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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南弋只独自坐在窗边,静静闭着眼睛感受正午阳光。

此时此刻,府外箫瑜章久几人应该已经跟上了温府出去的人。

对于眼下她的计划她的做法,南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并不否认其中的卑鄙,她只在乎这是能达到目的最有用的方法。

不择手段这个词,一向很符合她。说到底,她就是利用,利用温辞。

挡着她路的人,她从来都不会心软。

自请入瓮,本身就是个陷阱,她把自己也当成了陷阱之一。

她伪造吐血脉弱失魂的假象,把罪魁祸首都引在蛊虫头上,只需要一点点闻人草药的香味,便能激发温辞体内的蛊虫产生抗拒反应。而温辞就会以为,他种下的蛊虫有了问题。

一则,温辞一定会派人在城中寻找交易这情人蛊的人。她没打算给温辞多少时间,因为动静越大,越容易暴露。箫瑜几人的能力她信得过,她要的只能是彻底斩草除根。

二则,若是城中找不到,温辞会怀疑到宫中。届时,她自然会顺理成章送个由头让他进宫。试问这天底下,能养出情人蛊这般绝世蛊虫的人,还能有谁呢?

三则,温府忙着解决蛊虫问题,却能匀出更多的时间给旁人。距离进宫尚有两日,却也够了。

南弋看着窗外朦胧,树影婆娑,想着如今清元门也该是新叶发芽,春意盎然。

诚然,她可以选择别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是以身饲虎。可如今她明知是利用,却是她最愿意选择的方法。

利用,是最快的。

她不需要羽麟卫以身犯险,给了所有人拖延准备的时间,能让君烨顺利实施他的计划,削减带给他的威胁。

可笑的是,这场利用归根结底……是他的爱。

所以她卑鄙。

南弋看着手里的香囊,倒出里面的颗粒固体,浓重的香味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

那股香气在阳光下升腾,旋转,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商贩站街叫卖,车夫推着货物赶路,行人匆匆不停,箫瑜拉低帽檐,经过商贩车夫,提着剑的手做了个扣内的手势,微微抬头看向了一处。那车夫见了,扶着货车去了一处巷口,远处的两个人随即跟了上去。

下一个路口,箫瑜同娄谙打了个照面,转身消失在一处巷子里。

而另外一处,章久也同卫迁汇合。

“家主,我们派去的人去先前碰头的地方找了,人去楼空,什么也没有。”勾陈道。

温辞阴沉着脸色,“再找!城中找不到就去鬼市,但凡是有怀疑的都抓来……”

“是。”

“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全府戒备,弓箭手听候,若有人擅闯,格杀勿论。今夜……必定有人要来。”

勾陈听明白了意思,沉声应了下来。

之前唐氏商行一战,温府已经折了许多人,如今若是再出什么伤亡,恐怕底下的人便要不服。

温家不能因为一个女人伤筋动骨,可温氏宗庙长老们那儿不知怎么的没了异议,不知道家主去到底做了什么。

勾陈明知自己不该多嘴,还是看着眼前的男人道:“家主,夫人回府自然是好事,可其中蹊跷太多,属下认为……不得不查清楚。”

温辞冷眸扫了过去,“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只是夫人当日失踪牵扯帝师府,唐氏商行里的人来路不明,怕是……”

“你要做的就是听从本家主的吩咐,做好你该做的。出去!”

勾陈垂首,握紧了手,“是。”

温辞转过身去,粗声喘了一口气,刹时抬手狠狠将一旁的茶盏打翻了出去。

查?他要怎么查?

一阵心悸突然而来,四肢百骸像被炸开般刺痛,却又转瞬而逝。温辞紧紧扶着一旁的桌子,微微弯下脊背,大口喘着气。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用力撕扯扼杀着灵魂,无处可逃。

温辞身体陡然一怔,立刻转身夺门而去。

当下拥有的太不真实,温辞总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烛火的光朦胧似纱蒙在她的身上和脸上,像是度了一层润玉一般的光泽,静谧,美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如珍似宝,不敢触碰,怕把她弄碎了。

温辞坐在床边,久久凝视着她,将自己一点点而后全部沉溺在此时此刻的静止的时光里,无药可救。

爱之一字,他学了太久。

当吻落在手背上的时候,床上睡着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温辞笑着看向她的眼睛,并未说话,只是低着头用脸颊蹭着她的手背。

她刚醒,眼神朦胧,像极了未睡醒的猫儿。

“我想你了。”

温辞侧着头,重新在她的手背处落下一吻,停留了一会儿,才重新抬眸看她。

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南弋并不感到意外。她一动不动看着温辞的动作,眼神平静如水,像是一具看戏的傀儡。

她视线转向角落里的香炉,不可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春日夜色带着一年之中独有的藏着万千即将迸发的生命力,让人期待着。她一向喜欢这样的夜,万物在黑暗中生长,同深处的灵魂自由呼吸。

当目光重新移到眼前人身上时,却是风平浪静,空空如也。

“阿弋,我做梦,梦到以前了。以前……我们……”

温辞自顾自说着,却看到她眼神平静得看着自己,眼中像是一片虚无,一片荒芜。

这不是她。

温辞用指腹触摸着她的眼角,期待着什么,爱意如潮水,可……她仍旧毫无波澜,像个只会呼吸的傀儡。

“不说以前了,不说了……我不说了……”温辞又哭又笑,泪水落在锦被上,无声无踪。

“以前的那些事……不好,我们忘了它……忘了就好了……阿弋,我们会好好的。”

“阿弋……我爱你。我会用我的命来爱你。”

一夜,温府出动了所有的侍卫,迎战着一拨又一拨身份不明要闯入温府的人。

而按照家主的命令,他们要做的就是杀了要闯进来的人,不问死活,一个不留。

南弋抬手蒙了面罩,目光看向刚刚燃尽的香炉,不禁暗了暗。

擦手的帕子被丢进了水盆,湿了水最终沉了下去。

她嫌脏。

黑暗之中一道身影飞快穿梭在回廊之下,像是与黑夜融为一体。南弋抬眸看向东南一处,刀剑之声在这寂静中越发明显。

再往前,便是温辞原来的院子。眼下这时候,他怕是怎么也顾不过来。

翻身进了院子,南弋便觉得此处有些眼熟。尤其是院中央的那株一围之粗的树,绿意蓬勃,枝丫繁茂。待她再看向几处屋舍,却是乍得一瞬明白过来,她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这院子……和羲和宫附近的那院子,一模一样。树下的石桌,树上的剑痕,屋舍的门窗,甚至是栽种的花草都无二区别。

他在羲和宫旁住了将近两年。如今那院子早就被慕修然下令推翻,再也没有了。

那树上的剑痕是曾经练剑留下的,石桌也因此缺了一角迟迟没有补上,桌上放着是大的茶碗,而且只有两只。

南弋看着眼前这一切与她记忆里的全部完整重合在一起,微微生了些错觉。

他自己造了一处与原来一模一样的院子。

南弋紧握着手中的剑,硬生生压下心底翻滚而出的思绪,咬着牙进了房间。

房中自有机关术,可他的机关术阵法术都是她在清元门教给他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如今想来,还真是讽刺。

机关密室里,南弋找到了五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一层层放着虫茧未破的蛊虫。

当看到这些蛊虫的时候,南弋只觉浑身发冷,因为愤怒而止不住地颤抖。

整整五箱……她不敢想象这些害人的东西若是流出去用在人的身上,这个世道该会如何颠倒混乱,百姓人命如蝼蚁,江山社稷如沉舟。

那如同地狱。

在这些蛊虫背后,献祭埋葬了多少人命谁又能知道?素问一派只是其中之一,已经枯骨无数,除了素问之外呢?还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上面!南弋想都不敢想。

她想象不到,当年她父亲慕清绝面对着这些吃人的蛊虫,明知无匹敌之力,明知是尸骨开路,他是如何带着羽麟卫和慕家灭了万蛊宗的。

慕氏墓地那一座座墓碑,羽麟卫里一个个孤儿,便是最好的例证。

此血海深仇,不死不消。

南弋垂眸静静看着箱子里的蛊虫,将手里的东西放了进去。

离开之前,经过一处帷幕,她看到床榻旁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颜色半新半旧的灯节面具,上面有一道裂缝。

南弋移开目光,没有犹豫悄然离开了这里。

第二日,府中一切如常,似乎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勾陈焦急等在院外,却久久不见院里的人出来。

不过是一夜的工夫而已,温氏宗庙诸位长老又派使者请家主前去宗庙面见,不知所为何事。宗庙那边的事,任何人都探不出一点消息来。

可眼下,理司刑部又来了人,张口就说温家或参几桩命案,原来是义庄那些人的尸体不仅没处理干净,反而又增了几具尸体。温氏养着的那些人可真是废物!

更重要的是,今早有人来报,温嵘……失踪了!

勾陈看着院子,死死握着手中的长刀。

家主带回来的这个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个祸害!当年云中白氏那女人亦是如此,最终害死了大爷。

温氏……绝容不下这个女人。

南弋坐在镜前,一动不动看着窗外,身后站着的男人动作轻缓,手中拿着一把檀木梳,一点点替她梳着发髻。

他脱了手套,手背骨节微微发白。南弋收回视线的时候,恰巧瞥见镜子里的那人笑意绵绵。

目光往下,南弋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落肩及腰长发,还有他……断了食指的右手。

残缺,丑陋。

南弋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半个身子落在阳光下,全身笼罩着一层光晕,可镜子里却是一片漆黑荒芜,冰霜蚀骨。

“看看,喜欢吗?”温辞没有放下手里的梳子,微微俯下身来,同时与她出现在镜中。

他眼眸含笑,犹胜春色。

只是,久久无人回答。

“从前……你说过喜欢的,我以为……”温辞自顾自说着,垂眸自嘲笑了笑,紧紧将木梳攥在手里。

“我以为你还喜欢的。”他呢喃道。

许是阳光发白刺眼的缘故,南弋双眸微微闪动,眼底浮现出不可察觉的暗色。

温辞静静看着她,春风拂动之间,清铃一声声回响,渐渐地消失沉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抓不住,亦看不见,快要溺死在这片寂静里。

“阿弋,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看看我……就一眼……”

温辞蹲在她的身侧,轻握着她的手,快要承受不住。可等着他的,依旧是无闻无视,依旧是不语沉默。

他快要受不了了这犹胜死亡的窒息。

“你叫我什么?”南弋冷不丁开口,淡淡看着他,神色游离,面色苍白。

她的眼底没有他的影子,一片虚无。

温辞紧紧攥着手,手指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带来一阵刺痛感,嘴里泛出些许血腥味。

可开口,他却怕吓到她。

“阿弋。”

“你是我的……阿弋。”

温辞红着眼角半笑着,放低了声音,“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更不会允许……我自己伤害你。”

残缺的右手彻底暴露在她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信徒在做虔诚的祝祷。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伤害了你,我希望……你恨我,你杀我。”

“阿弋,我会让你好起来的,我保证。”

温辞猛地吐出一口血,手撑在地上避开了她的视线。他不能让她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可下一刻,南弋只觉心口一阵闷堵,呼吸停滞,将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阿弋!你……你怎么了……”

温辞慌了神,顾不得自己,看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整个人像是连同呼吸都分外沉重。

这是蛊虫反噬,他不能再等了。

宫女站在殿外禀报:“娘娘,圣君请您前去广阳殿。”

长乐宫的槿芫夫人有孕,乃是宫中大喜,圣君宫中设宴,不少皇亲朝臣前来赴宴,以表庆贺。

如今圣君已逾三十,却仍无子嗣,若是槿芫夫人能诞下皇子,加之圣君恩宠,日后光怕是连后位也能坐得。

而另一边,帝师府却是安静得出奇。

云泽将东西呈了上去,道:“大人,这是赴宴名册。”

空相臣翻看着却停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一处名字。

龙腾盛京使臣三人。

此时,天空渐渐阴沉了下来,云浪一层接着一层,遮天盖日。

空相臣静静看着窗外,他暗自收紧了手,指腹用力地抵着手上的玄白戒指,神情晦涩难明,像是被一层薄薄的乌云笼罩着,让人难以捉摸他此刻的想法。

与温祭一同进宫的,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