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花：“东升......罐头厂的效益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他每年盈利......逐年递增......那是老版把钱赚到了兜里......和你这个一线普通工人没什么关系......你该拿150块一个月......还拿150块一个月......说的难听点......他就算每年亏损......那你也还是150块一个月......”
王东升：“嘿！妈你这叫什么话？厂子要是年年亏损......还能有我这份工作吗？倒闭了我哪里还有150一个月可以赚呀......我就失业了......”
“妈......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你是吃错药了？还是吃枪子了？老是说我是什么一线普通工人......一线普通工人......说的难听的要命......干什么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我在罐头厂工作干的好好的......有什么问题？”
刘香花：“东升有你这么跟妈说话的吗？什么叫吃错药了还是吃枪子了？妈这不是关心你吗？”
王东升：“你这关心......我听着刺耳......我听你话里话外的......什么一线普通工人......好像有点瞧不起我的意思......”
刘香花：“妈不是瞧不起你......一个人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愿意干活......那当然是好事情......只不过有的时候......咱们该蹦还是要蹦一下......”
王东升：“什么叫蹦一下？我又不是兔子......我又不是梅花鹿的......我蹦什么蹦啊？”
刘香花：“妈的意思是说......你看你......年纪还算年轻......30还不到对不对？现在外面这个社会的风气......都在流行下海经商......别说普通人了......哪怕你千方百计......削尖的脑袋钻到机关里面去做干部的那些人......很多都下海经商做生意去了......那说明什么？”
“说明下海经商是个好路子......这么多人连铁饭碗都不要了......说砸就砸......直接跳进海里面了......说明这海里面有好货呀......东升......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当年读书的时候......老师们都表扬你......说你数学好......不管什么题目都比别人算的快......你六年级的时候数学都还考100分呢......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满墙的奖状都是你的......你想想看......你小的时候多么的优秀的一个孩子啊......”
王东升手上一支烟抽完了，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接着抽：
“不是......妈......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什么叫我小的时候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孩子......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我现在不优秀呗......我现在给你丢脸了呗......我现在比不过别人呗......你是这意思不？”
“那些有铁饭碗的人......他是一般人吗？他当年既然能够弄到一个铁饭碗......他当然就有这个底气说不要就不要了......下海经商......挣大钱去......可是妈你也不看看......难道个个下海经商的都挣大钱了吗？也不见得吧......也有赔的裤衩子都不剩的吧......”
“你看看咱们家......像是能进得了机关......能捧起铁饭碗的家庭吗？人家都是几辈人一起努力......人家的爸妈都是干嘛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干嘛的......早就在机关里面窝着呢......就等孩子从学校里毕业......给他弄进机关里面去......”
“你和爸两个人是在哪个机关呀？你们俩要是在哪个机关......我现在不也混进那个机关里面了吗？你们自己没打好基础还怪我......我现在在罐头厂里干活......挺满足的......那活都是干熟悉的......脑子都不需要动了......过去就直接干了......一天干上七八个钟头......一工工资就挣到手了......有什么不好的呀？”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
刘香花的这个儿子什么都好。
小的时候也听话，让他写作业就写作业。
让他好好读书就好好读书。
不管在家里还是学校里。
都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可有的时候就是太听话了。
反而成了一个缺点。
一个太听话的人，注定只能给人家打工。
没有办法独当一面，去市场里面摸爬滚打。
打造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刘香花今天晚上做饭的时候，又闻到了斜对过那家人家烟囱里面冒出来的味道。
浓浓的鸡汤里面夹杂着一股人参的味道。
好闻的不得了。
像这样的鸡汤绝对是，大补中的大补。
一想到李玉慧和林才根这两个该死的家伙。
天天的在吃那么好的东西。
而自己家呢掀开锅盖。
咸菜炒南瓜。
掀开另一个锅盖。
前天吃剩的蒸咸鱼。
就算是荤菜了，凭什么呀？
凭什么他李玉慧就能吃香喝辣的。
自己就要在这里吃糠咽菜。
要是没有个对比，倒也无所谓。
三河村大部分的人家都和自己家吃的差不多。
可是自己斜对过那家人家。
天天的不是大鱼就是大肉。
不是大鸡就是大鸭。
心里面那叫一个火呀。
刘香花今天实在是不吐不快。
尽管儿子好像有些不开心了，但她还是要说：
“东升......妈跟你说......咱们做人呢......有的时候心态也不能太平了......虽然说知足常乐......但是也不能太知足了......一个人要是太知足了......他就没有了上进心......没有了上进心......他就只能原地踏步了......你说的没错......那些个年纪轻轻......就在机关里面混事儿的......或者在外面做生意的......那都是由家里人托举......”
“要是有个做局长的爸......做处长的爷爷......当然人生的路要好走很多......这个道理妈都懂......但是......不是也有那些家里完全帮衬不到......自己也能成事儿的嘛......就比如说咱们村的林向前......你看那小王八蛋......现在混的多好啊......”
“听说他在黄原县住的那套大别墅......高级的不得了......什么电器都有......娶了一个省长的女儿做老婆......那工厂开了一个又一个......又是砖窑厂......又是自行车厂......听说最近又开始搞什么唱歌的公司了......还有搞那个什么大飞机的生意......总之生意做的大的是不得了......”
“但是你再看看他们家......他们家有什么呀......他爸妈林实根和张秀娟那两个人有什么呀？能帮衬得了什么呀？老实巴交的两个老农民......一辈子就在三河村这田间地头......扛着锄头干活......比起你爸你妈来都不如呢......你说对不对？”
“可人家儿子......不也照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老婆娶得牛逼哄哄......所以说......咱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那些个靠父母的是有......但是不靠父母的也有......你说对不对？”
又丢了个眼神到斜对面李玉慧家，又接着说道：
“再说这家该死的人家吧......他们家的儿子和你同岁......小的时候也是和你一个班的......你说你成绩多好......他成绩多烂啊......一天到晚的想着要抄你作业......连个12+13=25都要算半天......还算错......一个九九乘法表......从年头背到年尾......都还没背出来......简直就是蠢蛋中的蠢蛋......考试就没及格过。”
“小的时候还偷看老师上厕所......你说说看......这种人的人品......智商样样都在你之下......他爸妈那就更加不说了......那都懒出精来了......他们家那几亩地的草长得比人都高了......人品又差......脑子又笨......傻不愣登......”
“但你看人家儿子......去外地拼搏了一下......奋斗了一下......不也闯出了一片天地吗？连大汽车都开上了......每次回来人五人六的......头发梳的锃光瓦亮......苍蝇站上去都摔跤......人模狗样的穿着一身西装......嘎吱窝里夹着一个小皮包......人家不也照样混出来了吗？你说对不对？”
王东升越听越来气：
“妈......你今天到底想说啥？你想说啥你就直接说吧......别兜那么大的圈子......你是不是想说我不如人家......那该死的林向飞发了大财......你眼红......你嫉妒......你觉得人家的儿子牛逼......你儿子窝窝囊囊......挣不到大钱......只是一个一线普通工人......胸无大志......没本事是不是......给你丢脸了是不是？”
刘香花急道：
“唉呀......不是不是不是......儿子啊......好儿子啊......你千万别误会......妈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呢？你是我的好儿子......妈一直以来都是以你为荣......你别误会妈的意思......妈是想说呀......现在外面机会多......咱也不能因为手上有了一份工作......就一门心思的打工打工打工......”
“要是有那么一个机会......能够让自己家发财......这不也是好事吗？你说对不对？你脑瓜子这么好......你要是认真做起生意来......难道会比不过那该死的林向飞那个小王八蛋......那小王八蛋又蠢又笨......他都能够在外面闯出一番事业来......我儿子肯定能比他做的好......做的大......做的牛逼......到时候你成了大老板......妈也跟着沾你的光啊......”
王东升不高兴道：
“说来说去......你还是瞧不起我呀......妈......你今天到底受什么刺激了？这么不待见我？打工怎么了？打工不丢人啊？早些年要有一个这么体面的班上......那都是人人羡慕的对象......”
刘香花：“唉哟......我儿子啊......你也说的是早些年了对不对？此一时彼一时......早些年还要满村子去拾大粪呢......你看现在......除了那些个70多的想不开的那些老人还干这事......有几个年轻人会拿着箩筐去拾大粪啊......对不对？”
“就买那个化肥......又省钱又好用......时代是在变化的......社会是在进步的......咱不能守着早些年的那些事儿......放到现在来说呀......你说对不对儿子啊？早些年......妈还是妇女主任呢......多威风啊......咱们家的门槛......被村里那些女人给踩扁了......”
“早些年他们一个个的......但凡有点什么事......都来我们家求妈帮他们办事......手上还得要拿个两三斤鸡蛋什么的......现在呢？你看现在谁还把妈放在眼里呀......妈这个妇女主任......就是聋子的耳朵......是个摆设了......”
“早些年那严老太婆家是全村最穷的那几户人家......家里面连个烂冬瓜都舍不得吃......现在呢？那日子过得多好啊......80多岁的老太......天天的啃大肘子......啃的红光满面的......”
“我看严老太婆比70多岁的时候......看上去还年轻了呢......所以呀......早些年是早些年......现在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咱们脑子也要跟着转呐......儿子啊......”
王东升不悦道：
“转什么转......要转你去转......别让我转......我现在对自己的生活挺满意的......有老婆有儿子......有工作......真正做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吃饱穿暖没有心......这样的日子......就跟神仙一样......好端端的......去折腾什么呀？”
“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你以为那些做生意的......个个都是赚钱的呀......隔壁杜家村的杜二宝......做那个海鲜生意......赔的倾家荡产......海鲜全都馊了烂了......黄家湾的黄建国干包工头的生意......结果车棚给人家造好了......人却跑路了......一下子赔了十好几万进去......这辈子想翻身都翻不过来了......”
“听说现在精神都出毛病了......整天嘴里念叨着我的钱......我的钱......还我钱......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村的张晓兵......去广东做什么服装生意......不也陪着裤衩都不剩吗？”
“现在连家都不敢回了......一年四季在外面躲债......你看他家墙壁上被人家用红油漆写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多可怕呀......他爹他妈......整天吓得心脏病都要出来了......”
刘香花：“唉呀......东升......你说的这些......都是个例......都是个例嘛......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有赔就有赚......凭什么咱们是赔的那个......万一咱们就是赚的那个呢？你不去干......那不就亏大发了吗？你说对不对？”
王东升：“妈......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不要异想天开了......哪个做生意的会觉得自己是赔的那个......他还觉得自己是赔的那个......他还会去做这个生意吗？”
“就像人家去打麻将......要是老天爷告诉他......你今天这一屁股坐下来就要输掉100块钱......他还会打打这场麻将吗？肯定跑的比谁都快呀......4个人都是想着今天我是要赢一大把钱的......妈......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思想怎么就这么幼稚呢？”
刘香花急道：
“妈思想不幼稚......你思想才幼稚......东升......不是妈说你......你一个30岁不到的年轻人......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冲劲呢？你今年才20多呀......不是80多呀......你要80多了......你要老婆孩子这个炕头的......也算正常......你一个20多岁年轻人......你现在应该就是朝气蓬勃......削尖了脑袋......想办法要去社会上面闯荡一番事业的时候......”
“你就守着你这手上这一份工作......整天的给人家打工打工打工......打工能有什么出息呀？你打工打的再好......那也是肥了老板的腰包......和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份事业又不是你的......你就算干到死又怎么样啊？”
“妈问你......你见到过一个老板......让自己的员工发大财的吗？有吗？有吗？你随便说一个出来......当老板的......让自己员工发了大财的......妈告诉你......没有......一个都没有......妈好歹比你多吃20多年的饭呢......比你多看20多年的世事......”
“妈告诉你......这世界上就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做老板的都是让人拿着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让你们这些人给他拼命的打工......最好打一辈子的工......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他的事业上......人生在世......哪能一天到晚的为别人干事啊......你总得要为别为自己考虑考虑啊......你好好想想妈说的话......”
刘香花今天是真急了。
本来是想和儿子闲聊闲聊的。
谁知道儿子脑子里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不想着发财的思想，原来这么的根深蒂固。
这思想扎根下去。
这还了得。
一家人家所有的希望就在孩子身上。
自己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
可是孩子还年轻啊。
孩子要是死脑筋。
就守着这么一亩三分地。
那这一家人家可以说。
就是一眼望到头了。
没有任何希望了。
刘香花这一两年来，眼睁睁的看着村里面的那些个和儿子差不多年纪的。
一个个的都在外面想办法做点小生意。
哪怕支个摊子炸油条，一天的收入也比打工要强。
干上一两年，居然家里面的房子也翻新了。
说明什么？
说明炸油条也是个好生意。
只要能够坚持干下去。
绝对绝对比打工强。
更可气的是，村里面那些做小生意的人。
个个都不如自己儿子。
当年读书的时候不如自己儿子。
后来找工作也找不到好的工作。
没想到，当时找不到好工作，反倒是一件好事。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要是像儿子一样，有着一份稳定的工作。
脑子就停止转动了。
一门心思的干着手上这份工作了。
要是找不到好工作。
没办法。
人总得吃饭呀。
人总得生存啊。
人总得过日子啊。
只好削尽了脑袋的，去搞点小生意做做。
没想到这一搞，倒还真是搞对路了。
这年头，但凡做点小生意的。
都能出人头地，都能发财做老板。
可能一开始是有些困难。
毕竟祖上都是勤勤恳恳，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没有做生意的经验。
可是随便什么事情架不住多干。
多干了就能摸出经验来。
多干了，就干熟了。
做生意就跟开火车是一个道理。
刚起步的时候咔嚓咔嚓咔嚓，搞了半天都没怎么动。
但是一旦这辆火车上了轨道之后。
那就轻松了。
都不用这么费力，就在那里开的快的不得了。
刘香花还以为自己跟儿子说说，儿子也能把脑筋换过来。
也去想法子做点小生意什么的。
没想到儿子对于自己的生活这么满意。
还想着要把自己手上这份工打到死。
这可真是造了孽了。
这样干下去，自己家猴年马月才能够，有出头之日啊。
瞧瞧别人家，一个个的，挣钱买摩托车。
翻新房子，让爹妈过上好日子。
可自己儿子呢。
起步那么好，学习成绩那么好。
脑袋瓜子这么灵光。
可是确实一门心思的给人家去打工打工打工。
真是气死人了。
今天非得要和儿子把这个道理说通不可。
王东升也是真的生气了。
今天他妈就跟吃错了药差不多。
怪不得这几天看他妈总是一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样子。
原来心里面憋着这么一大番的话呢。
原来对自己每天上班下班居然不满意。
今天既然说开了，索性敞开了，说个痛快：
“妈......不是每个人都要发大财的......你得要有这个发大财的命......你命里面要是没有这个财运......就算拼了命的去折腾......那只会越折腾越穷......就像那些个折腾的仇家找上门的一样......难道你想要让我也就做到这个地步吗？你想要让我们家的房子也被人家刷上红油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天不还......明天杀光你全家这样的话吗？渗不渗人啊......”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上班的多......做老板的少......听你那话的意思......好像每一个人只要想做老板......就能做老板......那都去做老板了......谁去上班啊？一个厂里面就一个老板......剩下几百个都是上班的......有什么问题啊？”
“人家不也都上的好好的吗？多少人还想上这个班......都上不到......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我觉得现在日子过得挺舒心的......真搞不懂你哪里不舒服了......咱们村1000号人......至少有600个还在种地......300个在外面上班......剩下的100个做生意那100个里面......真的靠做生意发大财的......也就是30个......”
“剩下那70个......要么就是亏钱......要么就是挣的和上班差不多......也就是说1000号楼里面就30个人靠着做生意发财的......这概率多小啊？你就盯着那30个人看......你也不看看剩下那970个人？”
刘香花：“东升......那你要这么说的话......妈可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30个怎么了？咱们家凭什么不能成为这30个人里面的一个......想当初......村里面要选妇女主任......1000个人里面有500个是女的......500个女的里面就选出一个人来......妈不是当选了吗？妈不就成了人的第1名吗？妈不就成了光荣的妇女主任了吗？”
“500个人选一个......这么小的几率......妈都干成功了......你1000个人里面选30个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我觉得这个希望很大呀......不说妈......就说你吧......你当年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全班30多个孩子......不管考语文......还是考数学......还是考英语......还是考那些副课......你不是每次都是考前三的吗？对不对？”
“还有好多次都是考第一......你想想看......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呀......真的......妈不是在拍你马屁......妈说的是大实话......你王东升一直以来都是非常非常优秀的......妈一直都以你为荣......那些孩子他们也都是脑子正常的......孩子又不是傻......你又不是和傻子在竞争......”
“你能够在那些孩子里面脱颖而出......牢牢的常年霸占全班前三......这么好的排名......说明你是优秀的......你比一般人要强......你是人中龙凤......你就应该要做人上人......东升......真的呀......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咱们家......不管是你......还是妈......一直以来都是胜利者......一直以来都是出类拔萃的......怎么到了做生意挣钱这件事情上......咱们就愿意死心塌地的给人家去打工呢？咱们就为什么不能往上蹦一蹦呢？咱们就为什么不能成为三河村那30个人之一呢？”
刘香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
一边说一边两只手在空中疯狂的比划着。
还时不时的拍拍大腿，拍拍手背。
这些话，她确实憋在肚子里面已经憋了很久很久了。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给儿子洗洗脑子。
自己儿子再这么不思进取。
全家人都没希望。
这辈子就这么过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