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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安珞有话是想单独对他们说,行礼过后,方葭便寻了个接口,再次遣退了下人,只留三人在屋中。

这一日,太子府的下人们只知,安远侯府的大小姐前来拜访太子妃、并偶遇了太子,三人在屋中聊了小半个时辰、却也不知聊了什么。

只猜测三位主子怕是聊得并不怎么愉快,毕竟安小姐离开太子府时、并无一人相送。

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刚刚这一场谈话,将使现今的天佑、乃至天下四国——走向一个与原本全然不同的未来。

安珞离开后,方葭与闵景行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远去、消失在院门后,这才转头对视了一眼。

此时,闵景行眼中满是心惊,安珞的话实在太过惊人,不光是关于安珞自己,更是关乎于他、关乎整个天佑,以至于他直至此时、仍未能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刚刚行礼过后,三人落座,他本以为安珞是为着如今北辰进京、陶家小姐被掳一事。

却不想安珞一开口,竟是突然又向他提起了早前太清观之事来——

“……当日在靖水楼上,殿下曾言,君当为民擎天、为民而立,您因此选择将太清观一案全盘揭开,给那些女子公道、肃朝堂以清白,却也因此背负了许多骂名、和许多官员的背离与疏远……时至今日,殿下可曾后悔过这番决定吗?”

安珞是这样问他的。

倒也无怪安珞会问他后不后悔,毕竟自太清观一事后,他的处境确是较之前多了几分艰难。

当日靖水楼上,他已预先猜到、自己做了那般决定,必然会背负骂名。

但后来,父皇为着爱子之心出面,使他免去了部分骂名,倒还好于他原本的预计。

只是除了他早预料到的那些骂名之外,选择揭开太清观一事所产生的影响,也包括他未曾预料到的、来自百官的疏离。

太清观一案牵涉甚广,其中凡是涉事官员,不论品秩出身,俱一视论处,这其中不光有闵景耀手下党羽、更有中立之人、甚至是依附于他的官员。

起初他还以为,百官态度的改变是因为他承担了此案的责任和骂名,所以招来了菲薄和轻视。

可后来他发现,与其说那些官员的态度是菲薄和轻视,倒不如说那是一种……冷淡的疏远。

他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却又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根源,直到方葭一语,才惊醒了他这梦中之人——

“他们是因为、景行你们提交到圣前的那份名单‘太过’公正,哪怕是依附于你的也未曾走漏掉一人,担心他们未来也有一天,自己之过……无法徇得私情。”

“太过”公正。

他明白过来这其中缘由时,只觉心冷。

这世间的公正,向来只有不足,却根本就不该有“太过”一说。

公正如何会“太过”呢?太过的,只有那些臣子的不正之心罢了。

也难怪他们会疏远于他,或许在他们心中,有一个闵景耀那般、能为私情而对罪责闭上一目的帝王,他们那一身官服才更加牢靠,他们站在朝堂上、才会更加安心。

可一个在尚且无过之时,便想着日后犯了罪的退路在何处,一个面对国家律法、想着的却是私情脱罪的臣子。

这样的百官、这样的朝堂,对天佑、对百姓而言!

……又何其可悲呢?

他不愿天下百姓奉养的事这样的官员,也不愿天佑朝堂上尽是这些蝇营狗苟的臣子。

他不愿、所以更不悔。

“民才是国之根本,而非是臣、非是君,那些女子身为天佑的百姓,天佑的朝堂便自该给她们一个公平。若只为了百官拥趸便让她们牺牲,让那些被害亡故之人含冤而死,那我又与凶手何异?那百官于国何用?何悔之有呢?我做了对的事。”

他是这样的回答的。

此话言毕,他便见安珞垂眸陷入了思索,而他也因刚提到太清观一案中受害的女子,联想到了今晨陶家小姐失踪一事。

陶家之案如今虽还未有进展,但闵景行早间也已听过闵景迟说起部分内情。

他知道此事定是与北辰有关,便以为安珞特来太子府重提旧事,是希望他能如之前一般,也给陶家小姐一个公平。

但此事……他不能答应。

“安小姐今日,可是为了陶家小姐而来?”他正色开口又道,“我不愿诓骗安小姐,那叱罗那毕竟是北辰三皇子,又是出使而来,即便之后能找到证据,可碍于他的身份,怕我也……做不了任何事。”

此事事关国情,这叱罗那此次前来,又是打着练过友好、求公主和亲的名义,纵然他们非要追究这公道,可最后战火绵延、苦的也还是百姓。

闵景行本以为他说出这番话,安珞定是要失望的。

不想安珞闻言,却是神色不变,只垂眸略沉默了两息后,便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忽然站起身来直视向他的双眼,拱手在前。

见安珞突然如此郑重的模样、闵景行不免略惊了一息,也跟着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相劝,却听到安珞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惊了心神——

“我知陶家小姐之事个中艰难、如今尚无法两全,但若您能不忘今日民为国本之言,善待天下百姓,我愿做殿下手中之剑、护您走上尊位,愿为天佑斩棘之枪,将前路一切障碍洞穿……万死不悔!”

安珞说着,长揖拜下。

“安小姐!”

安珞此言一出,还不等闵景行做出反应,方葭却已是惊得猛然起身。

闵景行虽然心惊还未平复,但因着妻子这突然的举动,他瞬间被分了心神,下意识先回身去扶了方葭站稳。

然而此时的方葭,却顾不上闵景行对自己的搀扶,一双眼紧紧盯在安珞脸上,心中迅速转了几转。

如今圣上虽体弱久病,可还安稳坐着龙椅,可远没到那病重退位之际。

安珞刚刚这一番话若是公开传扬出去,往小了说、都是大不敬,往大了说、更干脆能被强说成是意图谋反。

也正因为这番言论危险,安珞这般在二人面前、在这私下中说出此言,那便是推心置腹的投诚了。

这、难道是!?

“……安小姐还请慎言。”

方葭看着安珞那出奇平静的面容眸光微沉,竟生出几分怪诞之感,只看安珞这般淡然的神色,谁能相信她刚刚说了怎样大逆之言?

她又道:“安远侯府世代都乃纯臣,安将军、安小将军和安小姐,确都帮过我太子府良多,我夫妇二人也俱是满心感谢,然安将军从未表露过有……一心支持太子府之意,不知今日、又为何突然有安小姐此次登门?”

方葭并不怀疑安远侯府会对太子府不利,然这世间,即便是君臣之剑,也得互有所求、相辅方能相成。

虽然一直以来,母后希望能让景迟迎娶安珞,也是考虑到了安珞身后的安远侯府和徐太师府。

但即便母后心有此意,也不过是希望安远侯府和徐太师府能看在安珞的面子上,对太子府多几分偏向,却从未有过能仅凭一桩婚事,就让这两家明确倒向太子的妄想。

安瑾之事她多少也知道些内情,若腿伤是真、或许安远侯府还要担心后继无人,可这假戏又哪里会真有什么影响?

安远侯府有当今圣上最信任和依仗的将领安平岳,安将军、包括安瑾手中,更是有真正实在的兵权,又有与徐太师府的关系在那。

以安远侯府这般荣宠尊贵,根本无需依附于哪个皇子,只需做个纯臣便是上上之签。

正是因为清楚,方葭也才更想不明白,为何今日会有安珞来太子府投诚这一遭。

她必得问个明白。

“太子妃误会了,我今日前来,并非是代表安远侯府。”

安珞的神色依然平静,似乎早猜到方葭会有此一问,又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还有这般问题、因为这问题从未在她心上。

“我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没错,却也是安珞,今日欲投效太子之人,并非安远侯府的大小姐,而只是安珞,只是我。”

方葭闻言一怔,恍惚间退了半步,明明安珞压低了声音,她却仍觉有几个字在耳畔炸响。

只是……我吗?

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闵景行忙以手臂撑住了方葭的腰背,却见妻子眼中少见地显露出几分迷茫。

虽不知妻子为何忽然如此,但闵景行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已经触碰到、那多日以来困扰着方葭之事的边了。