窖门后面是一条石砖铺成的阶梯,陈震和老幺被扔下来之后,便在形如锯齿的楼梯上翻滚起来。
坚硬的石阶反复硌撞在骨头和皮肉上,沉闷的疼痛不断拨动着神经,两人强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疼得喊出声来。
一直滚到了狐狸看不到的地方,陈震和老幺才用手护住脑袋,但依然不敢出声,也不敢停止翻滚。
如果阶梯上的滚打声突然消失,狐狸很可能会发现异常,继而进入地窖查看情况。
待身后传来窖门关闭的声音,陈震和老幺也滚落到了台阶底部。
两人都疼得龇牙咧嘴。
陈震还好,没过多久就缓过来了。
老幺上了年纪,这一下着实被折腾得不轻,过了很长时间才从地上爬起来。
“家伙儿带了吧?”老幺艰难地挺了挺背脊,问陈震。
陈震点点头,从袖口中抽出了小刀。
老幺也从袖口中抽出了小刀,身体紧贴着墙壁,朝着阶梯尽头的石门里望了一眼。
楼梯末尾连着一道拱形的石门,门内是个比避难所还要大出十几倍的巨大空间。
一排排比成年人腰围还粗的水泥柱,如同丛林中密集的树干,遍布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
每根水泥柱的顶端都镶有一枚老式钨丝灯。
灯泡虽多,但每一盏灯的亮度都非常低。
昏暗的灯光下,地面上映满了一根根水泥柱的散乱阴影。
老幺朝陈震勾了勾手,探着脚步,率先走进了石门。
陈震不由蹙眉:“就这么进去吗,会不会有危险?”
昏黄的灯光照在了老幺脸上,他的脸色看上去非常难看:
“不进去可能更危险,我刚来的时候,很多祭品都和咱们一样理智健全,甚至有些人看上去比你壮多了。那时候,我经常从离地面不远的地方听到惨叫声,现在想起来,当时被扔下来的人,很可能都在楼梯上遇难了。”
陈震回头看了眼身后狭长的楼梯,黑暗的楼梯道里,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徘徊晃动。
他用力蹙了一下眉头,迅速转身,随着老幺的脚步钻进了石门。
老幺之所以进来,明摆着只是不想马上死掉,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活下去,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就像是一头马上就要被宰杀的牛,想在临死前最后散一次步。
陈震和老幺不同,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会死。
地窖里的温度很低,加上空气湿度大,走了没多久,老幺就开始打冷战了,陈震则一直竖着耳朵,朝着密集的柱影深处小心聆听。
从进入地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感觉到地窖里有一阵怪异的声音在隐隐作响,反复拨动着他的神经。
可那声音实在太轻了,他听了半天,也无法确定声音的源头。
“阿——嚏!”
老幺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喷嚏声在地窖中引发了一连串的刺耳回音。
陈震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已经在发抖了,于是脱下自己烂乎乎的外套,罩在了老幺身上。
“谢谢。”老幺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道一声谢,他是真的快被冻僵了。
谁也不清楚地窖里究竟有什么,陈震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朝老幺点点头,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
“对不起啊陈震,其实我骗了你们。”老幺突然说道。
陈震疑惑地看向老幺。
就听老幺接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条隧道能不能挖到溶洞里去,我就是想让大家有个奔头,所以才这么说的。”
陈震没有告诉老幺,就在不久前,他已经将隧道打通了,甚至还看到了溶洞里地下河,以及河道尽头亮起的银光。
在这种时候,这份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的希望,可能会给老幺带来更大的绝望。
“你现在先别考虑这些了,”陈震摆摆手,轻声道:“咱们得尽快想个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可老幺就像是没听到陈震的话似的,眼神涣散地说着:“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焖肉,你别看他天整天一副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样子,其实他的性子,脆弱着呢,这下眼睁睁地看着咱们俩都进了地窖,以后连个盯梢的人都没有了,他说不定会绝望的。”
“老幺?”
陈震发觉老幺有些不对劲,低声唤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老幺依然无视了陈震的呼唤,嘴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咱们在里面,说不定反而比他一个人在外面安全,至少咱们是两个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能互相帮衬一下。”
陈震发现老幺的眼神异常涣散,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避难所里那些失智的雾民!
“老幺!!”陈震急唤,一边伸出手,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拧了一把。
老幺疼得大吸一口空气,可眼神却依旧是涣散的。
陈震凝眉盯着老幺,可老幺的眼睛却一直晃来晃去,没有焦点。
哒!
昏暗的水泥柱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闷响。
陈震立即竖起耳朵,想要辨认这声音是从什么位置传过来的。
就在这时,他发现老幺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起来。
老幺的视线,怔怔望向了陈震的后方。
陈震猛然回头。
身后,一根根水泥柱死气沉沉地立着。
每一根柱子的顶端都被灯光映成了橙黄色,而柱子的下半部分,则几乎被掩埋在昏暗的阴影之中。
在橙与黑构建出来的画影里,任何多余的颜色都会显得异常显眼。
在五米外的一根水泥柱上,陈震看到了一抹红色。
那是一枚鲜红色的血手印。
哒!
又是一声闷响。
昏黄灯光照亮的水泥柱上,凭空出现了第二枚血手印!
“啊————”
身边传来老幺惊恐的尖叫声。
陈震回头一看,就见老幺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那副样子,就像是要将自己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撕下来。
“老幺!!”
陈震大声呼唤,试图让老幺清醒过来。
老幺却像只受惊的蚂蚱一样,猛地拧转身,扯着自己的头皮朝柱林深处奔去。
陈震哪敢放任他离开,也第一时间撒开脚步,盯着老幺的背影猛追。
怪异的是,老幺的身体素质明明很差,平时挖地道的时候干不了几分钟就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现在,他却兔子一样跑的飞快。
陈震几乎是拼上了所有力气在奔跑,可老幺和他的距离却越来越大。
连续狂奔了十几秒钟,老幺突然在一根水泥柱旁转向,消失在了陈震的视野中。
当陈震一路疾跑来到那根水泥柱旁,朝老幺拐弯的方向张望,却再也找不到老幺的影子了。
不只是背影,连同老幺狂奔时发出的脚步声,也一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