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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寂静的黑暗萦绕,这是一片诡异到让人无法呼吸的黑暗,浓郁的黑雾遮掩人的视线,看不透彻前路后路。

“叮……”一声清脆的铃声在黑暗中响起,指引归魂走向地狱。

在死寂里,隐约可见一队人低垂着头在黑暗中行走,他们的每一个人面色灰白,双目空洞,弯腰垂臂。

在这群阴森森的人群队首,有个身穿道袍的男子,左手拿八卦盘,右手持青铜铃,每隔个几秒就要摇一下手中的铃。

“叮……”的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唤醒着归魂们的心智,每当铃响一下,他们迷蒙的眼神就会清明一瞬,脚步就会向前一步。

白衣道袍的人轻声开口:

“太上太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清冽的嗓音吟唱着渡魂曲,在安魂凝神的曲子下,本来有些虚幻的魂魄都凝实了一些,面目更加安详。

前方黑雾在铃声和曲子的刺激下感应到了什么,翻滚起庞大的浪潮,黑色云朵翻卷间,若隐若现两道身影。

一黑一白,皆戴高帽,身姿欣长。

一人面色冷肃,一人面带微笑。

两人同时迈步,连步子的弧度都一模一样,朝着队伍走来。

白无常率先笑道:“勾魂使大人,辛苦你了。”

旁边的黑无常冲高一鹤颔首点头。

高一鹤把身后的魂魄让给了他们,淡淡道:“不辛苦,命苦。”

白无常:“……”

对着这个已经合作了百年的合作伙伴,白无常决定无视对方总是突如其来的骚。

黑无常话不多,沉默着就把魂都勾在了自己的手里。

双方对视一眼,都默契转身就走。

走之前,白无常突然想到了什么:“勾魂使大人,人间可有异常?”

每个黑白无常都有特定的区域管着,高一鹤恰好住在他们管辖的范围,白无常就委托对方看管人类,毕竟他们都是地府的,信息传达总会不准确,还会延误。

双方关系还算不错,高一鹤就答应了。

他道:“还好,有一个厉鬼出世,来不及害人。”

等引完这批魂,他再去收拾那厉鬼。

白无常点头,冲对方一笑,正要转身继续走,高一鹤又开口了。

“为什么每次要在黑雾里完成交接?”

他挺好奇的,毕竟黑白无常凡人看不到,直接在人界接手不行吗?

黑无常冷着脸:“这样有地府的氛围。”

“……”

“慢走,不送。”说完,高一鹤转身就走。

看着勾魂使渐渐走远的背影,白无常脸上的微笑终于维持不下去了,恶狠狠地点着黑无常的脑袋。

“你憨啊!告诉他真相干嘛?!”

他们黑白无常不要面子的啊!

说出去地府形象要不要啦!

黑无常有些委屈,他又不知道白无常在乎这个,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是事实,高一鹤只是个人类,传不到其他无常的耳朵里。”

白无常阴柔的脸都扭曲了。

憨货!弱智!

高一鹤的年龄比他俩鬼差加起来都大,天知道他认识什么牛鬼蛇神!

他是不是人类都还不一定呢!

怪不得单身五百年都找不到媳妇,哪个姑娘会不长眼看上他,活该!

h市,路边街道幽黑昏沉,一片死寂沉默,偶尔的路灯散着森然的白光,照亮面前的一小片区域。

“哒哒哒……”沉闷的高跟鞋和地面碰撞,打出激烈的鼓点。

哭声伴着压抑的喘息响起,那是剧烈奔跑过后的沙哑。

张斐边跑边抹眼泪,只觉得内心满是茫然,前路漫漫,她怎么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为什么……

想到母亲那激动贪婪的嘴脸,那些让她难以置信的话,她的心里就被寒针狠狠刺穿。

“李总家有钱,你嫁给他儿子怎么了,咱家不吃亏啊!”

“我供你读书,送你出国,不就是为了镀个金,钓个金龟婿回家吗?你怎么回事,这么不懂事!”

“妈……我真的不想嫁……你别逼我了……”

“你要真认我这个妈,就答应这桩婚事!不然就别认我,让我死了算了!”

张斐的泪水打湿了前襟,她越跑越快,越跑泪流的越凶。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辛苦学习的价值居然是给自己镀金,为了嫁一个更好的人家。

她深夜十二点读书的身影,她一人独身出国求学的经历,她在领奖台上荣耀地领取自己奖项的光荣,都被一句轻飘飘的“有钱”“嫁人”给打碎了个彻底。

李总的儿子,李高豪,夜夜灯红酒绿,脸上满是纵欲过度的浮肿,看她的眼神不干不净,都是淫欲。

吸毒,赌博,打人,他哪个没沾?就因为一个有钱,她就要彻底断送自己的后路。

嫁给这种人……

张斐低头哽咽了一声。

她真的……不想嫁。

张斐无数次想下跪祈求,让他们再给她一点时间,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可明显,自己一个人的未知价值比不上家族里的当前利益。

“呼……”阴风在底下无知无觉的女生头顶划过,徒留下阵阵凉意。

隐隐的诡笑声从天边传来,黑幕中划过一道红影。

“血……杀……”阴沉的呢喃声轻轻响起,透着癫狂和嗜血的杀意。

“杀……痛啊,我好痛……”

张斐脚步一顿,迷惑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奇怪……刚刚有人在说话吗?

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就算现在再悲伤,张斐心里也忍不住发毛。

她停下脚步,抿了抿唇。

算了,很晚了,她还是回家吧。

想到家里人那副嘴脸,她心中憋闷,窒息一样的压抑让她呼吸沉重。

回去妥协吗?

只能妥协了,她没有办法,忍受不了他们日日夜夜的催促和辱骂。

就当她尽最后的孝心,哪怕代价是她的后半生。

泪不自觉地下涌,这一次张斐没有再擦。

“人……活人……”低低的呢喃声再度响起,对着人类鲜活生命的贪婪。

无声的,一双细长惨白的手伸出,指甲黑红,透着不祥的鬼魅之气。

幽幽的,慢慢的,她的指甲伸向张斐细白的脖颈,指尖微微触上了雪白的皮肉。

张斐感觉后颈一凉,有一丝痛感蔓延,还没有回头,只听——

“叮……”清脆的铃声化作无形的屏障,护住了人类细嫩的皮肉。

“啊啊啊啊!!!”空洞的惨叫声在天幕旁响彻,打碎了寂静的夜色。

暗处似乎传来轻笑。

“咻——”无形的网从某处飞出,直接捕住了正要逃窜的厉鬼。

张斐错愕回头。

一个身着一身白衣道袍的年轻男性站在她的身后,正在收回抓向天空的手。

那一瞬间,警惕和后怕直接涌上她的心头。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年轻女性,最怕的就是背后的尾随,那些隐藏在暗处如影随形的眼神,让人恶心胆寒。

张斐白着脸后退一步。

高一鹤手里提着不停挣扎的厉鬼,再看看张斐恐惧的眼神。

他道:“我家住附近,别想太多。”

说着,他把厉鬼攥在手里,狠狠一捏。

“啊啊啊啊!!!不!!!”

惨叫声烟消云散,一个刚刚出世还没有搅弄风雨的厉鬼,就这么死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捏之中。

身为一个人类,张斐看不见厉鬼,可在青年回头看她那一刹那,她就相信这人不是那些跟踪的变态。

无他,这人看着太……冷美?不太像变态。不说内里,就是外表,比女人还要清冷淡美,不至于做这种没品的事。

最重要的,是眼神。

张斐自认看人挺准,对着这个人通透淡然的眼睛,也说不出什么恶言。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她一般只在长辈身上看到过。

“额……你是?”她小心翼翼问。

高一鹤淡淡瞥她一眼:“家在附近,女孩子走夜路要小心。”

女性属阴,本就容易招惹精怪,还在半夜十二点,阴气盛行,鬼怪强盛的时候出门。

高一鹤敬她是个汉子。

张斐也后知后觉感到了恐惧,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张斐是不敢搭话,高一鹤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他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张斐心下一松,点头道:“好,谢谢你了。”

黑夜的街道安静漠然,所有的动静都被浓郁的黑掩盖。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

看着前方欣长的背影,耳边是有规律的脚步声,张斐又忍不住想起自己。

她想起以前自己每天晚上放学,就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嘴里里哼着轻缓的音乐,很放松,很舒服。

年纪还是个高中生的自己,对着书本和知识有着莫大的热爱,有时候她看着黑夜的星辰,看着白天柔软的云,会幻想自己的未来。

有一个喜欢的人,有一份喜爱的工作,对生活充满热情。

可惜,幻想只是幻想,它不是现实。

现实是,她要嫁给一个烂人,并且余生在孩子和厨房里浑浑噩噩,或许糟糕些,看着老公出轨,更糟糕的,还要被家暴,毕竟对方不是个良配。

然后在现实的磋磨里被同化,被打磨棱角,成为一个外人眼中普通的中年妇女。

可真奇怪,她都接受了,结果还是忍不住倾诉欲。

可能是夜色太过寂静,也可能是回忆里的自己太让人向往,更有可能是前面那个人包容宽厚的长者眼神令人安心,她问:

“先生,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很空的一句话,让人觉得是没话找话,还有些莫名其妙。

高一鹤没觉得奇怪,他平静道:“你觉得呢?”

张斐愣了愣。

“我觉得……”她苦涩地遮下眼睛,“就那样吧,不就是厨房和孩子吗?还有一份无所谓的工作。”

可惜,嫁进了李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后路是什么。

听说李总年轻时候玩的花,私生子女一大堆,现在还有不少的小老婆在外面养着。李高豪也不遑多让,继承了他父亲的德行,女人一大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私生子。

“人生无法重来。”高一鹤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双剔透冰凌眼睛似乎透过她看着什么,“跟你的心走。”

跟你的心走,这句话是那个人教给他的,他也一直这么践行着。

张斐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一句话,只是沉默。

说出来的话很轻易,做起来能有几个人?

在沉默中,高一鹤把人送到了街口。

街口前方是个夜市,很喧闹拥挤,这种烟火气总能带给人心安感。更别提张斐刚刚受了一次惊吓,看到这种夜市,安全感传遍四肢百骸。

张斐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这才朝前方热闹的夜市走去。

身后骤然传来了一句:“女性不该困囿于厨房,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走你的路。”

这……!

张斐惊愕回头,只见身后一片空荡。

人呢?

背后寒毛直竖,她紧张地吞咽口唾沫,转身就跑。

妈呀!遇到鬼了!

不远处的小巷口处,有鬼怪嬉闹声响起:“你对她还挺好。”

高一鹤垂眸看了腰间的锦囊一眼,纤长卷翘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神色,冷淡道:“想起了一个故人。”

那个故人曾经把这句话教给他,所以看到这个迷茫的女性,这才重复一遍。

人生没有重来,谁都想要自由。

平日里总是沉默的千年厉鬼听到这句话,嘲讽地低笑出声。

“你想到了女皇,是吗?”

他一开口,锦囊里其他嬉笑的鬼怪瞬间闭嘴。

高一鹤冷冷地勾起嘴角:“是啊。”

“真可惜,你……啊啊啊啊啊!高一鹤!!我操!!你这个杂种!!”千年厉鬼嘲讽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锦囊里突然降下的天雷劈的欲仙欲死。

高一鹤淡声道:“好好享受。”

“操你娘的!!生儿子没屁眼的玩意儿!!我一定要生吞活剥了你!!”

高一鹤默默加大了天雷的强度。

“啊啊啊啊啊!!!”

缩在角落里的一众小鬼瑟瑟发抖。

老大明明受制于人还整天逮着机会挑衅,这是要做什么呀?!

安安生生苟且偷生他不香吗?

非要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