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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撒托应下、与卫光同做这天香楼掌柜之后,安珞便又吩咐了他两句。

其一,是这掌柜如何当。

安珞让撒托自去与卫光商量,她言明卫光只是明面上的替身,天香楼真正要如何经营,她全权交由撒托来决定。

其二,便是要撒托继续与王掌柜学习。

之前的三日之约,撒托已经证明了天赋,但这还并不足以让他具备、能胜任京城第一酒楼掌柜的能力,凡经营之上有为难之事,都可以去寻求王伯的建议。

至于其三,便是让撒托带话给卫光,将赖掌柜给放出去。

之前为防打草惊蛇,她便让卫光将那赖掌柜先扣在了手里,如今事情已了,也就无所谓那赖掌柜寻不寻闵景耀、说不说什么了,趁早放了后给他赶出去。

待到撒托得令离开之后,安珞便回了后院,

得益于京兆府的布告,如今四间厢房之中,有家人寻来的女子已经快至九成,仅剩的七人多数是家人已经离京、还未送信到手里,或是已经没有家人、是孤女。

而安倒是没想到,就在她回去的路上,竟还能偶然碰上新来寻女之人——

“……你也别说是爹不给你活路,你自小受我教导,应知女子身死事小、失节事大,我芮家、我芮贤生绝不可能留个没了贞洁的女儿在家中被人耻笑!”

“原想着若是洪小秀才还愿意收留你,你便去与他做个妾,以后也就不再是我芮家人,你还可自己有条活路,可昨日洪小秀才也差人来退亲了,就不说妾,便是通房、人家也不要你!”

“……反正我是没脸接你回家去的,你也不用在让那些官差一遍遍地上门来,跟我说什么你在这了!你出了这样的事,已经是够丢脸的了!我一个秀才,成天有粗吏登门,还是、还是为了你这样的丑事!简直都脏污了我的门槛!”

“从此之后,我只有松儿一个儿子,你勿要再与他人说我是你爹、我也没你这样的女儿,以后……也别再提自己姓芮。”

随着一句句话传入耳中,安珞距离那说话之人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她在小路中央驻足,蹙眉向旁侧一间屋后的位置望去,依稀能看到屋后之人露出的一点衣角。

“父亲来此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吗?”

屋后之人沉默良久,最终才轻声开了口。

那声音听着平静,可安珞却莫名从中、察觉出了几分无望的死气来。

那姑娘继续又道:“父亲可知,京兆府已答应将太清观搜剿出的金银分于受害之人,女儿也能拿到七百多两……”

“你休要再提此事!”

谁知,那姑娘话才说了一半,对面之人却是当即暴怒。

“你当自己是什么?秦楼楚馆里的娼妓吗?出了此等丑事、你不以为耻也就算了,还、还与为父说你靠此得了多少银钱!?你知不知道,自从京兆府那要分钱与你们这些不贞之女的布告出来,多少街坊邻居来与我说此事?明面上看似是想打探银钱,实则呢,还不是嘲笑我芮家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我若是你!早在被掳走那日就该死在太清观!那还能被称得上一声贞烈,总好到现在这般、丢人现眼!”

——砰!

“唔!”

男人话音未落,一半拳大小的石块不知从何处突然飞来,正砸在他腮边。

直砸得他脑袋一偏、差点摔倒,一张口、吐出了混着血水的两颗牙来。

芮荷蕙听到身后有一脚步声靠近,却也并未回头,只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对面狼狈的……男人,神情未有任何改变。

芮秀才也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芮荷蕙身后之人,他捂着疼痛难忍、尚在流血的嘴,含糊地喝问道。

“你……你是何人!竟敢、竟然敢殴打于我!你可知我可是秀才!”

安珞淡淡瞥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地上那两颗牙齿、一声嗤笑。

“呵,秀才?我怎么就只看到一张不会说人话的狗嘴……吐不出象牙。”

听到安珞的声音,芮荷蕙浑身一颤,猛然转头向安珞望去。

而随着芮荷蕙转头,安珞也微微一怔,认出了这是那个她已有过两面之缘的姑娘。

倒是没想到,这第三次再见,竟是这般。

“你!你这女子!你简直有辱斯——哎呦!”

芮秀才听到安珞讥讽他是狗,顿时气得打颤,刚要开口叱骂却又猛地扯到了伤处,痛得调都变了一变。

“有辱斯文!我……我教训自家女儿,跟你这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女儿?”安珞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将芮荷蕙挡在身后,“你刚刚不是说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又来充什么大辈儿?”

芮秀才被气得一噎,当即瞪眼:“这天下只有可以不认儿女的父母,哪里有能不认生父的女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受之父母!我可是生她之人!我可以不认这丢脸之女,她岂敢不孝于我、岂有不认我是他父亲之理!”

“你生了她?自古只听说唯有女子可十月怀胎,血肉育儿。怎么,她难道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成?”

安珞垂眸斜睨着芮秀才,冷声讥诮。

“父母慈、则子女孝,你不慈,她又凭什么要孝?你以为这天下的道理,是由你这种书读到狗肚子里、满嘴狗屁之言的腐儒说得算的吗?”

芮秀才被安珞一句句狗嘴、狗肚子气得满面涨红、胸口起伏,他伸手指着安珞整个人都气得打颤。

他怒道:“你你、你这小女子简直大逆不道!满嘴张狂之言!你是谁家的女儿!?我这就要去找你父亲、让他管教于你!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户能生出你这种狂悖之徒!”

“那你便去吧,我乃安远侯府嫡长女安珞,别错记了。”安珞微微昂首,眼神漠然,“……不过,你这样的腐儒,怕是都不配来脏污我安远侯府的门楣。”

芮秀才被气得呼吸都窒了一息,随即又反应过来安珞所说的身份——

“你说……你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女?你就是那个安大小姐!?”

芮秀才有些惊讶地确认着安珞的身份,见安珞未曾反驳,看向安珞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不屑。

“我说你为何会为她这么个失贞的女子出头争辩,原来是因为你与她、根本是一丘之貉!如今听街上传言,都说那落水的女子不是你、而是安二小姐,我还以为你当真是无辜受累,现在看来,你必定也是已毁了清白,所以才会说出这般不知羞耻之言!”

芮秀才这番话,安珞倒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可还不待她反唇相讥,她身后却是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嚎——

“不准你这么说安小姐!”

安珞完全没预料到,原本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的姑娘、却是突然暴怒,瞬间便从她身后扑了出去,直冲到芮秀才面前,将他推得一个后仰、一屁股摔在地上。

看着芮秀才摔倒在地,那姑娘似乎此时才从那一股回过神来,她急喘了两下,似乎整个人都被这一下抽空了一般,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安珞本还在因她这突然的爆发而意外,此时见她打晃也终于回过神来,忙伸手扶住了她。

那姑娘无意识是地靠在安珞臂上,瑟缩着慢慢垂下了头。

她喃喃道:“……不准、不准你这样说她。”

“……”安珞。

安珞微微一怔,扶着她的手不禁又紧了两分。

她如今猜测,这姑娘被她从太清观救出的那晚,或许还真得留有几分意识,想来就是因为认出了自己,才会表现如今天这般……

而此时,那边的芮秀才,也终于从女儿竟敢反抗、这突然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当即调转了矛头,又改骂起芮荷蕙来。

“你!你个活畜!人形兽!你这不分四六、没有伦理纲常的不孝女!竟然都敢打你的生父了!我要去、我要去京兆府告你!告你个蔑伦悖理、忤逆不孝之罪!”

此时的芮秀才比之刚刚更气更急,在他眼中,安珞之前所有言辞犀利的讥讽,都没有此时女儿的反抗,更加摧毁了他父权的威严。

芮荷蕙闻言却是沉默不语,安珞扶着她微一皱眉,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只觉指腹之下脉象飘虚,那脉象的主人在心神大痛之下、连意识都有几分沉散。

“要去便去,京兆府府尹如今就在时仁堂办差,你尽管去告!我倒要看看京兆府会不会管你这腐朽之言!”

安珞冷声呵斥了他一句,也不再与这般食古不化的腐儒多言,扶着那姑娘就转身离开。

那姑娘此时脉象不稳、心神不定,实不适合留下去再受刺激,至于那腐儒,最好是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

安珞没再管芮秀才,只带着身边的姑娘向厢房处走去。

然而,才刚进了那姑娘所在厢房的院子,那姑娘就像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突然用力挣脱开了安珞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快步回了厢房。

安珞微微一怔,却也没有追上去,只默默看着那姑娘自己进了屋中后、又站了几息,便也转身出了院外。

她本也不是什么会安慰人的性子,很多事也不是别人一两句话就能讲清楚,终归要自己想明白了,才能看见新一番的天地。

只是……想想她都与姑娘见过三面了,竟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安珞回到重症这边的厢房,却发现樊夫人不在,绿枝在看顾着樊小姐的同时,还照看着另外几个无人陪伴的姑娘。

注意到安珞回来,绿枝忙站起身叫了声小姐。

安珞微微颔首,看了眼今日的施针医治都已经完成,对绿枝交代了一声,便准备再随便去转转。

然而她刚一出了小院,又正撞见樊夫人从回来,手中还捧着一只木匣。

远远见到樊夫人的身影,安珞也只是冲她微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去,未打算再多做交谈。

商户之事结束后,她和樊夫人也就再没了什么交集,听说樊夫人如今已重新在为自家银楼寻找买家,只等樊姑娘痊愈过后,母女俩便准备从京城离开。

因为此事,尤文骥也被提了个醒,这两日正在思索、要将之前的抚恤之法再进行一下完善、接洽其他府衙,以求能让有意离京、到别处生活的受害女子,也能更好地达成所愿。

“安大小姐!请等一下!”

然而不等安珞离开,那边樊夫人却是已先出口唤住了她。

安珞不明所以,站住脚向樊夫人看去,却见她护着怀中木匣、快步向她靠近。

“见过安大小姐。”樊夫人小跑到安珞面前不远,方才松了一口气、减缓脚步站定,向安珞施了一礼。

眼见周围之人较多,而安珞如今在此处、又甚是惹人注目,樊夫人轻声请求。

“安大小姐……妾身有一物想交给您,可否借一步说话?”她说着,在怀中木匣上轻拍。

安珞的目光在樊夫人怀中木匣上微顿,却是摇了摇头拒绝。

她说道:“之前说过那些话、不过是些戏言,樊夫人很不必放在心上,也无需特地来谢我什么。听说你这两日已在着手沽出银楼,想来也是准备带樊小姐离京了,还是多些银钱留着傍身吧。”

之前樊夫人说要赠她一套赤金头面答谢时,安珞也是怀疑樊夫人的用心,才会假意答应。

可后来,眼见她保护樊姑娘、为了樊姑娘可以拼命的样子,安珞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名疼爱女儿的母亲。

她又不缺钱,她来此也不是专门为樊姑娘一人医治,至于什么赤金头面的,她当不起这么重的礼。

谁知安珞这一拒绝,樊夫人一愣后、却是顿时急了。

“啊、不!安大小姐!这医治之恩怎可不谢?妾身又岂能做那言而无信、忘恩负义之人?”

樊夫人面露几分急色,忙上前一步,下意识将木匣捧得更高了一些又劝。

“请您就收下此物吧,不然妾身也是……心中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