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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邦离她们俩最近,眼见郑曲尺像一头狼崽子似的冲过来时,他反应迟顿了半拍,却见她已经将公输兰扑倒在地。

“你做什么?!”

他欲伸手阻止,却被远处一支射来的长箭拦截,于是慌猝间收回了手。

转头冷冷看向陌野那一方,王泽邦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陌野这一趟过来,看似运筹帷幄,施行了万全准备,实则也只不过是因为咽不下当初被宇文晟狠狠羞辱、狼狈潜逃跑来出一口气罢了。

他知晓,那一封内容古怪急切的信必有问题,且这事牵扯到郑曲尺身上,于是他才撇下他的那些“同盟”们,前来看看究竟有什么情况。

他的斥候其实是尾随着游牧蛮子的路线,顺利才进入了福县地界,而至于游牧蛮子为何能够突破防线,原本镇定在西边境的戍军、烽火台、城楼券门等何以沦陷,他却不得而知。

现在,还不是自己拿下邺国边地的最佳时机,但捣捣乱、搅和搅和他周遭的“好事”,也是一件欢乐畅怀一事。

“桑瑄青”的身份暴露,还受到宇文晟这方的责难与怀疑,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但对方若连他巨鹿国都要一并算计,那他可不管对方是谁,都要叫她付出代价。

公输兰……北渊公输家的人啊……

陌野扔掉套在手臂的短弩,挑起眉骨,俊伟孤傲的俊美面庞冷痞勾唇:“她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最好别插手。”

王泽邦瞪眯起眼睛,气得咬牙。

宇文晟一眼轻飘飘地瞥过去,下一秒一刀寒光震雼掠眼,陌野心惊,疾退飘后,险些被他这一道逼近到眼前的杀意伤到。

“伤好了?那这一次,就让你再也好不了吧。”宇文晟眼底冷芒更胜剑锋,勾起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陌野颦起眉头,但下一秒又松展开,笑了起来。

“宇文晟,你不妨好好看着,这些是什么?”

他一扬臂,狂风吹拂起他的嚣黑的发丝扬起,高处的城墙内被推出的投石机一座接一座,足足有上百座,有人站在旁,手上竖举起火把,只待一声令下。

“你武功高强,可以全身而退,可你带来的这些人呢?”

“放火!”

当投石机被启动,巨鹿国的人将浇了松油的火球瞄准方向,朝着采石场这边统一发射。

“将军!”

原来,之前被陌野投放进采石场的这些士兵,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应敌而来,而是被当成牺牲品,用来缠阻着邺国士兵,让他们无法顺利撤离采石场,进行躲避。

宇文晟但见漫天的火石球被投射过来,他一跃而起,踩落于之前的铁索之上,手起剑落,“哐当”一声将其砍断。

陌野一怔,脚下不停,由几名军士护送着避开来。

他要想什么?

正当陌野疑惑之际,却见宇文晟收剑,一手拽拔出了嵌入石臂的粗大铁索。

那足足有二十几米长的铁锁链,在他中如软鞭、如长绳,飞甩而浪迭起,于半空之中形成一道防罩,将投落的大片火球挥挡拍返而回。

顿时,上面操纵投火石的士兵惊慌退避,眼看火球被如数归还,那炙热又沉重的石头一旦砸落下来,机械破毁。

“宇文晟!”陌野见他这么一会儿就破了他的局,之刻又朝后召手:“放弩床,开弓!射!”

十数只威力劲头强大的箭矢直朝宇文晟身上射去,那臂粗的箭,全是用一张大床似的弩器发射而出。

——

公输兰见所有人都陷入苦战当中,无暇关注她这边,顿时惊惧地喊道:“你想做什么?!”

郑曲尺对周遭的险峻环境视而不见,只眼神发狠地盯着她:“风青是你杀的吗?”

公输兰柔弱的眉眼满是抵触烦躁,她厌恶又仇视地瞪着桑瑄青:“不是……”

噗嗤!

匕首刚被拔出来,又一刀捅进了她的手掌心,不深,但却足够的痛,这还是郑曲尺刻意留了情,没有来个对穿。

“啊——好痛,你放开我,来人,救我……”公输兰漂亮的脸蛋儿一阵扭曲,惨白如雪。

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被她自己召来的巨鹿国敌军纠缠着,没有人能够顾忌得了她,救得了她。

包括王泽邦,他此刻全神贯注着战场之上的宇文晟,生怕将军会在陌野手上遇上任何危险,而他赶不及上前挡刀剑。

蔚垚见付荣抓着奄奄一息的伢,一人疲于对敌,便前去支援了,而公输兰此刻就相当于求救无门。

郑曲尺因全身太过用力,导致鞭打过的伤口再度裂开,鲜红的血液从手臂处滴在了公输兰的身上、脸上,她惊悸地看着郑曲尺那一双眼睛。

郑曲尺此刻全然放任自己的情绪,那是一个曾在血腥残酷环境中生存下来的杀手眼神,那里面只有冰冷的杀意:“说,再敢不答,我就划破你的脸!”

公输兰相信她绝对是认真的,她急促吸了口气:“不要,不要,我说,我说……是,他是我杀的。”

她声量很小,小得只用郑曲尺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

她还在那里耍小心机,郑曲尺如何能不知道。

“那……穆柯呢?”

“他也是。”公输兰手上的伤痛得她双唇哆嗦。

郑曲尺呆怔片刻,她垂下眼,盯着她面容半晌,才低哑着嗓音问她:“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话都说到这里了,公输兰自然也没必再隐瞒了:“你刚才不是已经猜出大半了吗?因为你的那一封信啊,是被我拿走了。”

果然是她做的。

郑曲尺怎么都想不通,她一个小小的工匠,究竟哪里惹到了她,叫她这样费尽心思来算计自己。

她哑着嗓音问道:“是因为我……”

“对,他们是你害死的!”公输兰见她竟如此在意那两人的生死,秋眸一转,便以此来刺激她:“若非是你,他们便不会死,还有眼下这些将士也不会遭难这一场。”

但是,郑曲尺却没有如她所愿,她始终清醒:“不对,是因为你想害人!”

郑曲尺拒绝被一个杀人凶手pUA,高高举起的刀,准确无误要对准她的心脏:“杀人偿命,在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公输兰没想到她竟连原因问都不问,就打算痛下杀手:“不要!不要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公输兰!”

她一只手被郑曲尺的膝盖压死,唯有一只伤手可用,在郑曲尺拔出刀尖之际,她忍着强烈的痛意,悄然摸向腰封之处,那里有一个机关,可在她危机之际一击毙命。

但机会只有一次。

“别说你是公输兰,哪怕现在你是公输即若,你也得给穆叔偿命!”郑曲尺双眸戾气盈腥,说着,便要刺下。

但这时,宇文晟那头,却忽地转过幽墨涌翻的眸子,运气弹出一道铁橄榄射出,正好击中了郑曲尺,她被打中了腰侧,手上匕首一偏,人便倒在一旁。

而这一击,无疑令她现在这具残躯伤上加伤,她腰肢一软,侧头一口血喷吐了出来。

见她吐血了,那侧脸冷淡惨白,却始终没有看过他这边一眼,宇文晟不知为何心底沉淀淀地,像压了一块石头,但实则他的心跳始终平缓无恙,冰冷无情。

郑曲尺用袖口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眼神漠漠投注在地面。

……好在,并没有伤到什么要害部位,

公输兰刚才那致命毒器,竟就这样“阴差阳错”与郑曲尺擦肩而过,她心底饮恨不已,但却无可奈何。

一把推开了倒在她身上的郑曲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想朝着宇文晟跑去。

郑曲尺知道的,跟她这种贱命、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不同,公输兰她生来就高人一等,她身后可是站着整个公输家。

宇文晟不会放任公输兰死,他留她在身边这么久,自然是看中了她身上的各种价值,可是……

郑曲尺缓缓抬眸,浅褐色眸子内冰冷明澈——她今天必须死。

她从地上趴起,拾起掉落一旁的匕首,盯着公输兰袅盈仓促逃跑的好看背影:“穆叔,风青,一命偿两命,到底还是亏了些。”

说着,她就将手中的匕首朝着她投掷出去。

风声刺刺,她动手之势如闪电,“噗嗤”一下就中了公输兰的背后。

她惨鸣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美眸全是水汽雾绕,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你……”

血从喉管涌上,堵住了她的口鼻。

“我已经不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害我,非得让我死了,我只知道夜长梦多,你肯定也没有想过,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吧。”

郑曲尺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她捂着渗血的腰侧,眼中心底都是一片荒凉。

对于杀人这种事情,她想她永远都学不会释怀。

可是,她也不会软弱得下不去手。

“桑瑄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是公输兰,公输即若的妹妹!你想与整个北渊国为敌吗?!”

这时,蔚垚从后一把扯过她,他脸上一片严峻之色,想过去查看公输兰的情况,却听到身后的郑曲尺喊住了他。

“蔚大哥,谢谢你。”

谢谢你之前一直都愿意相信我,明知我与墨家弟子私下有接触,私衷作祟,瞒而不报,还肯将“柔骨术”那么有用的东西教给我。

他回头,只见郑曲尺以往的那一张黑瘦小脸上,此刻却透着一种死白的灰色,大大的眼睛不复以往的晶亮明璨,只余一片漠然的黯淡之色。

她还在慢慢后退:“我亏欠了穆叔,还间接害了一个人,虽然替他们报了仇,可人死不能复生。”

“你在说什么?你为何认定这事与公输兰有关?”蔚垚迫切问她。

郑曲尺压住喉间翻涌而上的哽咽,她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他解释前因后果了。

“我如此复杂难言的过往,宇文晟是不会再信任我了,我只是有些遗憾,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带由我主持修建的城墙屹立在鬼羧岭上。我杀了公输兰,我却无法跟你详细解释缘由,但是这一切都是她在幕后操作的,只是无论真相如何,我都知晓,邺国已经容不下我了。”

听到这,蔚垚急声道:“你要做什么?”

“我是不会跟陌野走的,信也不是我写的,我更不会回墨家,我只想重新选择一种能由我自主的新人生,重新开始。”

“阿青,你伤得这么重,你要去哪里?”蔚垚不忍地问她。

王泽邦一脸震怒,他抱起只剩下一口气的公输兰,对蔚垚厉声道:“抓住她,绝不能让她逃走!”

蔚垚一僵,刚迈前一步,这时付荣将伢一把推给了他,自己从旁插过来,想要动手抓住她。

但郑曲尺却扯开衣襟处,从包裹严实的胸衣夹层中抽出一把自制弹弓。

她扣上石子,就眯起眼,对准付荣射去。

付荣及时闪避躲开。

这小小的石头从他耳边擦声落地,竟砸出了一个小洞,那威力虽比不得弩弓,但也绝不可小觑。

付荣心惊,对方两颗石子如同运算清晰轨迹的直线,一左一右擦过他耳廓,多一寸,他便要失去两只耳朵了。

他提高警惕,再次看过去,但却在下一秒,似看到什么不可能的东西,失神怔愣当场。

他的视线恰恰落在她颈项与锁骨之处,那里圈挂着一样东西,半露半藏。

郑曲尺察觉到他古怪的视线,立刻扯好衣服,掉头就要走。

在转头之际,她余光扫过了宇文晟方向。

他在战场之上,简直比一个杀戮机器更加恐怖,陌野拿来对付他的弩床,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被他一个破毁了十之八九。

然而他也并非毫发无损,这期间他战袍撕破了一角,他抚平飞起的衣摆,视线落驻在已经回天乏术的公输兰身上。

并无波澜起伏,如同公输兰是生与死,于他毫无干系。

公输兰已经看不清楚事物了,她撑着最后的一丝生气,朝宇文晟那一方看过去……终究,她还是求不来,他一点爱怜疼惜,连死,都换不来,他对她的一分侧眼……

兄长,你当初对我说的话,是对的……他宇文晟这一辈子既自负又孤孑,他待所有人的心,都是冷的,他根本……不会为任何人,产生悲、欢、离、合的感情。

手,悄声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