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州这一遭水灾严重得很,起因是是洮江泛滥,地方官贪污了修建堤坝的银两中饱私囊,致使堤坝被冲毁,周遭的田地民房都遭了殃,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地方官实在瞒不住了,不得已才上报了朝廷。
柳疏查探清缘由,第一次动了这么大怒气,命人将与此事牵连的官员名单列出来,查经属实,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满门抄斩。
“别动那么大的气。”成越递了杯茶给他,“多伤身体呢。”
柳疏揉了揉眉心,愠色淡了几分:“不如你陪我去洮江边上看看情况吧?”
“你伤还没好全呢。”成越却蹙起眉,“别乱折腾了。”
“无妨。”柳疏站起身,笑了下,朝他伸出手,“不过是走走而已,来都来了,不亲自去看看还有什么意思?”
他这样说,成越哪还拒绝得了,握上他的手:“好吧,不过还是小心,若是伤上加伤,可要躺上好一阵子。”
“不会。”柳疏倒是不如何担心,他的伤本来就没那么重,稍微注意些,也不会有什么事。
堤坝被冲毁,江畔自然崎岖难行,成越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禁不住多想。
莫非柳疏就是猜到路不好走,才主动跟他握着手的?
成越攥着柳疏的手,感觉自己越发会胡思乱想了。
大约情爱就是这般,最漫不经心的人也因此细腻,最粗枝大叶的人也生了敏感。
何况……成越缓缓眨了下眼。
他本就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或者说,他们这样的身份,是没资格没心没肺的。
不过就算想得再多,他也宁愿将这当作自然而然的亲昵。
柳疏站在一片废墟上,眺望着四周的零落荒芜,缓缓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总忍不住想,为何我此刻只是个凡人。”
今日是微服出访,柳疏身着一件简薄的竹青色长衫,墨发半束,飘然在江畔凛冽的风中,神色像是感慨,又像是悲悯。
成越又一瞬间心慌,似乎一眨眼,面前的人便会消失在这场风中,去到他此生此世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柳疏……”
“抱歉。”柳疏像是骤然回神,朝成越笑了下,那般悲天悯人的飘渺感也淡了些,似乎重新变回切实站在他眼前的,真真正正存在的人,“突然说这些,似乎有些奇怪了。”
“没事。”成越一时不太想深究柳疏话中的缘由,甚至心头惶然的慌乱尚未曾消散,“江边风冷,我们早些回去吧。”
“好。”柳疏依言点头。
两人出来也有些时候了,都是一国之君,在外逗留太久到底危险,洮江的状况他已尽收眼底,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柳疏最后回顾一眼,与成越携手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日想起了那段过往,站在江畔时,他竟有了那般荒谬的想法。
若是……他还是彼时的修真界第一人,纵是天灾,亦可逆之。
何至今日生灵涂炭的局面。
不过想来,此次洮江泛滥并非全然是天灾,也有人祸,他作为一国之君,也有一份责任在。
“别再胡思乱想了。”成越见他这般沉默,便猜到他又在想些什么,“那洮江水患一是天灾,二是贪官误事,怎么也怨不到你头上。”
柳疏只是轻叹一声:“那是我的大臣,我的子民。”
他是一国之君,如何脱得了干系。
“你若这般较真可就没意思了。”成越凶道,“我饿了,陛下带随从出来也得管饭吧。”
“好。”柳疏笑了下,被成越这么一闹,心情倒也松快了许多,“那我们回去吧,也到晚膳的时候了。”
“陛下就这般不愿与臣多独处一会儿吗?”成越长叹一声,好像很委屈的模样。
柳疏妥协:“好吧好吧,那你想吃些什么?我们吃过再回去就是了。”
“都可以,与陛下在一起,吃什么都好。”成越被他这般纵容,越发得意忘形。
眼看着对方越发没个正形,柳疏也不再给他胡说八道的机会,随便找了家看着还可以的酒楼,吃完便匆匆回去处理公务了。
——
柳疏这些日子忙得太厉害,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成越大多数也只能默默陪在他身侧,不敢打扰。
只是刚开荤就被迫斋戒这么多天,实在是有些憋屈,成越一笔一笔记在心上,只待来日一并讨回才好。
柳疏偶尔瞥见成越想要吃了他一样的目光,都不免有些发毛。
除去赖在他身边寸步不移的成越,陆川也日日在门口守着,门神似的把上门拜访柳疏的家伙一一筛过,省得有人没什么正事儿还来耽误柳疏的时间,倒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成越吃是吃不到嘴里,上手摸摸总还是可以的,帮他上药时总忍不住去测量他的腰身,是不是比前一日又瘦了些。
救济赈灾,加固堤坝,洮州的官员柳疏信不过,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好事事亲力亲为,处理的公文能把他整个人埋进去,每日要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才几日的工夫,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这人本就清瘦,看着身上统共也没几两肉,这么一来直接掉了个干干净净,好像风一吹都能刮跑似的,把成越吓得不轻。
“吃得这么少。”成越看着没动几下筷子,就又要跑去召大臣议事的柳疏,气不打一处来,“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明日去江边视察只怕要一头栽进去。”
“不是有你嘛。”柳疏笑笑,有些不以为意。
成越听着这话,气倒是消了,只是担忧不减:“你再这样下去,身体真要吃不消的。”
柳疏低头翻看着侍从刚呈上来的折子,莫说抬头,眼皮都没掀一下,模样是显而易见的敷衍:“好好好,待会儿我让人送些糕点去书房。”
“你真是……”成越看着柳疏离开时近乎清癯的背影,无奈至极,亲自跑了一趟后厨,让他们做了些滋补的汤羹,待柳疏议完事,亲手端去了书房。
今儿这汤,他灌也得给柳疏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