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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坊旁边搭建的简易草棚里,摆满了粗陋的桌案、板凳、木墩。

秦墨晚间会在此开课,给北地退下来的刑徒讲解一些粗疏的制器原理和手艺。

有些未加入墨门的工匠也会来凑个热闹,甭管能学会多少,给自己多一分本事总是没错的。

而现在,台下坐着的是是工坊的几名骨干,以及锦衣华服的扶苏,膀大腰圆的蒙甘。

始皇帝出行的消息瞒不住人,得知父皇要来找陈庆的麻烦后,扶苏立即赶来。

却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

恰好赶上陈庆在讲学,于是便坐下来认真听讲。

“接下来咱们的任务很紧急,甚至比打造西征大军的兵械更为紧迫。”

“如今有了渭河铁砂,冶铁坊的生产终于能够满足一部分百姓的需求。”

“南方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是北方的春耕还有近一个多月的时间。”

“本官要把各郡县储存的犁铧全部换成钢铁打制。”

“总数约十万把。”

“由远及近,分批裁汰调换。”

“另外将新式木犁的图样传达至各地官府,能改的直接在原物上修改,不能改的重新打造。”

田舟第一个举起手。

“田师兄有何难处?”

陈庆把目光投了过去。

“小人怕铁料生产不及,耽误了陈府令的大事。”

“一把犁铧少说也得四五斤,十万把就是四五十万斤!”

“冶铁坊一刻不歇,也炼不出如此多的铁。”

田舟担忧地说道。

“能!”

“光靠矿石、铁砂肯定冶炼不出来。”

“但是咱们回收了各郡县府库里储存的旧式犁铧,稍加熔炼。去除杂质,再鼓风消炭,就能变成粗钢。”

“如此一来,产量大大增加。”

“况且内库中也有不少铁料储备,十万把犁铧只多不少。”

陈庆镇定有力地回答。

田舟点点头,总算放下了心。

“先生的新式犁铧和木犁是什么模样?”

“如此大动干戈,定然不容小觑。”

扶苏好奇地问道。

“犁铧嘛,是这个样子。”

陈庆在锅底灰涂抹的黑板上画出一个‘△’形。

“大秦以往的犁铧,造型简单,基本呈尖锥形。中间拱起,将泥土翻往两侧。”

“我要打造的犁铧,是这个样子。”

他大致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人’字形,补充道:“底部尖锐突出,方便破开坚硬的泥土。铧壁可以做的薄一点,不用像生铁农具那样厚实。”

“钢有韧性,撞到石头后不会轻易折断。”

“百姓以往在这上面可没少吃苦头。”

陈庆无奈地摇了摇头。

扶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问道:“先生,大秦一向鼓励农耕。家无资财者,可以去官府借支农具,哪怕损坏了无须赔偿的。”

“殿下……”

陈庆苦口婆心的说:“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哪怕贵为始皇帝,说不需赔偿就真不用赔了吗?”

“咸阳或许可以做到,偏远郡县也可以?”

“农具损坏后,百姓本来就心虚胆怯,被衙门里吏员疾言厉色地吓唬一顿,你不掏几个钱想了事?”

扶苏哑口无言,黯然地垂下头去。

田舟等人神色复杂,暗暗感叹:这位太子还是没经历过民间疾苦呀,哪知道黔首百姓的诸多烦忧。

蒙甘昂首挺胸,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实在神游物外。

他既不爱耕种,对工造制器也没什么兴趣。

这趟来只不过是充当扶苏的随行侍卫,另外在师父面前混个脸熟。

“蒙甘,你来说。”

“这犁铧像个什么?”

陈庆一看台下有个人正襟危坐,态度十分端正。

再一看还是自己的弟子,顿时大感欣慰。

“蒙甘!”

“诺!”

蒙甘听到陈庆的厉喝声,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

他蹭的站了起来,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为师问你,这犁铧像个什么?”

陈庆虎着脸,哪还不知道对方刚才根本就没听讲。

“像,像……”

蒙甘盯着黑板上的‘人’字形,绞尽脑汁的思索。

陈庆见他不回答,脸色越来越阴沉。

“师父,它像个柰子。”

蒙甘一咬牙,如实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什么?!”

陈庆怒发冲冠,咆哮着喊道。

“它……”

蒙甘用手比划着一撇一捺,“确实像个柰子。”

蹬蹬蹬。

陈庆疾冲过来,拿起戒尺劈头盖脸地朝着他抽了下去:“我看它像你的脑子!”

“师父,别打,别打。”

蒙甘皮糙肉厚的,也被抽得龇牙咧嘴。

他连忙竖起胳膊挡在身前:“像脑子就像脑子嘛。”

扶苏苦笑着摇了摇头:“先生的意思是,材质发生了变化,犁铧的形状也可以做出改变。让它更轻便,却能承受住更大的力道而不会折损。”

陈庆舒了口气,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正是如此。”

“犁铧可以做的更宽,更薄。耕地翻出的泥土更多,却不多费力气。”

他瞥了蒙甘一样,郁闷地摇了摇头。

始皇帝真是够为难人的呀!

扶苏和他交往那么久,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什么坏毛病都没沾上。

相反蒙甘这块货,这才几天啊!

别的没往心里去,只记得自己带他喝花酒,脑子里只有奶白的雪子。

“朽木不可雕也。”

陈庆轻斥了一句,重新回到讲台上,画出了曲辕犁的大致模样。

“田师兄,看懂了没?”

他放下黄土块,面色严肃地问道。

“小人……大致看出了它的样式,可许多细节……您似乎并未描述清楚。”

田舟指着黑板上寥寥几笔的图案,沉思着说道。

“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陈庆坦然说道。

???

田舟瞪大了眼睛。

“看什么看,本官又不是全知全能,也不是农户出身,不知道岂非正常?”

陈庆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

田舟犹犹豫豫:“那……”

“它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以往的木犁直接用两根辕臂架在牛身上,傻大黑粗不说,调头也不方便。”

“将这段长柄缩短,变成弯曲的形状,以绳索牵引。如此轻省了许多,还方便在田边地头调转方向。”

“下面的细节你自己补充。”

“给你三日时间试制,选出最精巧省力的哪一款,没问题吧?”

陈庆理直气壮地把锅甩到了田舟的身上。

“小人定竭尽全力。”

田舟躬身应下。

陈庆淡然地点点头。

秦墨的木工手艺登峰造极,只要知道了原理,想造出曲辕犁比吃饭还简单。

这还用得着自己费心费力的去瞎琢磨?

“还有件事,今春耕种时要格外重视。”

“蒙甘……”

陈庆斜瞥过去。

“师父,弟子真的不懂农耕,您饶了我吧!”

蒙甘苦哈哈地说。

陈庆微微摇头,“你从西域带回来大量作物种子,其中有整整一桶的芝麻,这回派上大用场了。”

“干得不错。”

他欣慰地夸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