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浑浊的时候,视线中只能看到被月光照亮的银色雾气,以及幽长破旧的狭窄楼廊。
只有在清醒过来以后,才能亲眼看到埋藏于浓雾之中的诡异景象。
公共卫生间里,被溺死的死婴趴在水箱上,嘴里哼着阴郁的童谣。
迷雾笼罩的广场上,头顶半秃的油腻男人缓缓走过,拖在手中的铁链上,捆着两具血淋淋的女尸。
狭窄的楼梯间里,黑色鬼影蜷缩在灯光照不穿的阴影中,咧着嘴角,凄然呼唤着每一个过路人的名字。
这些蛰伏于雾海之中的阴森生灵,似乎对混沌迷茫的徘徊者并不感兴趣,但只要有人表现出清醒,它们就会立刻显现出疯狂的敌意。
陈震尝试过逃离,却发现这个小区大得超乎想象,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在雷雨结束之前逃出去。
最初的日子里,他也曾尝试向外界求救,却发现手机只能接收到外面传来的信号,却无法将他的求救声传递出去。
打电话永远是忙音,以任何方式发出去的信息几乎都得不到回应,唯二能够证明手机没有停机的证据,就是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标识一直亮着,以及当他输入网址时,浏览器上会刷新出对应的网页。
于是,他翻遍了所有悬疑网站、推理网站,查遍了所有和“诡异”二字沾边的贴吧、话题圈,终于在一个私人网站上掘到了一点曙光。
这个网站很奇怪,正常输入网址根本进不去,要在几个毫不相干的网页上反复操作,才有一定的几率能跳转进去。
陈震也是偶然间在一个跑团吧里看到了一段暗语,试着将暗语破译出来,才得到进入网站的具体方法。
整个网站只有一个页面,黑底、白字,如同葬礼上的挽联,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页面上面详细列出了一种名为“回魂膏”的药剂的配制步骤,并在页面末端注明了药剂的功效:
“清心明目,驱幻辟邪,为你指明生门所在,本品为一次性产品,不可反复使用。”
如果换成其他人,肯定会认为这是哪个无聊程序员的恶作剧,但对于陈震而言,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必须试上一试。
自此之后,只要恢复清醒,他就会一遍遍在小区里寻觅材料,一遍遍演练配药的步骤。
他让自己形成了牢固的行为本能,确保自己不管是清醒还是混沌,都会不断尝试配药。
回魂膏的配成率极低,陈震早就记不清自己到底尝试过多少次了,可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直到今天晚上……
——他同样不确定这一次到底有没有成功。
待脑海中的清冽稍稍减轻,他迅速来到窗前,瞪着眼睛朝窗外张望。
浓雾依旧缭绕,银色月光俯照大地,雷鸣和闪电都没有出现,药膏确实起作用了!
陈震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从灶台下抽出了以前收集到的尖头钢筋,蹑着脚步,快速冲出厨房,直奔屋门而去。
踏出厨房门的一瞬间,他就在空中看到了一条白色的光带。
这条光带如一条漂浮在空气中的绸缎般,飘飘荡荡,焕发着白色光芒,朝屋门外蜿蜒而去。
如果回魂膏真的拥有“指明生命所在的”效果,在这条光带的尽头,很可能就是逃出生天的出口。
但也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陷阱。
又或者,整个网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但陈震没得选,他只能先跟着光带走一段,看看情况再说。
吱——哟——
路过卧室门口的时候,卧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长音。
那是床腿和床梁互相挤压,木榫拧动而发出的声响。
这种声音绝不可能是床铺自己发出来的,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晃动了床板。
陈震立刻放慢脚步,做出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一步一晃,慢慢从卧室门前走过,一边稍稍倾斜视线,朝卧室里瞄了一眼。
卧室中光线昏沉,一个灰色人影正站在床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三年来反复逃亡,早已让陈震心坚如铁,他全然装作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依旧迈着昏沉的步伐,越过卧室,踏入玄关,缓缓接近屋门。
眼看离屋门口还剩最后两米的距离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噗,噗,噗,噗……
那声音厚重、闷顿,如同千层底老布鞋踩在胶实的猪皮上。
卧室里的东西,跟出来了。
陈震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一股阴风穿透了雾气和灯光,不断吹在他的背脊上。
刺骨的寒意贯穿脊椎,爬上头皮,让整张头皮都像触电了一样,迅速麻痹,失去知觉。
他只能强行咬住牙关,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一边不断迈动脚步,以几近均匀的速度走完了最后两米,跨出门槛。
转身,伸手,抓住门把,慢慢将门关好。
屋子里的东西暂时被挡在了门后,隔着一道门板,陈震都能感觉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他扶着门把手,在心中无声地舒了口气,而后便再次抬起脚步,循这光带蔓延的方向,缓缓步入了楼梯间。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将身后的脏东西挡在门后,它是不会追出来的,
可今天却出现了意外。
咔哒!
陈震刚刚进入楼梯间,就听到了307室的门锁被拨动的声音。
接着就是一阵门轴拧转的“吱——哟——”长音,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陈震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只要不发出声音,老楼上的脏东西就会慢慢忽略他的存在。
隔着一道薄薄的水泥墙,307室里的灰影迈出了一只脚,探出身子,朝着空洞的楼廊上悄悄窥视。
陈震听到了它迈出脚掌的声音,但在这之后,房门附近就陷入了死寂。
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前突然响起一阵怪响,细细辨认,那好像是皮肉被一点一点撕裂的声音。
在这之后,墙后又传来了沉闷的风声,像是有一颗皮球正朝着楼梯间飘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陈震心中渐渐升起,他无声地转过身,朝风声袭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视野中,黄褐色的灯光照亮了楼梯间的窄门,一颗苍老的人头带着微风,缓缓从门框里飘了进来。
那是一颗老太太的脑袋,枯瘦皲皱的脸颊上,一双没有黑眼珠的蜡色眼睛默默凝视着陈震。
陈震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在看到人头的这一刻,猛力皱了一下眉头。
“嘿嘿嘿嘿嘿……”
人头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
她知道陈震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