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峰后的一座院落里,安九黎斜靠在一把长椅上,望着河堤上的桃花盛开的树林即兴吟诗一首: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陪着安九黎宴饮的巫山弟子都在围着王临瑶打转,这些弟子朝云峰的弟子们,一个个多才且俊秀,他们身着一身素衣,张口即是诗书仁义,闭口一挥手山里那些驯化的野鹤便朝他们飞了来。
安九黎一路的行程,一身土气,相形见绌。
而此时,听安九黎吟诗,那些弟子先是一惊,接着有一个弟子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和酒杯跑上前来,给安九黎倒了一杯奉上,说道:
“老弟,不瞒你说,我从小生在书香世家,现在虽然做了巫山弟子,可我还是想着能有一天考取功名,毫不夸张的说,我也算是饱读诗书,可我怎么从来没读到过这句诗?”
“哦?是吗?”安九黎道。
那白衣年轻人十分不解,又向前凑了凑,坐在安九黎的身后,一脸的谦逊。
“能不能把刚才的那首诗再念一遍?”
安九黎不耐烦道:
“随口而诵,不成文章,不念了。”
那弟子有些急了,拍了拍安九黎衣摆上的灰土。
“老弟如能再念一遍刚才的那首诗,我愿意奉上一株灵草,老弟觉得如何?”
安九黎一听有灵草,瞬间来了兴趣。
安九黎迟疑,男子急不可耐地拿过来纸笔。说道:
“不念也没关系,写下来也可以。”
安九黎想了想,慵懒地起身,走到桌子前,那些原本把安九黎当空气的弟子都自动让开两边。
就这样,安九黎沾墨挥毫,一番酣畅淋漓的书写,前一世的诗以这个世界的文字呈现在了纸上。
安九黎有些得意,写完搁下笔,旁边便有弟子倒上了一杯酒。安九黎一饮而尽。
这种快意安九黎还是第一次感受,他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李剑山的风采。
巫山弟子捧着安九黎写下来的那首诗,仔细品味,对仗工整,意境深远,俨然是大家风范,即便是当代文章两位新起之秀余丘槽和左密,也无法写出这么精妙的诗句。
“敢问兄台名讳?”
一个弟子赶忙上前行礼问道。
“不敢,在下安九黎,字扶舟,这首诗是我从一本古籍中见到的,年代久远,是已经失传的古诗。”
“那古籍还在吗?先生可否借我一览?”
“说来惭愧,古籍我幼年时还在,后来亡佚,不知去向,不瞒各位说,在下年少时也曾遍读诗书,尤其对尚仲时期的古诗尤为喜爱,偶然间读到那本古籍,读之即让我废寝忘食,因此也记下了其中几首印象深刻的诗,偶尔念诵,权当解趣。”
此时,周围弟子也基本上和安九黎一样,满脸的遗憾,喃喃道:
“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弄丢呢?真是可惜了。”
又有一个道:
“先生所说的那本古籍要是真能流传于世,必然能在文坛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安九黎听了,觉得挺有道理,说道:
“各位说的对,只可惜啊,连年战争,外加前朝赋体盛行,尚仲时代的古诗自然也就不怎么受人待见,在下也没料到当代士人会迎来追尚仲遗风的这么一天,不然在下说什么也会珍藏下那本古籍,实在是没料到。”
安九黎心底暗自庆幸,要是没有这副身体前主人的记忆,自己怕是编不出这一番话。
告诉他们这首诗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安九黎觉得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下,这些弟子们,看安九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之前见他风尘仆仆,都以为是王临瑶的随从,眼神中充满不屑和鄙夷, 可现在,他们奉安九黎上座,一言一行毕恭毕敬。
王临瑶一时也没弄明白安九黎是怎么让这些弟子心悦臣服的。她有点觉得这些弟子是绣花枕头,一个个衣着不俗,但却没有真才实学,不如自家少爷,出口成诗。
果然,少年时安九黎苦读诗书, 算是没有白读。
巫山掌门尽了地主之谊。安九黎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双方都还算满意,安九黎也没有打算在巫山多待,一来他不习惯山上那种等级森严的氛围,二来想要捉住妖怪就不能待在巫山。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对这些门派都有一种抹不去的偏见,这种偏见大概是因为他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他习惯了自由,不想受到太多约束。
下山的路上,王临瑶看安九黎的眼神都带着星光,像是很佩服安九黎的样子。
女子慕强,安九黎能理解。
王临瑶有着和安九黎上山时一样的疑惑,他忽略了她的长相,而他忽略了他的才能。两人都觉得,走出家门,来到外面世界,在人群里被偶尔冲散,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真正看到对方身上所闪耀的光芒,虽然他们是主仆,可安九黎从来每当她是下人,而王临瑶也从未因为安九黎是主人就因此而疏远他。
“少爷,你看。”王临瑶道。
安九黎回首看去,只见一片绯红的夕阳下,飞来一列鸿雁。从朝云峰上空缓缓飞过,消失在了远处的云层里。
“我听你说过,大雁都会结伴而行,而一旦落单就成了惊弓之鸟,不用搭箭,开弓的声音就可以把它射下来,真的是这样吗?”
安九黎一怔,心里似有一种难言的恓惶,就如同他自己就是那只惊弓之鸟。
“小玉,大雁是这样,我们也一样,都需要结伴而行,你知道为什么?”
王临瑶的眼神澄澈如一湾山泉,勾起嘴角一笑,说道:
“为什么?”
“因为孤独,小玉我跟你说,人总会有害怕的东西,可到最后,往往会明白,世上只有孤独最可怕。”
“少爷我怕蛾子,我不怕孤独。”
安九黎想起那晚因为几只飞蛾就让王临瑶难以入眠,便觉得她所言不假。
“孤独是什么?”王临瑶随口道。
“你一直往前走,等你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时候,停下脚步,往回看,看不到来时的路,往前走,不知道明天会到哪里,即便你身边有很多人,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你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这就是孤独。”
王临瑶的神情暗淡下来,像是晴天袭来乌云。
“少爷你懂的真多。”
说着她再也没有言语,视野里,白云下依稀可见的巫咸街愈加模糊。
一滴眼泪,落在了青苔上。
她下意识擦了一下眼泪,笑着向安九黎说道:
“我不怕孤独,我怕飞蛾,只要少爷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安九黎迟疑,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了他的心里,他面无表情地向下走了几个台阶,王临瑶已落在了他的身后。他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装作若无其事,说道:
“小玉。”
她很少听到安九黎单独喊她的名字,让她有一种如临深渊的不安。
“少爷。”王临瑶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安九黎下一句会是对不起,或者其他抱歉的话。但安九黎没有说,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们下山去。”安九黎转身道。
王临瑶愣了愣,随即走上前拉住了安九黎的袖子,仿佛怕跟丢了他。
就这样,安九黎一边说着故事,一边带着王临瑶一起往山下走去,
王临瑶平日闲暇时喜欢看话本,里面的故事引人遐思。她也喜欢去街上听说书人讲故事,听说狐狸能成精,仙人会临凡,天上种着一颗能结姻缘果的姻缘树,北海住着一种鱼,有一天会变成大鹏鸟飞向南方。
这些故事虽好,可都不如自家少爷讲的故事,因为他的故事只讲给她一个人听。
渐渐地,她松开了抓着安九黎衣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