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珞一路风驰电掣地奔回城中,而那些之前被忽略疑点,也一条一条、越来越清晰地在脑中浮现——
白日里、三清殿中,那“玄一真人”的出现,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
那不过就是一个转移她注意力的圈套、一个替死的障眼法——
被她击败、于她面前自戮的“玄一真人”,并非几年之中、一直假扮玄一真人的妖道,他应该就只是一名死士,而并非太清观、那群清和妖道真正的头目之人。
那头目之人,知道她在花朝节那日曾去过太清观,后来应是也猜到,那日三清殿中,他感受到的视线来自于她,而并非错觉。
这样一来,他也就知晓,安珞曾听过他的声音。
不管那声音、是那头目真正的声音也好,是伪装自真正的玄一真人也罢,总之为防止声音的变化引起安珞的警觉,今日顶替头目的那名死士,是至死都没有发出过一言。
而真正的头目之人……却是躲进了地牢里。
直至被她们发现并救出的那刻,他都依旧在假扮玄一真人!
安珞回想着今日地牢之中,救下“玄一真人”的情况,不免对自己的粗心,暗骂了句愚蠢。
那被她击败的死士,武艺虽也算高超,可分明也还不至让燕西楼忌惮的程度。
而地牢中那人,若真是被镣铐囚禁已久,那手腕处的血肉、应是早已因磨伤而糜烂,又怎么会只是微微泛红?
当时其他被救出的、尚有意识的道士们,看到那人时也俱是一阵骚动挣扎,她当时只以为那是看到观主的激动,现在想来,他们那眼中分明是惊惧!只是因为没了舌头才说不出来!
还有那被救出的“玄一真人”身上奇怪的脉……怕也并非真正的伤重虚弱,而是不知又用了什么手段!
而太白殿下、那临近暗门的牢中之物,正是让她确认这猜想的不可辩驳的铁证——
那道袍,是头目换衣伪装时留下的。
那把尖刀和那团血肉,是他自己剥下了自己的面皮。
而那具刚刚发现的尸体,才是真正的、已经遇害的玄一真人!
她明明早就该想到的!
还是那假玄一真人已死的认知,和那头目自剥脸皮的狠辣手段,让她放松了警惕,错信了假象……
安珞回到城中,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又向时仁堂奔去。
此时已是亥时二刻,街上行人虽已寥落,可毕竟是城中街上,盗骊奔驰的速度还是不得不放缓。
眼见天色越来越晚,安珞眸光也越来越暗。
眼下,已经到了大部分人就寝的时间,那头目心狠手辣、毫无人性,若他一时念起,时仁堂中还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遇害!
待到安珞终于赶到时仁堂时,亥时已经过半,时仁堂也已经打烊关门。
安珞只看了一眼,便直接骑马绕到了后方,翻墙进了内院。
那头目武艺高深,安珞担心会打草惊蛇,因此也不敢直接到各处探查。
她回想了一下上次来时,庆余大夫院落的位置,便直奔那处而去。
庆余大夫在床上被安珞叫醒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本就年纪大了,这医者又最是注重养生之道,因此早早便已经睡下。
此时睁眼,看到莫名出现在他房中、还衣衫不整(其实只是未着外衫)的安珞,也着实被惊吓了一番。
若是平时,安珞擅闯进人家房间,定然是要好好向庆余大夫赔罪一番。
可今日事发紧急,她也只能迅速作了一揖,便向其询问那些京兆府送来救治之人,都被安置在了何处。
庆余大夫也并非蠢人,他以往发现不妥并告知安珞的那几名官员,今日可是尽在布告中被惩处的官员之列,他又怎会不知,这其中有安大小姐的作用在!?
布告上虽未说这些官员身中奇毒一事,但却是说明了此事与太清观有关。
如今安大小姐又突然深夜来访,询问那些从太清观救出之人,庆余大夫自是猜到这定是又出了问题,因此对安珞丝毫没有隐瞒。
得了庆余大夫的指引,安珞直奔那安置的院落而去,走前又多嘱咐了庆余大夫一句,京兆府的人手一会便到,让他勿要惊动四方、悄声些去打开大门。
接近安置的院落后,安珞便隐去了身上气息,小心向那处靠近。
谁知才走到那院落外不远,忽然发觉另一边亦有一黑衣人,先她一步窜进了院内!
安珞微微一惊,直觉此人是敌非友,因此只能更加谨慎了几分,静依在墙上,侧耳去听那院内,有什么动静。
安珞只听到那黑衣人走到窗边,轻敲了三声,两长一短,屋中也回应着敲了三声,那人这才进了屋内。
“你怎的现在才来?我差点以为你是目瞎耳聋,找不到来这的路了!”
黑衣人方一进屋,屋内便传出了一声低斥。
这声音的音色有些陌生,语调上却又似曾相识。
安珞微微眯眼,若她猜的不错……应是那妖道们的头目、真正假扮玄一真人之人。
黑衣人闻言嗤笑了一声,对那头目的指责之语并未放在心上:“这不是看高灵官今日丢了脸面,怕您羞于见人,我这才特等到夜黑风高才来,怎么高灵官还不领情呢?”
高灵官听出了黑衣人是在讽刺于他,冷声怒道。
“黄口小儿,你莫要在我面前张狂!你以为今日之事与你毫无关系?那太子和昭王要查清我在太清观的布局、绝非是一日之功,说不准是已经查了多久了!这么长时间,你身在齐王府,竟丝毫没有听到风声提醒于我,这难道非是你之失职?待我将此事上报天师,你也少不了要受罚!”
……齐王府?
安珞心中一动,没想到那黑衣人竟和闵景耀有着牵扯,不由得更注意起二人的话。
黑衣人低声狂笑:“哈,天师派我来不过是辅佐那齐王,这齐王府收没收到消息与我又有何干?高灵官愿意告只管告就是了,我纵使受罚,也绝比不上您这分观被毁、药人全无、丹药尽失之罪,您啊,不如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辅佐齐王?为了什么?争夺皇位吗?!这清和道还真是野心不小。
安珞亦是心中冷笑。
从这清和道,妄图以毒控制朝中官员这件事上,就能看出他们图谋不小。
那么他们助闵景耀争位又能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觉得闵景耀乃是盛世明君,为了天佑昌盛吧?
区区一妖邪道教,竟是起了操控一国之野心,还真是……痴心妄想。
安珞正想着,又听到院内高灵官一声冷哼。
“分观虽是被毁了不假,但丹药我可未曾丢失半颗!今日那些官兵也只不过还是发现了三清殿下的地牢,而那些丹药如今都还好好存在太白殿之下!更何况,如今我们清和道可是已不怎么缺少丹药了,比起丹药……血蛊的周全才最是重要!”
高灵官说道这儿,似乎很是得意,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邪笑。
“……天师可是早说了,那救世之星才是我们清和道最大的阻碍,可惜我们谋划多年,也不过是让那明星被迷雾遮挡,到底是没有将其完全黯灭。天师派你来辅佐齐王,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借齐王之手,毁了那救世之星……如今她已被我下了血蛊!而这血蛊,也已融进了我的体内……”
救世之星?血蛊?
这该不会……说的是她吧?
安珞微微挑眉,想起怀慈主持对她说的话、以及错下到红绡身上那蛊,无声冷笑。
“哦?”黑衣人听闻这话才终于来了些兴趣,顿了顿似乎是思考了些什么,突然开口命令道:“既然如此,你现在便离开这里,向南边去,此处日后都不需要你了,勿要继续在此逗留!”
高灵官为这命令的语气一怔,再开口时声音中赫然多了几分真怒。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命令我?我可是教中灵官,你如此以下犯上,你眼里我清和道的道规何在!?我定要将此事呈报天师,看看你这小儿究竟仗的是谁的势……这、这是!?”
高灵官的话才说了一半便突然停下,听上去他似乎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惊在了当场。
而黑衣人的声音也泛着轻蔑响起:“现在,你还觉得我不配命令你吗?”
安珞微微皱眉,很想知道那黑衣人拿出来什么、震慑住了高灵官,可此时她也没有办法贸然靠近,只能沉下性子按兵不动,希望能从二人的对话中,推论出更多信息来。
此时,高灵官的声音中,竟隐隐透出了些许恐惧:“大、大人赎罪,我不知您是……”
“闭嘴!”黑衣人直接冷声打断了高灵官的话,“立刻按我说的去做,现在就离开!”
安珞从靠着的墙上起身,心中微觉得有些可惜。
这黑衣人倒是个小心谨慎的主,明明没发现她的存在,却还是这般警惕隔墙有耳,竟让她没能探听到他的身份。
不过,现在她至少也知道,有个清和道的大人物在齐王府了,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至于那高灵官想离开的打算……那自然是离不了一点。
随着房门被推开,两道身影才从屋中踏出,便察觉到一道寒光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袭来——
铮!
黑衣人的反应很快,方一察觉到有人靠近,便立时掏出腰间双钺,交叉在身前,架住了刺来的剑尖。
金属碰撞间发出一声脆响,安珞目光一凛,手中剑势一转,化刺为缠,卸了劲力的软剑化做银鞭,瞬间便想绞掉抵住它的双钺。
然而,黑衣人亦非凡手,此时又已经认出了安珞身份,知晓她武艺高强自是更加警惕。
安珞手中劲力刚变,他便察觉到安珞意图,也跟着安珞同时变招,顺着安珞绞向的方向一扭,竟摆脱了软剑的纠缠!
眼见黑衣人迅速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安珞也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
“子午鸳鸯钺啊……易攻难防、变化万端,能用得好这武器的人倒是少见。”安珞一边警惕着高灵官,一边暗暗打量着黑衣人。
只可惜这黑衣人也是谨慎,头上、脸上都蒙着面巾,唯一露出的一双眼也正盯着安珞,如同黑夜中,伺机而动的野狼一般。
黑衣人面对着安珞,同样心中警铃大响,神色上却反故意露出几分浑不在意的慵懒:“安大小姐过奖了,您那一手软剑,才真称得上是出神入化……诡计多端才对,竟是都追到了这儿。”
安珞闻言轻笑出声,手中软剑微动看似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实则剑尖所指,却一直没离开对面两人的方向,面上亦是一片风轻云淡。
“这话听起来,可不怎么像夸奖,反像是在骂我才对。”她似笑非笑地看了那黑衣人一眼,又瞥向旁边的高灵官,“真要说诡计多端,还是要属你们更厉害些, 这李代桃僵的把戏一层套着一层,我还真是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黑衣人昂首垂眸,回视着安珞:“是啊,多可惜,就差一点,就像安大小姐你此时,想骗我们、拖延时间。”
“哎呀,被发现了。”明明是句感叹,安珞却说得格外平静,她微微勾唇,“不过…发现了又能如何?纵是你们二人联手,今日遇上我,也是注定要留下一人的。”
黑衣人和高灵官虽都武艺不俗,但到底还是都逊色于她。
更何况她白日里还给那高灵官把过脉,如今再观他气色,也仍能看出虚弱之相。
是以她料定此人的身体还未恢复,即便他们以二敌一,也顶多只能走脱得了一个,这还得是在另一人牺牲自己、全力纠缠住她的情况下。
那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那血蛊重要,还是这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份量更重,这两人又会是谁来保谁呢?
否则,他们三人就这般继续耗下去吧,反正她不急,不妨就这么一直拖到尤文骥带着官差赶来,那这两个人,也就都别想走了!
黑衣人清楚安珞实力如何,显然也明白他们此刻的处境,但他听安珞说完这话后,却还是发出了一声嗤笑。
“安大小姐还真是自信,不过您总不会以为,我们就当真没有任何依仗吧?”
他转头看向身边之人,眸光一闪。
“高灵官,你就好好为安大小姐解释一下,你体内这血蛊的功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