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柳疏的沉默,两人之间的氛围便陷入了僵持。
凌临不再追问,柳疏显然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甚至接下来一连数日,两人之间的交流也少得趋近于无。
柳疏神色无异,好似一切如常,凌临心里却不好受。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无比亲密,彼此之间毫无间隙。
他们在洞府里渡过了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八年,凌临尚且短暂的人生中,哪有几个八年。
柳疏于他而言,早已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不过一日,或者说,连半个时辰都不到的工夫,却好像沧海桑田。
凌临不信柳疏真的曾对自己父亲的死推波助澜。
他不觉得柳疏是这样的人。
哪怕抛开情爱的遮蔽,只纯粹地去审视柳疏这个人,凌临也认定,他绝非“恶人”。
他曾亲眼见过这人过分耀目的外貌下所有柔软的内里,高傲骄矜,嘴硬心软,以及刻入骨髓的温和细心。
怎么可能呢?
他根本不会也不屑做出这种事。
凌临想过,就算柳疏真的对他父亲起了杀心,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约出来决一死战,也不可能借他根本看不上眼的宋齐之手。
可这个人偏偏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就算只是和他说一句“与我无关”,甚至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也不需要等他知晓一切,凌临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
这般态度……凌临只能想到,他是知道些什么隐秘,却不愿告诉自己。
柳疏不想说,凌临也不愿意逼迫他,可最令凌临无法接受的却是,明明两人之间都已冷淡疏离到了这般程度,他也没有半分反应。
好像自己这个人,他的存在和态度,于柳疏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柳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这样的认知令凌临委屈愤怒至极,偏偏两人现在这样的状态,连这些情绪都无从释放。
终于,在两人冷战的第十六日,凌临开口向柳疏提出,想要离开一段时日。
“我想去父亲遇害的地方看看。”凌临低着头,斟酌着说道,“我之前已经查到了他的尸首被发现的确切位置,只是没来得及去查探。”
凌慷遇害之处在魔界边境处的一座森林,离修真界不过几十里地。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柳疏只是淡淡睨他一眼,语气冷漠。
“我……”凌临蓦然抬头看向他,眼眶有些泛红,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一般,嗫嚅道,“我没有。”
凌临当然记得,他如今明面上的身份依旧是魔尊的贴身侍从,那些旖旎过往,是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隐秘。
只是他没想到,柳疏真的会在他面前用身份压人。
他对宋齐那家伙都未曾这般冷漠无情过。
柳疏瞥见凌临倏然通红的眼眶,神色间似乎闪过一瞬间的动容,很快又变回那副淡漠无波的模样,语气却软化了几分:“真的想去?”
凌临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刚才硬生生收回的泪意令他眸中漾着水光,灯火辉映下格外耀眼:“想去。”
柳疏叹了口气,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遮蔽了眼尾过分靡艳的泪痣,凌临这才发觉,他此刻的脸色似乎比往日还要苍白一分,向来殷红的唇亦浅淡下来,这般垂眸轻叹的模样,竟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意味。
“罢了。”
凌临听到柳疏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
“你若执意想去,我陪你一起。”
“当真?”凌临惊讶道。
“少废话。”柳疏微微蹙眉,恢复了之前骄傲疏冷的模样,仿佛刚才一闪而逝的脆弱不过是凌临的错觉。
凌临却依旧真心实意地笑起来:“那就多谢尊主大人了。”
柳疏看着他眉目间的笑意,不置一言。
他还不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凌临的黑化值已经到了70,虽然在其他世界大多没这个顾虑,可对于修真界之人而言,这个数字已经有些危险了。
若是不慎走火入魔,极有可能危及生命。
何况魔界遍地都是危险,不和他一起去,柳疏不放心。
而且……算来已经过去了十几日,宋齐那边也该有动作了。
——
许是那几句话破了冰,这一途中,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虽然不可能做到两人之间毫无芥蒂,可言语间已没了冷意,也能如常交谈。
边境森林虽属魔界,但许是离修真界很近的缘故,也不如何阴森,只是雾气浓些,白茫茫一片。
凌临没发觉有什么异样,却见柳疏神色有异,不由得问道:“可是这雾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是没有,但若是……”柳疏摇了摇头,说到一半,又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凌临这些日也习惯了他的隐瞒,他不愿意说的话,凌临便不多问。
两人行至当初凌慷的尸首被发现之处,此地是密林之中难得的一片空旷地带,白雾也愈浓些,几乎要看不清前路。
凌临原本怕与李走散,一直死死地跟着他,蓦然间,却好像忽地受到某种东西的指引一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身影转瞬消失在迷雾之中。
柳疏微微蹙眉,很快又笑起来。
要来了吗?
他可是期待已久了。
凌临走着,忽地被一块石头绊了脚步,低头一看,那石头光滑圆润,散着微光,一看就绝非凡物。
凌临俯身将那石头拾起,刚在手中摩挲了一下,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些片段。
是他的父亲,和一个打扮像是魔修的人。
凌临下意识将那块石头握得更紧了些,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也越发清晰。
凌慷被一魔修以十数位弟子的性命所挟,只身应约来了这片森林,原本正欲拔剑与那魔修决一死战,却如同骤然脱力般,以剑支地,才堪堪稳住身形,没有瘫倒在地。
而后是那魔修肆意的笑,提剑毫不费力地刺穿了凌慷的金丹。
接下来一剑,直直刺穿了凌慷的心脏。
这位修真界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便再无声息地倒入了血泊之中。
白雾迷蒙中,一道凌临熟悉至极的身影逐渐浮现。
那人是一贯的黑衣墨发,坐在树上,唇畔亦是与平日无二的散漫笑意。
见血泊中的人再无半点儿声息,似是满意地微微颔首,指尖窜出一缕浓郁如夜色的魔气,手中未燃尽的香顷刻化为灰烬,消散在茫茫雾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