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次对抗战开始前,诺尔维雅都在带着加西亚打工。在不需要上学也不需要打工的休息时间里,诺尔维雅会选择和歌妮娅一起去看梅妮洛的歌剧。
歌妮娅也恍惚过。像诺尔维雅一样,她在梅妮洛身上看到了卡洛儿的影子。歌妮娅在诺尔维雅去打工时私下里问过梅妮洛。
“你照镜子的时候会看到卡洛儿吗?”
梅妮洛无语地看着歌妮娅,甩了甩手。
“怎么可能。”
……但是歌妮娅在梅妮洛的休息室里看到了金色的假发。甚至是和卡洛儿一样的发型。
歌妮娅安静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那顶精致的假发。她在探寻真相的路上已经奔波了很久。她现在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这是她之前恒定不变的,无数次的重生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她很难劝自己卡洛儿和这些事没什么关系。在她看到的那些前世记忆里,每一帧都有细碎的幸福。卡洛儿在她需要保护的时刻出现,然后卡洛儿又很突然地离开,像是要完成什么使命,表现得像彼此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卡洛儿很特殊。卡洛儿像她的姐姐,但在她们相处的时光里,她也一直照顾着卡洛儿。她对卡洛儿的保护欲和卡洛儿的任性一样严重。
但如果卡洛儿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依旧会活下去。只不过是循环的死亡和重生,但她能活下去。
梅妮洛不一样。梅妮洛和卡洛儿生活了六年。从人鱼变为人类的六年,卡洛儿手把手教梅妮洛如何适应人类社会,像妈妈一样教导着、保护着梅妮洛。
然后等到梅妮洛有能力独立行走的时候,卡洛儿离开了。
杳无音信。
歌妮娅在看到那顶假发的时候才意识到梅妮洛的思念究竟有多深。她终于知道梅妮洛为什么会像个孩子一样崩溃,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诺尔维雅,甚至会不许她撒谎……
梅妮洛终于可以在诺尔维雅身上看到卡洛儿了。她不必在被思念压倒时戴上假发假装卡洛儿,从自己身上找到卡洛儿存在过的影子。
歌妮娅伸手把那顶假发戴在了自己头上。她抬起头看梅妮洛。
“我像卡洛儿吗?”
梅妮洛咬着一支珍珠烟。她眼皮上的亮片还未被卸下,白色的头发上粘着花瓣,她还穿着淡蓝色的,海水一般的纱裙。
她看着戴上假发的歌妮娅,直直愣了一下。然后她别过了头。
“不像。卡洛儿才和你生活了几年,你根本学不到她的精髓……你长得太乖了。卡洛儿不会露出你那种表情,她只会说,‘梅妮洛,把你的眼泪憋回去,你给谁甩脸子看呢’,然后等到我哭到不行的时候,她就会别别扭扭的过来,说‘你别哭了,我给你做红茶面包,是我说的过分了。’”
梅妮洛的泪水像星星碎屑,掉在淡蓝色的纱裙上,如同雨滴坠入海。
歌妮娅凝视着梅妮洛,她正了正假发,然后语调飞扬。
“别哭了,我之前说的话很过分,因为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事。我给你做红茶面包,好吗?”
梅妮洛呆呆地看着歌妮娅,手里的珍珠烟没有点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很久之后,梅妮洛吸着鼻子,声音带着无法遮掩的哭腔。
“学的真差!真是的,明明只和她生活了几年,怎么在这方面这么像她……”
梅妮洛捂住了脸,泪水从她的指缝滑落。等到她能够控制情绪时,闪片已经布满了她的整张脸。
梅妮洛不在乎,她只用那双发红的白色眸子盯着歌妮娅。
“红茶面包,不是哄我的话吧?之前诺尔维雅说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面包师,说你做的面包第一好吃。”
歌妮娅点头,神情自信。
“我做的面包超级好吃的!我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红茶面包。”
“行。”
梅妮洛擦着脸上发光的闪片,发现擦不干净后就放弃了。在歌妮娅上前来帮她擦闪片的时候,梅妮洛把歌妮娅头上的假发摘下来了。
梅妮洛语气嫌弃。
“拿来吧你,你学的一点儿都不像。看在你的红茶面包的份上,我给你额外来一场表演——我才最像卡洛儿。”
梅妮洛熟练地把假发戴在自己头上,神情严肃。她甚至没有让眼睛变成蓝色,现在就已经很像卡洛儿了。
歌妮娅笑着看梅妮洛假扮着卡洛儿,眼底闪烁着微光。
真的很像。这是一场演练过千百遍的表演,梅妮洛的每一个动作都信手拈来。
“……歌妮娅!我要你和梅妮洛好好相处,给她做世界上最好吃的红茶面包!求求你了给我个面子——”
梅妮洛这么说着,语气夸张又搞怪。她怀着微妙的心情说出这些话,把这伪装成玩笑。
但她看到歌妮娅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的,卡洛儿……姐姐。”
梅妮洛猛然一怔。然后她若无其事的侧过了头,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但是她在摘下假发时,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谁是你姐姐啊。”
……
诺尔维雅在第二次对抗战现场看到了希蒂的姐姐约夏·坎贝勒。
这次对抗战上场的三个小队是“艾博斯格最强”、“狄尤斯大人受我一拜”和“阿兰贝尔的祝福”。
希蒂是“艾博斯格最强”队的成员。她出现在这里是正常的,但约夏是三年级学生,她既不是受邀小队成员,也不是被强制要求上台的学生——虽然诺尔维雅觉得她该在上面。
结合之前她找希蒂了解到的消息,诺尔维雅觉得,这场比赛不会进行的那么顺利。
……
在遇到木系魔法院院长丽兹·达露克的第三天,诺尔维雅就邀请了希蒂去学校旁边的咖啡馆吃蛋糕。
丽兹拜托她让希蒂开心一点。诺尔维雅刚好也有事想要问希蒂。
诺尔维雅有时会在学院里碰到希蒂。希蒂再不是透明的,她总会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脸上是安心的笑容。
现在的希蒂身上依旧有着浓重的色彩。她穿着明黄色的毛衣和青蓝色的长裙,手腕上的宝石手链发出叮当的响声。
诺尔维雅朝希蒂打了个招呼。希蒂走过来,勉强地笑了一下。
“诺尔维雅,是丽兹老师找你了吗?我最近总是提不起精神,妈妈她很担心我,我不想让她担心,可是……”
希蒂一时有些沉默。她知道诺尔维雅的邀请中一定有她的养母的授意,但有些事她不想让丽兹知道。
“诺尔维雅,我想要告诉你我最近这么疲惫的原因,但我不想让妈妈知道。你可以为我保密吗?”
诺尔维雅认真点头。
希蒂呼出一口气。她头上夹着一个镶着钻石的小王冠,咖啡店的光微暖,在王冠上折射出了不同形状的光。
“……诺尔维雅,我最近听到了兽神的旨意。祂说,兽神圣女只能有一个,除了兽神圣女之外所有能够听到兽神旨意的兽族都是异端,需要被抹杀。”
希蒂的神色难掩疲惫。
“约夏她也听到了。约夏前几天来找我了,但我没有见她。然后我发现,这几天我总能见到约夏,她一直在我身边。她拿了武器,我知道。”
希蒂的神情格外苦涩。
“可是,哪怕这样,我依旧不觉得姐姐她想要杀了我。她约我见面,但妈妈说不要再和以前产生联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当兽神圣女,我也不想听见神谕——如果这是我和约夏一定要自相残杀的理由,那么兽神祂算什么……”
希蒂蓦然消声。兽神的忠实信仰者此刻震惊地反思着自己为什么会对兽神如此不敬。
诺尔维雅也很想问兽神到底是如何选出祂的代言人的。因为诺尔维雅查了很多关于兽神的资料,但关于神明的资料都残缺不全,大多数绝密内幕都在教派手中。
诺尔维雅向奂谙借了一些可供参阅的资料,但那基本上都是在歌颂神明的伟大和神明史诗。编纂的成分大于历史的真实性,实在是没什么可供参考的东西。
诺尔维雅想要了解兽神是因为艾琳。
约夏依旧是兽神圣女,但艾琳已经快要掌控整个瑈幽了。艾琳不能因为约夏的刁难受到阻碍。
如果约夏不能被希蒂替代。那么诺尔维雅想要寻找下一届兽神圣女。
但是现在,诺尔维雅有了另一个疑问。兽神为什么会让约夏和希蒂自相残杀?
兽神在历史记载中是一个慈爱的神明。祂是所有兽人的统领,祂和蔼、强大,是所有神明中性格最好的。兽神爱祂的子民,但在神战中,兽神是第一个陨落的。祂没能保护祂的子民,所有兽人伤亡惨重,虎族尤甚,几乎灭族。
虎族不再信仰兽神。兽神默许,甚至表现出某种偏向——兽神最忠诚的信徒天然都有对虎族有好感。
而兽神最忠诚的信徒,是灰狼族。
诺尔维雅看到这个结论的时候一度怀疑是资料刊印错误,但她想到了伊莎娜·珂戎的献祭。
或许只有这样,艾琳才能活下去。
令人惊奇的是,在卜拉辛执政期间,瑈幽经济倒退,权力分散,族民贫穷,但对于兽神的整体忠诚度却低了很多。简而言之,瑈幽的国民不再信任兽神。
虽然如此,但把所有资料汇总收编后,兽神的形象还是非常连续且明显的。
兽神宽容和善。
但是,希蒂听到的来自兽神的旨意和这些温和的形容词没什么关系。
诺尔维雅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疑问。
神明在陨落后会黑化么?
或者说,祂会被取代么?
诺尔维雅想要问希蒂是怎么听到的来自兽神的神谕,兽神又下发过什么旨意,但此刻希蒂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依旧震惊于自己的出言不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希蒂才压下心悸,回答着诺尔维雅提出的问题。
“……兽神的神谕就像是有人在你的脑袋里说话,你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声音,那就是兽神要下达的旨意。兽神很少明确地说出祂的旨意,祂经常会吟诵一些奇特的语句,信徒们会按照这些语句来找对应的旨意。有专门研究兽神语的信徒,他们会拆解语句,明确兽神的意思,然后向兽神确认他们解释的对不对——整体流程就是这样的。
约夏被选中成为兽神圣女也很偶然。那时候坎贝勒还没有现在这样发达,坎贝勒没有兽勇士,也从来没出现过兽神圣女。”
希蒂陷入了回忆中。
“那个时候我和约夏都很小。我们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还以为是生了怪病。我们不敢向父母求助,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攒着钱。
有一天,一群穿着很奇怪的兽人来拜访我的父母,问我的父母家里有没有最近行为奇怪的小孩。如果有的话他们会给家族很多钱,然后把孩子送去培养,因为这样的孩子是非常“有潜力的”。
约夏想到了我们的病,她冲出去问听到声音算不算行为奇怪。——当然算了。他们问清了情况,权衡许久,最终带走了约夏。”
希蒂很落寞。
“等到我再见到约夏时,她就已经是兽神圣女了。”
诺尔维雅捕捉到了关键点。有人能够确认兽神圣女的出现,并且,兽神圣女候选人不止希蒂一个。应该还有很多兽人也可以听到兽神的神谕,要不然那些带走约夏的人不可能这么问。
诺尔维雅复杂地开口。
“希蒂,你的感觉可能是正确的。”
如果有很多兽人都可以听见神谕,那约夏可能真的不想伤害希蒂,一直出现在希蒂身边也只是想保护她。
当然,这也只是“可能”。
希蒂忽然瞳孔震颤。
诺尔维雅回头,看到了怒气冲冲走进来的约夏·坎贝勒。这位兽神圣女依旧跋扈到讨人厌,诺尔维雅拦在了希蒂身前。
约夏没管诺尔维雅,她侧头盯着希蒂,毒蛇一样嘶嘶着。
“我约你出去你就不出去,她约你你就出来?”
“……没有。”
希蒂微弱地辩解着,然后摇了摇诺尔维雅的胳膊。
“我想和约夏谈谈。”
“可是她——”
“诺尔维雅,我也有机会可以杀死约夏。”
希蒂的目光澄澈。
“我和约夏需要谈一谈。诺尔维雅,我会在你的视线内,如果我觉得危险,我就摆手求助,这样可以吗?”
诺尔维雅知道希蒂心意已决,她拒绝也没用,所以她默认了。
在约夏领着希蒂离开的时候,约夏怨毒地看了诺尔维雅一眼。
“你算什么……”
约夏后面的话被希蒂捂了回去。希蒂握着约夏的手,格外严肃。
诺尔维雅微笑,拿起咖啡朝约夏那边示意。她确信约夏不会对希蒂造成伤害了。
因为约夏在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