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越心头蓦地一跳,瞪大双眸,神色一时复杂至极,却又在转身的瞬间归于平静。
“你一直醒着,是吗?”
这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好歹是一国之君,身旁那么多人,怎么会刚好,他一站到窗外,那些侍从就通通被柳疏调走了呢?
不过是这人玩的一出空城计罢了。
而他与四年前如出一辙,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若非柳疏主动开口,只怕他这辈子都不知道,他自以为的那些隐秘,对方其实都一清二楚。
“北狄王深夜造访我大耀皇宫,我当然想看看你意欲何为。”柳疏坐起身,脸上划过一分不自然,又很快被冷淡的语调掩了过去。
成越冷然一笑,带着说不出的自嘲意味:“我又能做什么,这是大耀的地盘,我知道,夜闯皇宫罪不可赦,要杀要剐,陛下发落便是。”
“我不会杀你。”柳疏平淡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不管是刚刚,还是四年前,“北狄王请回吧,下次若想来我大耀皇宫参观,总要先知会我一声,这深更半夜的,多少有些吓人了。”
“就只是这样吗?”成越死死盯着柳疏,想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分一毫异样的痕迹,却也只是徒劳,“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话他也问过陆川,明明已经得到过否定的答复,却还是不肯死心。
“北狄王还想听什么?”柳疏只是淡淡挑眉,显然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成越也不再自讨没趣:“既然陛下没有旁的吩咐,臣就先告辞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从窗子翻了出去。
待人离开寝殿,柳疏才像是松了口气,再维持不住冷漠的神情,也舍得流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
长睫垂落,掩下眸中的复杂难言,柳疏轻叹一声,又忍不住抬眸看向窗子。
窗子俨然已经合拢,窗外一片静谧,若非窗户纸上成越捅出的窟窿还清晰可见,倒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柳疏没有再召人进来,也没再躺下,坐在床边,静静出神。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谁又可能真正冷酷无情。
只是他这一生,永远先是一国之君,才是他自己。
他们再靠近下去,若是真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可就太迟了。
静坐许久,成日的疲倦卷土重来,柳疏渐渐有些支不住沉重的眼皮,再度躺下,放下床帷,睡了过去。
待他睡下,窗外一处阴影微微动了动,似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些。
成越没走。
他一直死死盯着柳疏脸上的每一分神情,自然没有错过柳疏起身时,脸上划过的那一分不自然。
只是几经试探,都没从这嘴硬得要死的家伙口中翘出一句好话来,只好佯作离开的模样,在窗外窥伺柳疏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点点破绽。
这一举动的收获,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柳疏果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绝情,至少四年前那段过往,并非全然没有在他心上留下痕迹。
不过是不愿在他面前表露出来罢了。
成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好哄”了。
仅仅是柳疏流露出的这么一点点在意,都足以让他心头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怒与怨,悄然消除几分。
成越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迷恋一个人,哪怕被对方刺伤得近乎体无完肤,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去靠近他。
许是得到了这点儿想要的慰藉,成越的心情也松快了些,窗户纸上的窟窿只足够他看到床帷后一道朦胧的剪影,成越最后回顾一眼,离开了大耀皇宫。
系统提示成越好感度上升到92的声音骤然在柳疏脑海中响起。
床帷的遮掩下,似乎早已陷入沉眠的人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一般,悄悄翘起唇角。
——
次日大早,柳疏刚下早朝,就听到了北狄王求见的消息。
“北狄王这次倒是懂规矩了。”柳疏似笑非笑地看着成越,话中是令人难以揣测的意味深长,若是还了旁人,只怕早已忍不住慌乱起来,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这位大耀天子不痛快。
成越却不怕他。
他本就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加之昨晚窥见的那一幕,越发有恃无恐。
“陛下这意思,是欢迎还是不欢迎啊?”
柳疏睨他一眼,轻轻笑起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只要北狄王懂规矩,朕自然欢迎。”
又是北狄王。
这么多年了,除却在床笫之间,甚至没有听柳疏唤过他的名字。
永远只是“北狄王”。
像是在提醒他,他们之间永远无法泯灭的,身份的障碍。
成越盯着高坐明堂之上的人,忽地一阵牙痒。
他偏就爱极了对方这副尊贵骄矜的模样,似乎这个人生来就该高高在上,坐在璀璨灯火之间,耀眼若夏日骄阳。
但柳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又忽地想将对方压在那象征着权势尊贵的龙椅上,狠狠咬上那截雪白颀长的脖颈,在上面留下无数独属于他的痕迹。
——甚至是比啃咬更过分的事,留下更多,更加难以磨灭的烙印,就连早朝,都不再是柳疏在这把龙椅上最深刻的记忆。
他想让柳疏的眼里只能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也没法再说出那些能轻易刺伤他的话。
总不能这么多年的煎熬,只有他一个人迷失其中,找不到宣泄之所。
柳疏对上成越看向自己的目光,后脖颈忽地有些发寒。
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就像是最寻常不过的一朝天子与异国君主,除却柳疏开头那一句,再不曾提及哪怕一分一毫的国王。
商量完公事已是正午,柳疏开口邀请成越一起用午膳。
成越虽一口应允,只是看着对方的神色怎么看怎么像是敷衍的例行公事,有些不爽。
到底是一国之君来访,哪怕只是午膳,接待得也隆重至极,但成越对这些毫不在意,他如今只一门心思地想弄清一件事情,柳疏对他,到底有几分在意。
又或者,只是深夜忆及往事,偶尔有些怅然而已。
——那也没什么关系。
成越想。
终归这一生,他总要将“成越”这两个字,刻在这个人心上不可。
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