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皙……”
王昊松开了手中的江河,又握紧那柄穿透了自己胸膛的,任那剑锋与皮肉交接之处,渗出殷红的鲜血。
江秋皙眸光晦暗,却仍如他印象般无情的盯着他。
直至他的神色,从惊愕,到明悟,再到苦涩……
王昊看向跌落在他身侧的江河,对方亦用痛苦的眸光望着他。
王昊道:
“你把灵气都渡于了江秋皙,为何还能活着出现在我眼前。”
江河也在这天地驻足千年之久,他的肉身早该腐朽才是。
他疑惑着,却转而看清了江河灵台之中,那抹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灵机。
那似乎是一方虚无的空间,其间残存着些微的道意。
而那道意正牵连着江河,与他身后,那真正拥有‘时间’的人。
他苦笑道:
“他将灵气渡给了你,你又用时间保全了他的肉身么?”
江秋皙轻声道:
“早在我与他初见之时,我与他便走在了时间长河的首尾,各执这长河的一半——
我于长河的尽头,纵览这世间的因果。
他于长河的起始,决定着长河的流向。
所以他的时间,自始至终都定格在了,与我初见时的那个瞬间。
唯有当一切因果塑成,连同他的灵气、道意,一并传渡于我身之时,他的时间,才等同真正的流淌。”
王昊只觉得这时间长河好不讲道理,向江河问道:
“所以你知道自己不会死,才没有吸了他们的灵丹,才把灵气渡到了江秋皙的身上——”
“不。”
江河摇了摇头,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再来寻你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
我没那么神,不可能什么都能预料到。
我只是相信江秋皙说的,这个世上会有一个‘末日’,而古池已死,所有人都想让我杀了他们,来为你塑成那个‘愿望’。
我想要我所有珍视的人,都可以好好的活着,为此我宁愿付出自己的性命,仅此而已。”
“只是察觉出了端倪,便决定只身赴死么?”
“就像你不敢赌,所以处心积虑,为我捏造了‘假丹’一样。
而我是个没本事的俗人,除了敢赌以外,我一无是处。
相信江秋皙,是我唯一的筹码。”
王昊平复自己的心绪,感受着体内那逐渐向外逸散的灵机,向江秋皙道:
“今日的一切,也在你眼中重复了千万遍么?”
江秋皙摇了摇头,如实回道:
“我看不到没有自己的未来。
所以,今日的一切,唯此一次。”
王昊不解:
“等同于将这世界的结局,都交予了江河一人。
你让他来选择,这个世界究竟毁灭与否。”
江秋皙仍是摇了摇头,也一同看向了江河,替他说出了那番心声:
“所谓命运的既定,不过是当你站在选择的岔口时,不论如何,都只会选择注定的那一个。”
“所以……我的结局也早已注定,便是今日么?”
江秋皙没有回答他。
却近乎在以默认的方式回应着。
这便是命运。
便如同王昊注定要走上吞食天地的路,而江河却注定要守护眼前的一切。
没有人左右过他们的选择,没有人告诉他们,你该走哪条路,不该走哪条路。
只是因为他们的过往,他们的历经的一切,才导致在作出选择时,促成了这个结局。
天道唯一的作为,便是将那些于其他世界中,因种种意外而死去之人的灵魂,带到了这个世界,给予他们重活一世的机会,仅此而已。
而王昊也只是窥探到了这世界的真知,帮助这世界扫清污浊的同时,暗中实现自己的计划罢了——
毕竟倘若世界都被污浊吞没殆尽,那他便更没有吞食天地,回到家乡的可能。
他比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失去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
他这一生的命运不可谓不苦,可人生本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可能。
所以此时此刻,王昊并不会如古池一般,痛诉这命运的不公。
他只会继续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他死死攥住沾满鲜血的长剑,爆喝一声,险些要将这山峦震碎——
那丹田之中酝酿的天地熔炉霎时大开,天地间狂风大作,草木生灵都被他那犹如黑洞般的灵台牵引而来!
连同江河怀中,那揣起的三颗灵丹一同向着他丹田引去!
王昊喝道:
“既然不论如何,都只会选择既定的那一个——
那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停下脚步!
纵使你们有时间的庇护又能如何,只要我能做到,我依然会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已不可能停手。
回家的执念,是他仍能弥留在这世间的唯一支柱。
就此收手,便等同否定了他几千年来的一切。
所以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这自始而终的道心上——
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
他欲要让天地灵气,倒灌入灵台之中,霎时间,那安静祥和的世界脊背变得动荡不安,风云大作之中,天色亦不断变换。
可江秋皙明白,这一切都只会是徒劳。
因为她不可能留给王昊吞噬这万般灵气,填充自身的机会——
她将剑拔出王昊的胸膛,剑气满盈之际,荡开了沾染白刃的污血,使那手中之剑,焕发过往那匹敌一切的威势。
没有谁能在她的手中活过一剑。
如果有,那便再出一剑。
她一手拽过了江河,把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手中不停,满盈剑气豁然袭上,于这天地之间,斩出一道皎洁的剑芒——
那剑芒所过之处,万物无所遁藏。
王昊的熔炉能吞没这天地万灵,唯独吞不过她的一剑。
那剑芒与熔炉相触的一瞬,足以斩却万物的剑意,连这熔炉也一并斩的粉碎。
直至明灭的剑光吞没了眼前的一切,连王昊的身形都再也窥探不见。
可死亡并不能带走王昊的执念。
纵使明白结局已定,王昊仍然在迷离之际,望着那斩出这毁了他全部希望一剑的始作俑者。
望着那被她护在身后,一如苦涩的江河。
他说:
“我真的……
好想回家。”
他的声音被埋没在响彻天地的剑鸣之中。
却不知有没有人还能听到他最后的愿望。
待风烟俱寂,他所立于的那座山峰之上,唯有一颗灰色的灵丹漂浮云海之上。
江秋皙于静默中取走了灵丹,交予了江河,道: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