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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珞没想到芮荷蕙来寻她会是为了此事,更准确来说,她根本没想到芮荷蕙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芮荷蕙,微微垂眸。

“为什么想跟着我?”她问道,“为什么宁愿为奴,也要跟在我身旁?”

芮荷蕙闻言一怔,有些茫然地抬头向安珞看去。

安珞平静地回视着她,又道。

“自古为奴婢者,都是受钱财所困,不得已方才卖身,而你自小,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如今又有恤银在手、立了女户,前有庆余大夫提供的、留在时仁堂做医女的机会,后又有其他同病相怜的姑娘、能互为依仗,结果你却甘愿为奴呢?”

芮荷蕙忙答道:“我只是想跟在您身旁……”

“原因呢?”安珞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给我一个原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觉得比起留在时仁堂,以奴身跟着我反倒更好?”

芮荷蕙望着安珞张了张嘴,却未能说出些什么,她就这样哑了半晌,才犹豫地说道:“因为…因为您救了我……”

“就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便准备……以身相报?”

安珞失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抓住芮荷蕙的胳膊,强迫似地将她直接拉起了身,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安珞在她面前蹲下身,又伸手去摸她的膝盖,想要确认芮荷蕙刚刚跪的那一下,没有磕碰出什么严重的伤。

芮荷蕙正分神思索着安珞的问题,膝盖突然被触痛,她如梦中惊醒一般下意识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抬腿就向前方之人踢去——

安珞也被芮荷蕙这一声尖叫直叫得一懵,随即便迅速明白过来缘由。

她忙收回了下意识想要去抓芮荷蕙小腿的手,只来得及再将小臂横在身前,硬受了芮荷蕙这一脚。

上辈子在军营中,她见过不少新兵,第一次从战场上活下来后的模样。

即便理智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可他们心底还觉得、自己仍处于九死一生的战场,任何一点未曾注意的触碰——哪怕是睡梦之中,都会引来他们的反抗、和尖叫。

……或许在芮荷蕙心中,她仍旧还受困于那间地牢。

芮荷蕙踢过这一脚后,也终于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踢了安珞一脚,她慌忙想站起身来赔罪,却被安珞摆了摆手,阻在了椅上。

“我没事,你坐好。”安珞说着微顿了顿,抬眼直视着芮荷蕙、又开口道,“我要摸一下你膝盖处的膑骨,确认一下骨头是否有损伤。”

芮荷蕙知道,安小姐这是提醒自己不要害怕,她低垂下眼、睫毛微颤,轻轻点了点头。

见芮荷蕙听到了自己的话,安珞这才重伸手向她的膝盖。

刚刚那一下摔得确实很重,芮荷蕙此时的膝盖已经肿起了两个大包。

安珞的手指方一触碰到芮荷蕙的膝盖,这才她虽是早有准备、并未再踢安珞,可触痛感还是让她控制不住瑟缩了一下。

察觉到芮荷蕙的反应,安珞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将两边都大概检查过之后,这才放开了她。

“没事,只是一般的碰伤,没有伤到骨头。”

安珞说着站起身来,到一旁绿枝收拾好的包袱中翻出一盒药膏,向芮荷蕙递了过去。

“给,早晚各擦一次,三五日便能好……回去养伤吧,。”

安珞这后半句话,让芮荷蕙本要接药的手猛然一顿。

她抬眼向安珞看去,却是缩回了手,不肯再去接安珞的药。

“……我想跟在您身旁。”芮荷蕙再次说道。

安珞看着她沉默了两息,直接转手、将那盒药膏放在了芮荷蕙身边的桌上。

“你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别闹了,快回去吧。”

她说完这句,便不再看芮荷蕙,直接转身走向内室、以示送客。

芮荷蕙见状,却是连忙否认:“不!不是这样——啊!”

慌忙间,她起身想追上安珞,却因着急切又忘记了自己膝盖有伤,起身时一个不稳,再次向地面倾倒。

好在安珞虽是背过了身去,可耳朵还时刻注意着芮荷蕙这边的声响。

听到声音不对,她连忙回身,这次总算是成功赶上、扶住了芮荷蕙的双臂,没让她再摔到地上。

然而被安珞扶住后,芮荷蕙却并未借力起身,她只抬头看了安珞一眼,便猛然又挣开了安珞的手,再次重重跪到了地上——

——扑通!

“……”安珞。

安珞看着疼得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的芮荷蕙,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该斥责她的愚蠢、还是佩服她的倔强。

“我…我不是因为一时意气……”芮荷蕙忍着疼痛说道,“我想跟着您……是因为您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得益于安珞的追问,芮荷蕙此时也终于想清楚了答案。

“这些天我听到了许多劝慰,所与人都只会劝我忍下去,说过去的总会过去,我只需要忍下去、时间久了就一切都会好!可实际呢上?多久才算久?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忍耐…也只不过是不敢面对当下的自欺欺人罢了……”

她抬眼看向安珞,双目炯炯,

“可您不一样!只有您!只有您告诉我、我还可以反抗!只有您相信,我也可以拥有力量!可以不用去看不见尽头地忍耐,可以在现在、在眼下就面对它和战胜它!”

芮荷蕙不顾自己膝上的伤势,向着安珞又膝行了一步,仰头直视着安珞的一双眼中、闪烁着光亮。

“我不想继续做那黑夜之中、只能等待黎明的人了……我也想自己发光、驱散黑暗!就像您一样!”

她的太阳远在天边,高高在上,却从不曾吝啬、向她洒下了温暖的光。

她感受过了温暖,便更不愿再离开,哪怕自己只能燃起萤烛之火,也贪婪地、想要去追随她的太阳!

“若真要跟着我,那你就只能做我的丫鬟了,连姓名都要从此改掉……芮荷蕙,你当真已经想好了吗?”

安珞与芮荷蕙对视了半晌,终于松口问道。

“我愿意!”芮荷蕙听到此话,顿时心中一喜,又是一头磕下,“您救了我、我也是因您而获新生,请……小姐!赐我一个新的名字吧!”

如今她已是无家无父之人,是否姓芮、又还有何重要?

只是那名……其实她很爱荷花。

她还隐约记得,那是娘亲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夏末,病弱的娘亲曾带她去看雨后的荷塘。

那一朵朵残荷即便凋谢,也依然是直直伫立着的,娘亲说也望她能如荷花般高洁、又能同残荷一样坚韧,走过日后每一个冬夏……

算了,丢便丢了吧,经历了那样的事,她又何必再以己身,去污浊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呢……

“那……便叫你素荷吧。”安珞想了想说道。

芮荷蕙——素荷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中满是怔愣和无措。

“我…可、可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我还可以、以荷为名吗?”她的声音微颤。

素荷素荷,素洁之荷……她当真还配得上这样美好的名字吗?

“有何不可?”

安珞微微挑眉,理所当然地应道。

“纵是新生,也无需割舍掉过去,你还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