件事情发生,依然劝导着何夕放弃,但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看着面前低头沉默却满身写着固执的何夕,他的导师最终长叹了口气,和几个教授一起凑了两万块钱,交给了他。
将钱递给何夕的时候,他的导师说道:“何夕,希望你之后能认清现实。”
何夕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拿到了五万四千块钱,何夕开始四处找人,帮自己出版自己的成果。
那段日子里,何夕挥金如土,挥洒了母亲三十二年的青春年华,挥洒了导师的劝导。
他打遍了无数电话,求遍了无数人,最终,一家石雕厂表示愿意承接他的订单,帮他把他的成果雕刻到石板上。
但雕刻石板书,算上原料采购、手工雕刻等所有费用,至少需要八万块钱。
何夕无奈,只得再次求人,几经折腾之下,何夕终于凑齐了所有的费用。
石雕厂的老板在收到钱后,爽快地吩咐师傅们开工雕刻,何夕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雕刻的周期相当的漫长,但何夕并不在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每一天都不缺席,就那样一点点地注视着自己的研究成果,被雕刻的师傅们一点点凿了出来。
等到了交付那一天,工厂的专车载着这一块块石板送到了何夕家中,两个搬运工一块又一块地将石板卸到院子里,随后便上车离开。
站在院子中,何夕看着面前三十块花岗岩板,心中满意无比。
这些石板边长五十厘米,厚八厘米,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涵盖了微连续原本的共三万五千字的所有细节。
但对于他身后的母亲韩桂芬,以及前来凑热闹的街坊邻居们来说,这些石板上的东西和天书无异,她视线扫过所有的石板,最终将自己的目光定格在了放在最左侧的一块石板上。
那黝黑的石板最末尾,篆刻着几个烫金的大字——微连续原本,何夕·着。
……
短暂兴奋过后,如何保存这些石板,又成了难题,何夕苦思许久,最终,他锁定了一种方式,博物馆。
然而,对于何夕的请求,没有一家博物馆同意。
“何夕先生,我们是博物馆,不是垃圾处理厂,我们保存的是文物,不是毫无价值的石板天书。”
“如果您家里真的放不下这些石板的话,我可以帮您联系最近的垃圾填埋场。”
面对博物馆工作人员的讥讽,何夕沉默了良久,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博物馆。
回家路上,失魂落魄的何夕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天空中有一本存折在飞,那是母亲三十二年的青春年华。
随后,整个世界为之一暗,何夕重重地向后倒去。
……
再睁眼,何夕发现自己进了医院,而他许久未见的赵长安,正坐在病床前。
察觉到何夕醒来,赵长安剥开手中的橘子,问道:“吃个橘子?”
何夕凄惨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道:“赵先生,我现在一定很难堪吧。”
赵长安摇了摇头说:“你的事情,刚才你的导师和你母亲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可以帮你解决博物馆的事情,但是我有一个前提条件。”
“您尽管说。”
赵长安认真地说道:“等到微连续原本进入博物馆以后,你就不要再执着于这个理论之上了,从此要踏实从事数学研究,认真生活。”
何夕沉默了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意了。
赵长安离开的第二天,何夕接到了首都博物馆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表示愿意永久收藏何夕的石板书。
何夕的三十块石雕板极其占据展示面积,首都博物馆的展馆又寸土寸金,他不敢想象赵先生是如何说服首都博物馆的。
展出当天,已经出院的何夕和母亲去了首都博物馆参观,看到了那居于绝对c位的微连续原本。
尽管没有人为它驻足,但何夕已是泪流满面。
之后的日子里,何夕再也没有见过赵长安,但他记得赵长安的要求,可惜微连续这个公式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才华和心血,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再也没有才华和灵感用于新的数学研究了。
最终,在导师的安排下,他转行当了一名小学数学老师,开始给孩子们讲解那些最基础的数学知识。
繁杂课程的闲暇之余,他偶尔也会幻想,自己的微连续,连带着自己的名字,会不会出现在未来的数学课本纸上。
……
春去秋来,何夕六十岁,他再次躺在了病床上,赵长安也再次出现在他病床前。
何夕的眼睛已经严重近视,但他还是能看到,岁月没有在赵长安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还是那么年轻,神秘。
“吃个橘子?”
何夕点了点头,随后用自己沙哑的声音询问道:“赵先生,许久不见,您风采依旧。”
赵长安闻言,微微一笑:“何夕同志,您也信守了我的承诺,小日子过得不错。”
何夕只是微微一笑,他现在是联邦数学院的高级教师,刚刚退休不久,家庭幸福美满,子嗣孝顺。
只可惜,微连续被保存在联邦首都博物馆的角落里,依旧籍籍无名。
“赵先生,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您过于神秘,有些事情或许我不该随意打听,但是我还是想问一问……”
“我的微连续,究竟有没有价值。”
赵长安闻言,神情有些肃穆起来,良久之后才点头道:“史无前例的价值。”
“它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至宝;是人类认识的终极;是一切问题的最终解;是知晓万物的拉普拉斯妖。”
“何夕,很遗憾,有些东西,你不能要求它开出美丽的花朵、结出香甜的果实。”
“因为它是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